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试探(1 / 1)

腊八当日,一大早,天光尚未完全亮起,花春想穿好里面衣物,窸窸窣窣爬起,准备下卧榻。

在越过外侧的容苏明时,不防被人拉住了胳膊。

“去哪里?”这人声音沙哑,眼睛勉强睁开条缝。

花春想一条腿已跨出去,此刻胳膊被容苏明拉住,看起来有些像是刻意压在对方身上。

她勾起嘴角,干脆将两只膝盖跨在容苏明腰两侧,俯下身来,两手按住容苏明肩膀两侧的被口,将人如蝉蛹般困固在了被子里。

她威胁般问道:“昨日夜里,你曾说什么来着?”

这的确是个轻易降困住别人,使人动弹不得的好方法,但容苏明此刻还有条胳膊露在外面,虽能轻易反抗,但却也未做丝毫挣扎,反而是揉着眼睛,调笑着问道:“昨日夜里好像说了不少话,你问的是哪一句?”

“……”花春想被这人突如其来的不着调给闹得脸皮腾地红起来。

拿额头撞了下容昭小臂,她羞涩地提醒道:“那时我都哭了你还欺负我,哄我的时候,你了说什么?”

“……那时我说的话也挺多,也不知你具体指的是哪一句,”容苏明被撞到小臂外侧的骨头,惊讶“呦”出声来,忙抬手去揉花春想额头,带了笑腔:“没打算不认账的,怎还自残起来了,疼不疼?”

“不疼……”花春想躲不开,就抬起手去拍容苏明的手:“莫想随意就糊弄过去,你说要是我有本事在上,就任我欺负回来!”

花春想抬了手,被子口的禁锢撤去,容苏明将另一只胳膊也伸出来,亮出手腕内侧偏上地方的牙印给她看,辩驳道:“谁说要是这个牙印若到了早上都未消,那就一笔勾销的?”

“我当时迷糊,后来又想了想,觉得勾销不了,”花六姑娘开始耍无赖,别过脸去,无视伸到面前的这个带牙印的手腕:“何况现在屋里太黑,看不见牙印消没消,谁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我若是大骗子,你就是小赖皮,”容苏明嘟哝着,将另一条胳膊曲起来,闲适地枕到脑后,坦坦荡荡道:“就当你说的都在理,喏,我就在这儿,你欲如何欺负?”

听完容苏明的话,花春想后知后觉般一阵腰腿发酸。

“还要起来做腊八粥,不跟你在这胡搅蛮缠,这笔账就暂且先记着,回头再算,”想不出如何欺负回去的人鼓了鼓嘴,一溜烟儿跑下卧榻。

点亮盏油灯,花春想跑到衣屏前往身上套着外衣,边催促容苏明道:“你快些起来嘛,洗漱后随我去厨房帮手,不然没饭吃哦!”

容大东家不忙生意的时候是个特号起床困难户,闻言,她拉起被子蒙住头,全身都在抗拒着起卧。

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实实在在逗笑了花春想:“不吃一餐朝食也饿不死人的,没饭吃就没饭吃!我不起,就不起……”

“你少来了!”花春想穿好衣裳,折返过来拍容昭:“昨日回来时还答应一起过腊八的,容大东家怎能言而无信,说的话转眼就不作数呢!”

容大东家在被子里哀嚎:“你这女子,一大早哪里来的这么大精神头啊!往后再在床上喊累,打死也不信你了呜呜呜!”

“撒娇也不行,威胁更没用,”花春想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莫名被容苏明的反应戳得心里发痒,忍半天还是咯咯笑出声来。

顿了顿,她拍拍容苏明身上锦被,好言劝道:“好了莫耍无赖了,阿昭乖,快起了。”

“……”锦被下,容苏明顿住,倏而被这小丫头突然的温柔搞得老脸一红,无奈掀开被子选择投降:“起起起起,我起就是了,你别这样,我受不住。”

花春想递上容苏明的棉衣,笑靥如花道,道:“我难得这般温柔,瞧你分明顶受用的,如何就受不住了?”

诚然,花家香六姑娘在闺中时,就是个温婉乖顺的丫头,但凡是与她接触过的人,无不夸她温柔贤惠。

容苏明穿好中层棉衣,下卧榻来深深看了眼花春想,压低声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着:“你如此,我总得忍着把你再按到卧榻上的冲动,所以说受不住。”

“……”花春想到底还算年纪小,这种露骨的话听得她羞涩难掩,慌忙扯开话题,不敢再与容苏明对视:“煮腊八粥用的生肉都挂在粮仓的梁上,一会儿你爬梯子上去割一块。”

见花春想这副模样,容苏明忍不住将人拥进怀里,额头抵额头,揉着那温软的耳垂,问:“凭什么我上去取,又没比你高出多少,再说,万一迦南将肉挂得很高,我够不着怎么办?”

“你怎么怎么没高出多少,人家高出一指宽都是高呢,何况你高出我半寸!”花春想将脸埋进容苏明颈间,用力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奶糖香:“我瞧过那些生肉,挂得不算高,你踩梯子绝对够得着,而且我问过迦南,他说你偶尔也会自己去弄点肉下来自己做饭,今次休想找借口偷懒。”

“不偷懒,不偷懒,”容苏明使坏地把人往怀里按了一下,后背实实在在挨了花春想一拳,这松开手笑道:“我去穿衣服。”

花春想得了允诺,满意地去那边倒水洗漱,藤壶里装着昨日夜里灌的开水,今早用温度正好。

待花春想洗过脸,站到旁边的小木桶前净牙,容苏明穿好衣服从衣屏后出来。

她挽起袖子过来洗脸,花春想扭头看她。

穿的还是昨日那件深色长袍,腰间束着平民能扎的无銙皮制躞蹀带,腰带下什么装饰品都没有,没有玉佩更也没有香囊或昨日的荷包。

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容苏明兀自哗啦啦地洗脸,没注意到花春想悄悄打量的目光。

花春想打量得更加随意,只见容大东家将腰带扎得松紧正合适,弯腰洗脸的时候,正好显现出这人的瘦腰长腿,胯部略窄,整个人显得修长。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屋里光线还算明亮,容苏明洗脸时,花春想清晰看见这人手腕附近的牙印,忙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嘟嘟哝哝问道:“鞋子怎的不穿好?”

容苏明脚下,棉履的后跟被她踩在脚跟底下没拔上,她擦着脸,懒散道:“在家里穿那么齐整做甚,又没外人。”

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花春想差点就信了。

待反应过来容苏明话中的无赖散漫,花春想漱干净口中牙盐,擦擦嘴,诧异着唠叨道:

“趿着鞋子像什么事,外头路上还指不定哪儿结了冰,仔细给你摔倒滑倒,就算你走路小心不会摔倒,寒冬腊月的,再冻了你脚后跟可就不划算了……”

瞧容苏明半垂着眼皮一脸不在乎,花春想戳她手臂,重复道:“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听见啦,”容苏明将蘸有牙盐的净牙刷伸进嘴里努努,抬手在花春想脑门上戳了一下,将人戳得往后一仰:“小小年纪怎么跟个老妈子似也,唠叨起来一套套的。”

“竟说敢我小小年纪,你倒是年纪不小啊,也没见你有多成熟稳重,”花春想与容家主斗着嘴,拉开屋门让等在外面的青荷与穗儿进来帮她梳头。

她回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边挑着发饰,边吐槽道:“容大东家不讲道理耍无赖的时候,连三岁孩童都要自叹弗如呢。”

青荷与穗儿偷偷对视一眼,咬着舌尖憋笑,前者过去给花春想梳头髻发,后者过去铺床叠被,开窗通风。

“窗户就先别开了,”容苏明咬着嘴里的净牙刷,道:“待巳时左右,日头彻底出来了再开。”

穗儿称是,见青荷熟稔地在给花春想梳头,她向容苏明屈了膝,问:“家主可要梳头?”

换作平时在家休息,容昭是绝对懒得束发的,若有急事要出门时,她脑袋上扣顶帽子就行。

穗儿声落后,她歪了下头:“那就劳烦你了。”走过去坐在梳妆台对面的圆凳上,与花春想隔着一间屋子的宽度。

“家主想束甚样的发髻?”穗儿拿着桃木梳子,道:“依旧是这个,还是换个样式?”

“你还会束多种发?”容素净看一眼信心十足的穗儿,眼里带了笑——什么样的主子样什么样的亲随,这个唤穗儿的丫鬟,和她主子的性格带了点相似。

穗儿点头,开始给容苏明梳头:“会的呀,时下流行的几种样式,奴都会,家主想要哪种?”穗儿笑眯眯等着一展身手。

“照旧即可,”容苏明清清嗓子,狡黠问道:“你不是夫人的心腹么,只照顾夫人一人,何时学会的束发?”

穗儿未回答,偏头看向花春想。

容苏明心道,这小丫鬟看着没心没肺大大咧咧,可到底还是十分谨慎规矩的,但凡关于主子的事,她都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你管我的人做甚,”花春想伸手调移面前西洋镜,将容苏明的身影映在里头,她瞧着镜子里的人,吩咐道:“束好发就去粮仓取肉,鞋子穿好再上梯子,取了肉后就先用井水泡起来,然后去将灶通上火,先烧一锅热水备着……”

花春想转而去跟青荷说话,容苏明摸摸鼻子,走神片刻——自己有多少年不曾这样被人随意使唤过了?

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罢。

那时还是个孩童,被阿爹使唤来使唤去,一会儿给他提鞋子,一会儿给他添茶装烟袋的,小磨盘一样被支使着忙个不停。

忙完之后,阿爹就会笑眯眯地给她颗大大的糖,然后再把她抱到腿上坐着。

她用小胖手认真地剥那特别难剥的糖纸,阿爹就靠在云摇椅里,乐呵呵地摇着蒲扇,说:“要个女儿就是比儿子好啊,我家小昭昭全天下最可爱,我享福的好日子满满还在后头呦……”

穗儿手艺果真颇佳,很快就给容苏明束好发髻,彼时花春想正在对着镜子画花钿,容苏明喝下一杯热水,趿着鞋子奔东净而去。

见人匆匆忙忙出去,花春想以为她是取肉去了,待她收整好走进厨房院子,容苏明也才推开粮仓房门。

她手里拎把刀锋锃亮的切肉刀,嘴里咬着小半块米饼,听见有脚步声进院,她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爬梯子时小心些,”花春想在几步远处站定,问:“用给你扶着梯子么?”

容苏明将剩下的两口米饼全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冲花春想摇摇头,自己迈步走进粮仓。

“夫人,两种米现在就搅一块还是怎么着?”先一步进厨房屋的青荷将身站到门口,朝院子里的人问到。

花春想不放心似的朝粮仓里探了探头,瞧见容昭正在搬梯子,自己迈步朝青荷走去:“洗的时候就搅一起罢,分开弄太麻烦……”

厨房里比外面暖和不到哪里去,穗儿已经将灶台通开,她拉着旁边的鼓风箱,灶下的火苗子往外一扑一扑的。

花春想拿来个瓷盆,和青荷头对头蹲在砧板前挑选蜜枣,灶火愈发旺起来,有暖意渐渐弥漫屋子。

昨夜睡前已经备好诸多食材,眼下再弄些现备的佐料,腊八粥很快被放上灶台煮。

这边都收拾差不多了,花春想来粮仓找容苏明。

不知道容大东家磨磨唧唧在粮仓里做什么,花春想进来时候,容苏明才举着切肉刀,从房梁下挂着的半扇肉上切下一块。

“来的正好,”容苏明将锋利的刀塞进腰间皮刀匣,收起腿下梯子,先弯下腰将手里肉块递给花春想,道:“看看这块轻重如何,不够的话我再上去切。”

花春想掂掂重量,“朝食午食,就咱们四个,不想有剩余的话,这块就足够吃……”

眼前忽然有个东西掉下来。

花春想停下话头瞧过去,最后忍不住抬头看梯子上的人,瞧清楚梯子上情况后,花春想叹气,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促狭。

“嘿嘿嘿嘿……”容苏明两手扶着梯子的两边,两脚踩分别在上下两根横杠上,维持着鞋子掉时的姿势,龇牙朝花春想傻乐:“一不小心就掉了。”

说完,人继续下梯子。

花春想迈步离开,顺脚将面前这只被摔得鞋底朝上的鞋子踢远,低声嘟哝了句:“该,让你不好好穿鞋子!”

容苏明还挂在人字梯上,挥着胳膊冲花春想喊话:“怎么走了,鞋子倒是给踢回来啊!”

花春想迈出粮仓门,回过头来朝趴在梯子上的人吐舌头:“自己蹦过来穿,”并吩咐来接肉的穗儿:“不准给她把鞋子提过去哦!”

穗儿接过肉,应了声是,转身回厨房去。

厨房院子里有两间粮仓,偏偏这间是用缸存粮,地上未铺青砖,土地面虽是夯实地面,却因疏于打扫而有些灰扑扑的。

容苏明爬下梯子,弯腰将还在脚上的这只鞋子拔上,一手按住腰间切肉刀,一手提起前衣裾,认命地单脚跳过去穿鞋。

鞋子被踢到了屋门口,容苏明蹦过去之后大口喘气,这一大早的,朝食都还没吃,就又是爬梯子又是单脚跳,别说还挺累人。

够到鞋子后立马就把鞋穿好,她这回是真的知道穿好鞋子了。

迈步朝外走的时候,她忍不住抿起嘴笑,你别说,花春想这小妮子还真是会……真是会摆治人。

走进厨房屋,容苏明取下扣在腰间的切肉刀,用抹布认真擦去上面的污渍。

青荷不在,花春想和穗儿坐在木墩上择菜。

择好手里这颗芹菜,花春想朝容苏明抬了下头,问道:“小黑锅里是刚做好的糊涂面,你喝不喝?”

“炒的还是煮的?”容苏明看了眼大砧板上的小黑锅,问。

“炒的,”制作者穗儿直起腰板,有些忐忑地回答道:“里头放有蒜块、葱花、姜丝、芝麻、萝卜,还有昨夜剩下的炒肉丝,不知是否有家主不喜吃的?”

“原来是穗儿你做的啊?”容苏明擦好刀,将它重新放回固定在墙上的木刀具匣里,又顺手拿起个饭碗,过来盛糊涂面,声音带着笑:“待我尝尝味道如何……”

盛出半碗来,确实很香,吹吹热气尝小半口,容苏明眯起眼睛道:“吃着还不错啊,穗儿你可以嘛!”

“多谢家主夸奖,”穗儿笑得灿烂,手里捧着根紫萝卜:“不过我这做糊涂面的本事都是夫人教的,夫人做的才最好吃呢!”

“是么?”容苏明看向花春想,眼睛亮晶晶的:“回头可得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等什么回头啊,那不就是么,”花春想朝灶上的锅努嘴:“腊八粥估计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好了,待会儿头一个给你吃。”

穗儿咦道:“不是要先敬神的么?青荷已经去准备了。”

花春想朝穗儿挤眼睛,道:“傻穗儿,你没听说过那句老话么,先吃后供飨,人丁往上涨。”

“哦,这样啊~”穗儿受教,连连点头。

容苏明却紧紧盯着花春想,眸色渐有所变化。

或许是这道视线太过强烈,花春想略有些不自在,但总躲避不是她的风格,旋即想起昨天从许家回来路上,容苏明在那车里盯自己的事,花春想干脆直勾勾回视过来。

向容苏明挑眉——老是盯着我看做什么?有话就说!

“咳……”容苏明清清嗓子,赶忙将视线收回,低下头去吃香喷喷的糊涂面。

片刻后,容大东家有些好奇,借着喝糊涂面的动作,咬住碗沿偷偷抬起眼往那个方向瞧,看见花春想正弯腰在菜篮子里挑芹菜。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花春想微低着头,小脸巴掌大般,低眉顺目,眉间点着花钿,无比安静乖巧。

某个瞬间,容苏明心脏猛地噗通噗通跳动了几下,而后开始感觉里面有些痒痒的,像羽毛拂过,让人想用手去抓一抓。

“大东家,大东家!大东家——”

容苏明这厢正在偷看自己媳妇,外头突然传来一连串慌乱的叫喊。

容苏明放下碗朝屋门走去,刚掀开厚重的门帘,就见容迦南窜天猴般一头撞了过来,差点摔倒,被他家阿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花春想忙起身走过来,正好见到青荷随后赶来,那样子,瞧着像是她为迦南指出容苏明所在,却在一同奔来此处时,不慎被迦南甩在了身后。

“不好了!”迦南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紧紧拉着容苏明胳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堂前、堂前巷的,那个小孩子,咳咳……快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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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览

按照我国历史上某个朝代的长度单位,六尺是现在的一米八,六尺五寸是一米九五。

除夕至,祝万事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