楚明依眼中快要冒出火来,却到底一忍再忍,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说话。
反而是赫绍煊却反应很快。
之间他拂袖离席,径自走到楚禾身边,也并不管她愿不愿意,抬手便搂着她的腰肢将人扶起来。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这不是明显在宣誓主权么?
之间赫绍煊面色无异地朝天子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他看似对天子这一异常的举动毫不在意,手上却牢牢握住楚禾,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入席。
赫元祯将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后,脸上阴晴不定,只停顿片刻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席上落座。
楚明依见他败兴而归,心中窃喜。
她眼珠一转,便不露声色地斟了一杯酒,刚刚抬起手来准备敬向楚禾,却忽然有些为难地停在原地,轻声道:
“妹妹应该给姐姐敬酒的…只是方才想起来,你我姐妹如今已分属君臣,这样…实在有些不合规矩。”
楚禾自然明白她的意图,报以淡淡一笑道:
“妹妹的意思是要我给你敬酒了?”
楚明依没想到她说得这么直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实在尴尬的很。
赫绍煊在一旁看着,转头望向天子,笑道:
“恕愚兄多嘴,贵妃乃是侧妃之身,而并非天子中宫之尊。而楚禾乃是我东尧王后,嫡庶有别。这敬酒的规矩到底是先君臣还是先嫡庶,自然应该听陛下的了。”
楚禾听了,知道他这是在为自己说话,也不言语。
她自然知道,嫡庶之别一直是楚明依心里的一根刺,碰之便是一阵剧烈的痛楚。
果不其然,楚明依一听这话,脸上便是止也止不住的羞愤,转而向赫元祯跪拜道:
“陛下……”
可还不等她说完,楚禾便瞧见赫元祯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这是家宴,你们在楚府是什么规矩,就按照什么规矩来,不必讲那些虚礼。”
楚明依一听连自己的夫君都不向着自己,登时便红了眼。
不过她还是咬着唇站了起来,转而望向楚禾。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皇宫里对她百般偏宠的赫元祯会如此冷漠,尤其是见了楚禾之后,更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他明明是为了自己才退了跟楚禾的婚约的啊!
只是委屈归委屈,楚明依不敢真的违逆赫元祯的意思,于是只能转身从自己食案上捧了酒杯,慢慢走到楚禾面前,语气生硬道:
“妹妹给姐姐祝酒了。”
楚禾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酒杯,却见里面空落落没有一滴酒,旋即抬起眼轻飘飘地说道:
“二妹,我杯子可是空的呢。”
楚明依眼中愠怒:
“你——”
而一旁的赫绍煊注意到她的神情,眼眸不自觉地飘过来,带着一股凌然的目光,像一把剑的寒芒一般。
楚明依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忍了忍,还是端起盛酒的银壶给楚禾满上一杯酒。
接着,她又举起自己的酒杯,朝楚禾略一躬身道:
“小妹给姐姐祝酒,愿姐姐与东尧王身体康健,早得贵子。”
楚禾听了她的祝词,手不由地停顿了片刻,最后只将酒杯送到嘴边碰了碰,便算敷衍。
楚明依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缓神片刻,脸上的神态已恢复自如。
只见她掩面笑了两声道:
“我听闻陛下送给东尧王二十四美姬,个个都是舞姬之中的佼佼者。也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眼福,东尧王能舍得让我们开开眼界。”
说着,挑衅一般地朝楚禾抛去一个眼神。
楚禾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怒意,甚至还似有若无地噙着一抹笑,轻启朱唇道:
“桐文馆的二十四位良家子将来入了东尧后宫,可是要做主子的,位份比起歌舞伎可高了不少,如今又怎能以一般歌姬呼来喝去?贵妃娘娘不会说话就少说些话,无端学鹦鹉聒噪,惹人厌烦。”
她轻描淡写两句话,明面上将楚明依呛了一顿,暗中又狠狠戳在赫绍煊心上一刀,着实狠辣。
楚明依听了她的话,虽恨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却到底噤声不语,唯恐无端惹得赫元祯厌烦。
赫绍煊听出了她的话,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朝身后的内吏稍一颌首,那内吏立刻便下去准备歌舞了。
他唇边带着些笑,举杯朝赫元祯道:
“既然是绝佳的歌舞,拿出来给大家一观又有何妨,想来天子大约也不会反对。”
赫元祯看了楚禾一眼,脸上的神情稍微松动些许,朝赫绍煊点头道:
“那二十四美姬送给皇兄,原本也是作充盈后宫之用。礼物既已送到了青都,自然一切听从皇兄的安排。”
说着,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空荡荡的杯底示与他看。
赫绍煊垂下眼眸,也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扣在食案上。
他稍稍往后靠了靠,将一只手慵懒地撑在椅背上,凑近楚禾耳畔低声道:
“我觉得你看过这支歌舞之后就不会生气了。要不要打个赌?”
楚禾听见他跟自己说话,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细长的耳坠随着头的拨动与发丝缠绕在了一起。
赫绍煊抬起手,细心地替她整理好。放下手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碰了碰她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楚禾心里还憋着一股闷气,本想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触碰,余光却瞥见赫元祯飘忽不定的注视。
也不知为何,她没有躲,反而攀住赫绍煊的手,身子微微朝他的方向微倾,整个人都像是被圈进赫绍煊怀抱之中。
她压低了嗓音,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言语间却咬牙切齿地回了赫绍煊一句:
“我没生气,你别想太多了。”
赫绍煊眼眸微微闪动,听了她的话笑意却更明显,竟不顾众人的目光,抬手拢住她的肩,轻声附耳道:
“是不是非得我哄你才不生气?”
楚禾的身子微微僵直了些,不肯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也并不搭茬。
于是赫绍煊便顺势拍了拍她的背,状似安慰:
“等晚上回去哄,好不好?再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旁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神态便觉得他们亲昵异常。
尤其是赫元祯见了此情此景,心中更是郁结异常,一盏酒接着一盏酒喝下去,脸上已经浮起了淡淡一层红晕。
不一会儿,准备就绪的二十四位美姬款款走入大殿,分别有弹琴、吹箫、舞蹈三组人。
只听一阵悠扬的乐声忽起大殿正中央,舞姬们随之翩然起舞,渐渐聚拢又渐渐散成一朵花的形状,美轮美奂。
看着那些细软的腰肢,楚禾愈发觉得倒胃口,食案上的一口菜肴也吃不下了。
楚明依冷言瞧着她,眼中的嘲讽溢于言表。
她楚禾就算是王后又能怎样,这下面是赫元祯从大尧多地搜罗来的二十多位绝代佳人,难不成还分不走她的恩宠?
想到这儿,楚明依便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赫绍煊,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可奇怪的是,赫绍煊竟然似乎对这些美姬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楚明依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见赫绍煊手执玉箸,正在给一块雪白的鱼肉挑刺。
他那双狭长的凤眸聚精会神地落在盘中央,修长的手指握着玉箸,灵巧地挑出一根又一根的刺扔到一旁,动作无比娴熟。
只是可怜了下头那些拼了命想引起他注意的少女们,无论她们的舞姿有多么柔软,容貌有多么美艳,目光有多么炽烈,却丝毫无法引来赫绍煊的目光。
忽地,就当乐声逐渐被推向最高处时,赫绍煊的眉宇陡然舒展开,面上浮起一丝笑容。
他抬手将那块完整无骨的鱼肉放进楚禾的盘中,目光温柔道:
“来尝一尝,看看跟昆阳产的鱼味道是否一样。”
楚禾瞧见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微动,于是便顺从地执起玉箸,夹了一小块鱼肉放进口中。
第一口下去,没味。
第二口下去,味同嚼蜡。
她深深地看了赫绍煊一眼,满脸都写着“不好吃”三个字。
赫绍煊挑了挑眉,自己也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并未尝出什么异常,还是跟往常一样的鲜美。
其实楚禾不知道的是,这鱼还是原本的鱼,只怪她此时心情差到极点,吃什么恐怕都是一个味道。
就在楚禾百无聊赖地吃着那一小块鱼肉的时候,赫绍煊却忽地眼睛一亮,眸子掠过他落在那些舞姬身上:
“跳完了。既然这样,谢卿——”
他忽然念了谢照衡的名字,后者便立即从席中飘然而出:
“臣在。”
也不用他吩咐,谢照衡了然于心。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封诏书,立在殿前先对天子拜了三拜,随即转身朝二十四位美姬道:
“吾王幸逢天子厚赏,得此二十四美姬。然吾王深思熟虑之后,以为东尧尚在百废待兴之际,后宫实在不宜太过奢侈,于是便开恩,敕封二十四美姬为桐文馆才女,日后由宫中女官与清虚观女道长同时授课,意在培养才女们德才兼备,日后进可入庙堂做女官,退可入民间开办私塾授课,是为我东尧夯实学术基础,散播正途,实乃国之万幸。”
此言一出,大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上至天子,下至二十四美姬,无一人出言反驳。
不是他们不想反驳,而是这言辞太过光明磊落,太过滴水不露。
仿佛若是有人敢反抗,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耽误东尧人民一心求学,偏要走歪门邪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