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谢景修有生以来头一次在盛怒之下却没有发火撒气,很没出息地全部憋回自己肚子里,眼睛瞪着鹌鹑一样的颜凝,嘴里沉声对身后的人说道:“杏冉,书晴,把梁大人和裴先生请去书房。”

裴蕴之又恢复了惯常的从容仙气,微笑着对一身冷汗的梁剑星做了个客气的手势:“梁大人,您先请。”

梁剑星看谢景修浑身杀气满面怒容,知道不好在这时候触他霉头提要去看谢衡的事,就跟着裴蕴之一起去了书房。

其他看热闹的人也不敢多看早早散去,青黛则偷偷地把孟错喊走向他打听事情原委。

只剩下谢老爷和他的小情人儿媳颜凝两人,他气得肝疼,有一肚子道理想拿来训斥她,可现在不是时候,而且两人才温存过不久,在他眼里她调皮捣蛋上蹿下跳和人打架也很可爱,她现在垂着脑袋沮丧害怕的小模样也很可爱。

所以他用视线刀了她半天之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爹爹,我错了!爹爹别生我气,呜呜呜……”

废物颜凝看公爹没打她也没骂她就要走,心里更慌了,一把拽住他衣袖赶紧开口认错。

谢景修回头一看捣蛋鬼满面泪痕,大眼睛里不断滚落晶莹的泪珠,又气,又心疼,又想揍她,又想抱她亲她,头疼欲裂。

“别哭了,先跟我去书房吧。”他恨恨地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居然……没有凶我……

颜凝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公爹可能会罚她,可能会不理她,最糟糕说不定又要赶她走。

可是他现在居然什么都没说,还让她和他一起去书房,这是什么六月飞雪天狗食月日出西山的天降异象。

她立刻收了眼泪,呆呆地被谢景修捏着小手随他往清辉阁去。

话说裴蕴之跟着杏冉过去的时候,看到花坛里落了一个纸团,心想可能是谢大人落下的,也没多想,弯腰捡起来了带进了书房,谁知道进门后刚落座没一会儿,就听到挂在窗口的那只鹩哥叽叽喳喳开始说话:“爹爹、爹爹、饶我、不行了、饶我、爹爹、要爹爹、难受、爹爹饶我……”

梁剑星方才打得一身汗,一坐下就举起茶杯灌茶,突然听到这鸟满嘴淫声浪语地媚叫,“噗”地一下一口茶全喷在了身上地上。

饶是见多识广的裴蕴之,此刻也惊得面容僵硬,一句给自家大人遮掩的话也说不出来。

上茶的书晴憋不住笑,低着头赶紧行礼速速逃走,只有杏冉面不改色,挂着浅笑拿毛巾给梁剑星擦拭,好像那不是学颜凝叫床的鹩哥而是一只引吭高歌的百灵。

裴蕴之心中一动,低头打开手里没地方扔的纸团一看,上面写了个巨大的“醋”字……

正在此时,谢景修带着颜凝也进了书房,只见那两人尴尬地僵坐着,梁剑星一身的茶水渍正由着杏冉帮忙在擦,窗口那只鹩哥看到主人更高兴了,欢快地又跳又叫:“爹爹,要爹爹,爹爹饶我,要爹爹,亲亲,要亲亲……”

颜凝轰地一下脑袋发晕,眼冒金星,脸烫得烧了起来,羞得就想立刻死了算了。

刚才老头生气,她害怕,两人都忘了还有这只见不得人的浪鸟在书房!偏偏还被两个外男听见,这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谢景修脚步一顿,抬手扶额,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另一只手却没有放开颜凝,而是稍稍用力捏了捏安抚她。

“杏冉,把鸟拿出去。梁大人茶水撒了,叫云素去备茶具,我亲自泡吧。”

他目不斜视走进书房,强作镇定稳住声音吩咐道,脸上不复适才恼怒,换上一张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次辅”脸,伪装自己内心的郁卒和那么一丢丢的羞耻。

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路过裴蕴之身边时,谢阁老又瞄到他手上拿着那张颜凝抱怨他的“醋”字,眼皮一跳,心里那酸爽的滋味真是雪上加霜。

裴聪明一看情形,赶紧把纸头团回去塞进自己衣袖,装作什么也拿过。

杏冉应声取下鸟笼告退,替他们关上了房门,里面的四人还能听到反反复复“爹爹饶我”的媚叫声,随着杏冉的离去的脚步逐渐远去。

颜凝放开公爹,心中羞惭难言,孤零零地坐到最末的角落,垂着脑袋难过极了。

谢景修看到小情人的这副可怜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振振衣袖坐到书桌前的主位上,面无表情单刀直入开口道:“二位对我与颜凝的关系都是知情人,那便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横竖我早晚要娶她过门。

这孩子脸皮薄,方才在此处见到听到的,都是些不足为他人道的私事,有劳二位守口如瓶,不要外传。”

颜凝倏然抬头望向公爹,红红的眼睛里既有感激又有钦佩,想想自己刚才逞英雄与人打斗,和处变不惊沉稳镇定的老头子一比根本就是小孩玩闹,一点也不“英雄”。

“那是自然,不劳大人吩咐。”裴蕴之立马接口。

可是梁剑星却犹豫了一下,“恕下官不能做此承诺,下官所闻所见,事无巨细,都需记录在案呈交北镇抚司,筛选之后禀报给天子。职责所在,还望阁老见谅。”

谢景修一想到永嘉帝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就头大,这只鸟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就是一个巨大的笑柄。

但梁剑星是锦衣卫,对皇帝唯一的价值就是“忠”,他也不好强求别人。

于是点点头说:“我并无为难梁大人之意,除了皇上,你对旁人能三缄其口就行了。”

“谢阁老体恤。阁老放心,下官必当缄舌闭口,绝不外传。”

梁剑星本来也不想太得罪心上人的父亲,很干脆地答应了他。

更何况这种公媳扒灰的香艳绯闻,他哪里有脸出去乱说。

“不知梁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谢景修对梁剑星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有扒灰的把柄在他手里。

一方面小儿子被他睡了,而且他偏偏又是锦衣卫,次辅也动不了他,可要他同意这两个分桃断袖的混账东西,那也是绝无可能。

梁剑星刚和人家的姘头打了一架,看谢阁老这架势对这捣蛋儿媳妇可说是相当宠爱,感觉自己完全不是可以向他提要求的立场,但他急欲知道爱人状况,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阁老明鉴,下官与令郎谢二公子有金兰之谊,听闻他因我之事受罚,故此特来探望,还望阁老通融一二。”

谢景修似笑非笑凝视梁剑星焦急的面孔,忽而展颜一笑,“犬子何德何能,竟能得到梁大人垂青。”

“昨夜我一时气急,确实下手略重了些,不过也就是些皮外伤,梁大人不必过虑。”

谢阁老面带微笑站起身来,宽袖长袍,儒雅温润,与平日并无不同。

云素已经在左边小矮几上备好了茶具小炉,正在烧水。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坐下,招手让颜凝也过去他身边,柔声问她:“阿撵可会茶艺?”

颜凝秀步嫚行,规规矩矩站在公爹身边,点头轻声回答:“学过一些,只会皮毛。”

谢景修笑而不语,示意她坐到他身侧,却并不喊她动手,而是自己用长柄木勺舀了小炉上烧滚的热水,淋烫茶船里一只小小的哥窑青釉紫壶,再用茶则往壶内盛入一种小巧似雀舌的茶叶,烫洗茶叶,去水冲泡,封壶分杯。

梁剑星看着谢景修慢悠悠地摆弄茶具,虽烦躁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

毕竟他是谢衡的父亲,没被他赶出门去已经是万幸了。

四杯茶,谢阁老缓缓端起第一杯,裴蕴之以为他要拿给梁剑星,没想到他浅浅一笑,递到了颜凝手里。

“你尝尝,这是雀舌,至嫩,浓香,虽皆是新叶所制,却与之前给你喝的片甲大不相同。”

颜凝知道这是公爹心疼自己因为刚才那只浪鸟丢了脸,特意在那两人面前抬爱她,帮她找回点面子,温顺地接过茶杯低头闻香浅尝,颔首说道:“确实,此茶香味较之片甲浓郁许多,入口也更润滑甘爽些,令人口齿生香。”

谢景修十分满意,示意云素把他泡好的茶分别端给梁剑星和裴蕴之。

梁剑星谢过,接了茶,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口,正欲开口把话题从无聊的茶叶引回谢衡身上,却听到谢景修先他一步,面朝裴蕴之说道:“我最近忙于朝政,无暇时时留意衡儿功课,不知他去国子监读了大半年书,文章可有精进?”

裴蕴之是谢衡的老师,就算他去了国子监,回家也要被裴先生考察文章,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但谢景修在这个时候问,肯定不仅仅是想知道儿子成绩那么简单。

人精的裴先生立即领会了金主的意思,叹了口气面露忧色。

“制艺文衡儿练得多,破承起比结都已经相当熟练,只是策论仍缺火候。

尤其是经义,昨日考他《大学衍义》中的“四要”,全然答不上来。

若要参加明年会试,再不抓紧时间悬梁刺股地苦读,怕是要来不及准备应考了。”

谢景修也皱起眉毛摇摇头,“叫他到国子监师从大儒好好读书,长进却如此之慢,似他这般蹉跎下去,一个三年又三年。

难道准备把自己拖成个白发秀才,以后去当村中小儿的教书先生么。”

颜凝偷偷瞄了一眼梁剑星,果然见他脸色一变,由焦急变成了担忧,又隐隐带着些愧疚,心道此人到底年轻,还欠些火候,不是老狐狸公爹和人精裴先生的对手。

这两人你来我往谈了好一会儿,绘声绘色地把谢衡说成是个有才华有抱负有前途,却不够用功耽误学业。

眼看就要连续落榜三十年,终身郁郁不得志,老大徒伤悲的可怜书生,把梁剑星听得胆战心惊,不再担心谢衡的屁股,而是跟着操心起他的学业功课功名前途。

“梁大人,听闻犬子在国子监受人欺凌,承蒙梁大人屡次相助,谢某不胜感激。

只是大人有公务在身,终究不能时时护他左右,如今他受了伤,正好需要在家中调养些时日,国子监的课业就先停下,也免得他无法安心治学。

他少年人贪玩,结交了千户大人这样的英武才俊,心生仰慕,愈发不能专心读书,不如等他会试上榜,学有所成之后,再上贵府拜候亲自致谢,一叙朋友别来之情,你看如何?”

梁剑星明白谢景修的意思,他没有抓着他两鸡奸的事情做文章,而是怪他影响了谢衡读书考功名,而他与谢衡相交也确确实实引得谢衡无心读书,只想日日与他花前月下。

他也不想谢衡读不好书,考不上功名,没有前途,尤其不想因为自己害他荒废学业,将来追悔莫及,或许两人分开一段时间确实对谢衡更好。

可是让他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不告诉他理由不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

甚至连他的伤势都无法亲眼确认,他又觉得难以接受。

“梁大人,我已经备了放妻书让谢衡与颜凝和离。”

谢景修并不看梁剑星,举起茶杯低头吹了吹,小啜一口,面带笑意,胸有成竹。

梁剑星知道这算是他给自己让步的一点补偿,即便他睡了儿媳,没有他点头谢衡终归无法和离,他可以一直与儿媳私通,同时用颜凝吊着谢衡。

反复考虑利弊之后,他还是艰难答应了下来。

“好,二少爷会试高中之前,下官不会再打搅他。只是朋友一场,这事我应该亲口向他交代清楚,也想看看他的伤,求阁老成全。”

谢景修不想给他见自己儿子,脑子里都是他把谢衡压在墙上激吻抚摸的画面,就很膈应,垂眸面无表情看着茶杯不说话。

僵持不下之际,颜凝忽然开口道:“爹爹,我今日与二少爷聊了一会儿,他自己也知道孰轻孰重,读书人当以学业为先。

只是我们这些家里人说多了,他难免听得厌烦,不如今日让梁大人也去劝解劝解他,朋友之间说的话,有时反而更有成效。

梁大人也好借此机会与二少爷把话交代清楚,免得彼此心里留个疑问缺憾,寝食难安的更不好。”

说完,颜凝对公爹使了个“信我,没问题”的眼色,裴蕴之没有插话,谢阁老沉吟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让云素带梁剑星去见谢衡。

梁千户没想到颜凝会开口帮自己的忙,对她的敌意减了大半,人品也大有改观,真心诚意谢了谢景修与她两人,激动地跟着云素去见心上人了。

裴蕴之见事情搞定,也放下心来,很有眼色地立刻起身告辞,临走时偷偷把那个“醋”字丢在了书房墙角没有带走。

书房里只剩翁媳二人,颜凝觉得自己受审的时候到了。

颜凝决定兵行险着,以攻为守,抢占先机。

公爹还没开口,她就先跪到他脚边扑在他腿上抱住他的腰,苦着小脸仰头向他央求道:“爹爹别训我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和别人打架了。阿撵心里难过,爹爹抱抱我。”

“额……”

原来还有这种招数,谢景修眉尖一紧,低头看着颜凝不悦道:“别动不动就跪,起来好好说话。”

颜凝乖乖站起来,垂着头一脸泫然欲泣的可怜样。

谢景修有意想晾她一会儿,可是午睡前的那番温存的甜蜜余韵还没褪尽,鹩哥乱叫又令她丢了个大丑,实在也是不舍得再凶她,便把她抱到腿上沉声问她:“我不凶你,你告诉我怎么会打起来的。”

“他来找谢衡,爹爹刚睡,我就对他说没爹爹点头不能让他进去,可他硬要去看,就打起来了。”

颜凝说得煞有介事,经由大致不差,但避重就轻,没交代自己才是那个很想打架的人,反而说成是梁剑星蛮横霸道。

可谢景修是什么人,哪儿那么好打发,双目如炬扫了她一眼,问道:“那是谁先动手的?姓梁的并不是一个冲动冒失的人,他知道你的身份,这里又是谢府,我不信他会来打你。”

“额……”

老头真讨厌!

颜凝心虚地转开头,讪讪道:“动手是我先动的,我也没办法嘛,他说探病,礼品都没带一件,我怕他是去抢人的,就先下手为强……啊!疼!爹爹我错了……”

谢景修一听到“先下手为强”就冒火,在她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板起脸追问道:“那我再问你,裴蕴之和青黛都去劝架了,人家刀都拿出来了,你为什么还没停手?是想被捅死吗?”

“哼。”颜凝噘噘嘴,朝天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屑道:“他的道行连我衣角都捅不到,我比他厉害多了。上次没穿好衣服放不开手脚,输给了他,我一直耿耿于怀,今天终于得了机会报仇雪恨,不把他打趴下求饶,我才不要停手呢。”

“不错,终于说老实话了。”

谢景修笑吟吟地看着颜凝,貌似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我可以不训你,但不能不罚你,不然你以后隔三差五找人打架,让我跟着你提心吊胆,我是吃不消的。”

颜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公爹的笑容看上去有点毛骨悚然,心里七上八下地小声问道:“一定要罚吗?”

“你不问怎么罚你?”谢景修眯起眼睛看着颜凝,让她有一种被豺狼虎豹盯上的恐怖感觉。

“阿撵不想被罚,求求爹爹,怎么罚都不想要。爹爹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罚我了好不好,爹爹就饶了我吧,就这一次!我发誓再也不和别人打架斗殴了。”

颜凝也不傻,怎么罚都是要罚,现在没有讨论的必要,只要能直接从根源上把“罚”这件事解决了,怎么罚根本不重要。

要是老头子实在不肯让步,一定要罚,那自己先退一步,再和他讨论怎么罚也不晚。

届时为了公平起见,就可以要求他在“怎么罚”上也让一步了。

谢景修皱起了眉头,他倒没有看穿颜凝的小心机,却觉得她抓重点的做法很聪明,也让他很恼火。

“罚不罚我说了算,轮不到你讨价还价。”

颜凝小脸一垮,幽怨地叹了口气,垂首看着自己指尖,失落地小声嘀咕:“那您罚吧,反正我在您心里就是个冒冒失失的捣蛋鬼,只会给您找麻烦。

天天训我,凶我,罚我,罚死算了,横竖我的脸也丢光了,全天下都知道我偷自己公爹,还有只笨鸟到处学舌,心累得很,死了干净。”

谢景修听她又开始故技重施躺倒耍无赖,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小肉腮上捏了一把柔声道:“本来想狠狠揍你一顿,上次轻轻打了一下小屁股你就哇哇大哭,我也不敢再碰你了。

去把之前让你练的《颜勤礼碑》抄三遍,抄完了拿来给我看。”

“嗯”

“就抄三遍字帖?”颜凝睁大眼睛惊讶地抬头看公爹,什么时候爹爹这么宽宏大量好说话了?

“怎么?嫌不够?”谢景修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眼里都是笑意:“他跑到谢府来撒野,你能逼到他拔刀,也算没给我丢脸,这次就暂且抄三遍饶过你。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讨价还价耍小聪明。”

“爹爹真好,亲亲!”

颜凝笑靥如花,嘴角两个梨涡甜似蜜糖,被谢景修揉进怀里好一番缠绵交吻。

由于两人被分别洗脑,谢衡和梁剑星在依依不舍中达成一致,暂时不见面,等谢衡先考上进士,只要心比金坚,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的朝朝暮暮。

这个结果对谢景修来说只是暂时分开那两人的权宜之计。

但他也知道情爱从心里生出来,不是屁股上打两棍子就能打掉的,好比他喜欢颜凝。

所以他也见好就收,不再逼迫儿子,悄悄地给二人私下签了和离的文书。

“爹爹,以后我就不是您儿媳妇啦,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颜凝兴高采烈,把文书仔细收好,终于从背德的重压中解脱了出来。

谢景修好笑地看着她,“那我倒要问问了,阿撵有什么想做的,之前没做成准备以后做?”

“那可真是太多太多了。”颜凝稍稍收敛了笑容,略带惆怅地说道:“我们可以一起出门踏青,去庙里上香,打马游冶,我们可以一起逛园子,一起观花赏月,家宴时我可以给爹爹夹菜,可以一直一直看着您,也不怕被别人说不检点不守妇道。”

谢景修听得心里一酸,把她搂进怀里温声道:“是我不好,委屈了你那么久,不过我从来不打马游冶,这种纨绔之事不要叫上我,你也不准去。”

“那爹爹哪天休沐陪我去光华寺上香吧,那儿的菩萨特别灵验,我所有许的心愿都成真了。”

“还叫爹爹!”谢景修板起脸瞪了她一眼,对于去光华寺的事情却沉吟不决,颜凝虽然不再是谢衡之妻,但也是他曾经的儿媳,在外面他还是得避嫌,至少现在还不能背上私通儿媳的恶名。

颜凝看出他的为难,浅笑着乖巧地安慰道:“没事,是我操之过急了,等以后曹太师倒台,爹爹坐上了首辅之位,不用顾忌言官和曹党,咱们成亲之后再去也一样的。”

慧极必伤,谢景修看颜凝从他一个表情中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脑中突然蹦出这个不吉利的词,没来由一阵心慌,想了想说道:“我陪你去,不过光华寺是皇寺,来来往往太多达官贵人的家眷,我带着个妇人难免被人认出说闲话。

到时候叫上绥姐儿一起吧,你这段时间与她玩得也不错,我带你们两一起出去散散心。”

“这倒是个好主意。”颜凝点点头。

提起谢绥,她忽然想起公爹打谢衡的那日听到他最后对女儿说的事,便有一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皱起眉头斟酌该怎么和谢景修开口。

“有话就说。”谢阁老可不喜欢玩猜女孩儿心思的把戏,语气不耐。

颜凝撇撇嘴,忐忑地瞄了他一眼,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爹爹还是不要把绥姐儿送宫里去吧。”

谢景修眉头一蹙,放开颜凝走到书桌边,一言不发振了振袖坐下来,隔着桌子抬眸冷然看向颜凝等她下文。

老头子说变脸就变脸,着实惹人厌!

颜凝心中暗骂一句,偏不理会公爹摆出的这个一家之主的虚架子,嘟着嘴也走过去硬挤到他身前坐到他腿上,娇“哼”一声不去看他。

“你既然有话要说,我便给你好好说,结果你又要来闹我,究竟想要怎样。”

谢阁老语气不悦,却没有推开颜凝,反而环住她身体抱了上去。

“我就喜欢坐爹爹腿上说,你不抱我我就不说了。”

“我不是抱着你么,你要说快说,不说就下去。”

颜凝强忍着想把公爹打一顿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把绥姐儿送进宫去弊大于利。爹爹已经和江氏联姻,自己又是副右都御史的女婿,以后还要娶我,武将,言官,皇亲,爹爹的网织得已经够密了。

现在看着还好,将来曹鷃一倒您就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也不好不给面子,首辅的千金当然要封妃,您的势力遍布宫内宫外,比之今日的曹鷃如何?”

谢景修听得心下一惊,一丝寒意沿着他的背脊缓缓爬上来。

颜凝说得没错,自己当局者迷,总想着稳固权势,却忘记权力大过了头,就会遭上位者忌惮,永嘉帝厌恨曹鷃并非因为他是奸臣,而是不满他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让他这个皇帝当得束手束脚。

如果自己不知节制一味固权扩张,他就是下一个曹鷃。

“没有必要,爹爹不需要靠女儿去争权,尤其不应该和皇上争,而且送女儿进宫什么的所图所求太过直白,平白惹皇上心生警惕提防爹爹。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绥姐儿进宫也不会得宠,只会误了她一生。”

“此话怎讲?”谢景修面带疑问景然看着颜凝,他也并非完全只想利用女儿,不关心她死活。

“我也不太好说,只是猜测。”颜凝有点为难,想了想对谢景修说了一件幼时往事。

“小时候皇上欺负我,我不懂事也不知道害怕,给他龙袍上的龙画了两个翅膀,被他按在腿上揍了一顿屁股,咳咳。”

这事情说来丢脸,颜凝装模作样地举起小拳头抵在鼻下干咳两声,不过谢景修专注于后续,并没有嘲笑她。

“那天淑妃也在场,兴许是想讨好皇上,就似乎说了句“这孩子没人教养,无法无天的,是该好好罚。”大约就是这个意思的话,总之是说我不好的。

当时皇上没说什么,一个月后这淑妃就因为一些小事被削去封号降了品级,再往后不明不白就死在宫里了。

我原本也不知道这事与我有关,只是心里留着些疑问。

事情的内情是很久以后我给祁公公敲背的时候从他嘴里挖出来的,是皇上吩咐他处理掉淑妃的,他说“我四弟的宝贝外甥女,什么蛇虫鼠蚁般的破烂货色也敢张口咬,你去让她闭上嘴,这辈子都别张口了。””

“祁公公是司礼太监祁忠?”谢景修突然听到稍显血腥的后宫秘闻,多少有些惊讶。

“不错,祁公公其实人不错的,但这个淑妃他也没法保,和我表舅有关联的人也好事也好,都是皇上的逆鳞,碰不得。

他宠我,不过是爱屋及乌,当今圣上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荣亲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