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禾转头一看,瞧见魏葬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禁军的劲装,长发像往常一样高高束起,而一双眼睛却一直落在她身上未曾挪开半分。
离得近了,魏葬才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有些失礼,于是便垂下头:
“小姐。”
酡颜见到他回来,连忙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道:
“哥哥回来了…你们先聊,我去煮饭了。”
说着她便走出了房门,留他们在屋中谈话。
魏葬站在原地有些局促,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柑橘递给她:
“这是方才从市上买的,小姐尝尝。”
楚禾没有接过柑橘,沉默了片刻道:
“魏葬,我方才去了一趟监牢,见到了琼善。我问了她关于当年魏家的事,可惜她知道的太少了,只说见过她父亲与姚嵩——也就是令尊之后的尚阳令曾有秘密往来。我打算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找出当年的真相。”
魏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剥去橘子皮,将橘子递到楚禾面前,淡淡道:
“小姐,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的真相。因为我不记得了,连想都想不起来的事情,又怎么能带着真情实感去寻找真相呢?”
楚禾一时觉得有些苦涩,接过他递的橘子,将一瓣橘子送进口中,一片冰凉之后,是一片流淌开来的蜜意。
她摇了摇头说:
“你既然重来了一世,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你有妹妹,她也希望你能想起来当年的事,不对么?魏葬,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的。”
魏葬沉默了良久,低声道:
“好。”
楚禾见他终于答应,这才松了口气道:
“待我们回到青都之后,我便写信问父亲是在何处寻见你的,我们就顺着那个起点来找…”
还不等她说完,魏葬便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是在玉阙阁,楚将军是在玉阙阁将我领走的。关于我的记忆,也一定跟玉阙阁有关。”
楚禾凝滞片刻,沉声道:
“既然这样,你不必等大军回朝,直接先行一步前往玉阙阁。禁军统领那里,我会为你安排妥当。”
谁知这时候酡颜却忽然进来,走到他们面前红着眼说:
“哥哥,你又要走了么?”
魏葬看见她快哭的样子,不由地僵住半晌道:
“玉阙阁就在杞海原,我处理完事情就会很快回来。”
楚禾也安慰道:
“酡颜,你哥哥只是去玉阙阁寻找记忆。等他找到了记忆,或许回想起当年魏家发生的事情,岂不是更好?”
谁知酡颜却红着眼睛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让我哥哥几次三番踏入险境?我哥哥为你做的还不够多么?”
楚禾微微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
谁知魏葬却罕见地发了火,朝酡颜怒道:
“伊宁,不可以这样跟大小姐说话。”
酡颜抹了一把眼睛,扭过头去不再顶嘴。
魏葬也并不哄她,只是带着歉意对楚禾道:
“小姐,时候不早了,魏葬送你回府吧。”
楚禾略一点头,转身便出了门。
走出门后不久,楚禾忽然转头问了魏葬一个问题:
“你真的确定,酡颜就是你的亲生妹妹么?”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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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葬似乎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 沉默了片刻道:
“我其实并不记得了…我只是对‘伊宁’这个名字很是熟悉, 她之前又拿出了魏家的族谱给我看…更重要的是, 她有一支与我一模一样的骨笛,像是魏家的信物。”
见楚禾低头不语,魏葬犹豫片刻追问道:
“小姐觉得不妥?”
楚禾摇了摇头, 朝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你若是能恢复了记忆于她而言也是好事, 为何她方才…”
楚禾说到这, 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骨笛递到他面前,温声道:
“先前遣你去浦遥之前我便说过, 若你已经找到了家人,自然要还你自由。既然如此,这支骨笛也该物归原主。”
魏葬停下脚步,如水的眼眸落在楚禾掌心的那支小小的骨笛上, 却轻轻摇了摇头:
“小姐于我, 永远是小姐。这支骨笛, 亦永远都是小姐的, 何谈物归原主。”
说罢,便将马车上踩脚的小凳取下来摆好, 供楚禾上车。
楚禾只好讪讪地放下手, 扶着他的护腕上了车。
魏葬将楚禾送回昆阳令府邸正门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马车,随即朝她深深一躬道:
“我此去玉阙阁不知何日能回青都, 小姐独当一面时切勿太过逞强。毕竟此时的玉京强,而东尧弱,小姐一定要小心他们的明枪暗箭。”
楚禾微微颌首,低声道:
“你且先行,不用顾虑我。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年那般任人宰割的楚妃了,自会拼尽全力保全楚家,保全东尧。我只担心你…魏葬,要保重啊。”
魏葬的心微微一动,一股暖意自心底溢出。他朝楚禾深深一揖,目送着她走进了昆阳令大宅之中。
真好,他终于可以看见小姐能坦然地活在阳光之下,不必再走入任何一座囚笼之中。
他全部的希冀和向往,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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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回到画棠院中时,却发现院子里新移了一株梨树,枝蔓上全长着花骨朵,几乎含苞欲放,像一个个沉睡着的美人儿。
赫绍煊正站在树下,抬高胳膊往树上系着一个红色的小布袋。
见楚禾回来了,他赶忙将手缩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指着梨树道:
“这回走得急,来不及去杞海原看梨花了,于是就让人挪了一棵过来,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得成。”
楚禾脸上满是惊喜,一双透亮的眸子像孩子一样纯真无比。
她一会儿轻轻地摸了摸最大的花骨朵,一边绕着梨树走了一圈,最后指着石桌上一堆红笺纸和锦囊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东西?”
赫绍煊坐在石桌旁边,给自己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两口,强行掩去脸上的得意,清了清嗓子道:
“杞海原一带的村民信奉梨山和杞海有神灵栖息,于是每年春天每逢梨花开的前几天,都要缝制这样的小布包挂在树上祈福,这样一来,神灵便可保佑来年愿望成真。”
“咦——那你许的愿是什么?”
楚禾听到这儿,忍不住踮起脚尖去够他方才挂在树上的那个小布包。
赫绍煊眼疾手快地将她拦腰抱开,鬓角青丝掩去一半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红,语气不咸不淡道:
“已经许好愿的红笺是不能拆的,不然会不灵。”
楚禾对他这样的迷信的态度表示不能理解,但又实在好奇他写的是什么,于是便抬起头眨巴了眨巴眼睛问: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写了什么呀。”
赫绍煊依旧面无表情:
“不行,神灵要是知道我把愿望告诉了别人,他就不会保佑我的愿望成真了。”
“你可以小点声说,这样神灵不就听不到了。”
“……”
在她的多番纠缠下,赫绍煊像是铁了心一样就是不告诉她自己许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于是楚禾赌气地说:
“不说就不说。”
说着,她坐到了石桌前,随手捡了一张红笺纸和一支纤细的狼毫过来,将笔杆轻轻撑在下巴上,思索了片刻才落笔。
见她一落笔,赫绍煊立刻便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挪了一寸。
趁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写字,又往她旁边挪了一寸。
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愿望不肯给别人看,却又很想知道别人许了什么愿望。
谁知楚禾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用肘弯护住自己的红笺纸,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赫绍煊这才悻悻地回到原位,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她手里。
这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在与一个小孩斗智斗勇,却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幼稚。
也多亏赫绍煊眼力好,勉强从缝隙之中瞥见了一两个字——
开头一个“愿”,结尾一个半字,应该是“平安”,只是最重要的名字部分却一点也看不见了。
无论赫绍煊怎样使足了力气偷看,也看不见她写得究竟是什么。
只是从字里行间的间隙来看,应该是两个字。
赫绍煊心里一凉。
莫非她写的不是我。
一想起自己方才宝贝一般写下的愿望,字里行间都是她,赫绍煊心里愈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