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帘被清风带起,拂过全神贯注钻研棋局的谢阁老额边,似乎在偷偷亲吻俊朗的男主人,蝉翼般轻薄的罗纱飘飘荡荡,朦胧软媚的姿态衬得他越发端庄儒雅。

颜凝一时间几乎看痴了,怔怔地呆了一会儿,而专注棋盘的谢景修竟也没察觉她的到来,由得她这样放肆地盯着他看了半天。

于是颜凝轻手轻脚走过去,绕到他背后,慢慢伸出双手,猛地一下捂住他的双眼。

谢景修先是一惊,瞬间猜出来人是谁,皱眉斥道:“放肆,快把手拿开。”

“有什么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俩而已。”颜凝不情不愿地放开手,撇撇嘴抱怨道:“爹爹又凶我。”

“你不动手动脚,我怎么会凶你。君子慎独,不欺暗室,不是说没有人看见就可以胡作非为。”谢景修板起脸教训颜凝。

颜凝懒得和他争辩,端正坐好笑吟吟地问他:“爹爹喊我过来什么事呀?”

“嗯。”谢景修收起书,拿出那坛秋白露走过来放到桌上,对颜凝说:“你做的桂花糕我收到了,难为你一片孝心。这坛酒,是爹爹给你的回礼。”

颜凝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我没做过桂花糕呀?”

谢景修听得一怔,“不是你让你的丫鬟青黛送桂花糕给我的么?”

“啊!”颜凝恍然大悟,“桂花糕是青黛做的,我记得她说是做给孟错的,不过她做了好多,所以可能就顺便分了爹爹一些吧。”

“……”谢景修一阵无语,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变成“顺便”的对象。

“那海棠酥呢?也不是你做的?”

谢景修心觉有异,孟错清楚地告诉他海棠酥是颜凝做了让丫鬟送来的。

“什么海棠酥?”颜凝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额……”

谢景修稍一思量,已经猜出个大概,略带失望地叹了口气,“你的丫鬟青黛前段时间做了海棠酥让孟错送来给我,说是你做的,我就给你回了个礼,就是你头上这朵绒花。今日她又以你的名义做了桂花糕送我……亦或是说,送给孟错。她是对他有私情?”

“不可能的,青黛要是对谁有意,一定会告诉我。”

谢阁老想了想,面色微沉,“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额……”颜凝讪讪地别开脸,心虚地小声回答:“我就……就跟她说过……说……说您……”

谢景修脸一黑,沉声追问:“说我什么?”

“说您喜欢我。”颜凝小脸又红成了柿子,低下头不敢看公爹。

“你——”

谢景修胸口一滞,强压下怒气,继续问她:“除了这个还说过什么?”

颜凝头低得更低了,用蚊子叫的音量回答:“还说……说您……说您亲我了。”

谢景修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要不是碍着男女之防,简直想把颜凝按在腿上揍一顿屁股。

他铁青着脸,站起来背着手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颜凝在旁吓得不敢出声,低着头偷偷瞄他,等他突然停下来,又像惊弓之鸟一样抬头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谢景修还没开口说话,她就飞扑到他跟前“扑通”跪下,双手抓住他的袍摆,哭唧唧地哀声求饶。

“爹爹,是我错了,我不该往外说的。可青黛是我的姐妹,从小一同长大的,我们两都没事情瞒着彼此,她绝不会与任何人提咱们的事。爹爹饶我,求求爹爹——”

谢景修嫌弃地一扯袍摆没扯掉,蹙眉低头俯视她,踟蹰了一下问道:“你们什么事都不瞒对方,那昨晚的事,你也跟她说了?”

“没有没有!”颜凝慌不迭地摇头否认,“这事怎么好说给人听,那么羞人,也说不出口呀。”

谢景修气极而笑:“哈哈,你也知道羞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颜凝被公爹讥刺,又羞又气,扔掉手里的衣袍一角,跪在地上又开始抽抽搭搭,一边用手帕拭泪,一边嘴里嘀嘀咕咕小声辩解。

“为什么爹爹每次都这样,不是训我就是斥责我,也不问个青红皂白。爹爹不是也给孟错知道了嘛,为什么我就不能让我最亲近的人知道呢。您之前避着我不理睬我的时候,可都是青黛在我身边安慰我照顾我。她一定是怕孟错说出去,才做糕点讨好他,想封住他的口。青黛和我比人家亲姐妹还要亲,我的事她都当自己的事那样替我操心,若不是信得过的人,我又怎么会说。”

谢景修皱着眉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看见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哭得发红,无意识地放缓了口气:“好好坐着说话,动不动就跪,我让你跪了吗?”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抬手替眼巴巴望着他的颜凝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孟错是我的心腹侍卫,时时刻刻得守着我,他知道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也不是我告诉他的,你的人更不用操心去封他的口。”

颜凝撇撇嘴,给了他一个“哼!”的表情,谢景修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珠,实在娇憨可爱,不由莞尔,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粉腮。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既然是你认准的人,那我就信你,她能替你想到笼络孟错,也是个忠心的。只是就算再亲,也不能什么都说,什么我亲了你,简直胡闹。”

颜凝一看公爹气消了,立刻抓住机会撒娇,双手环住他的腰,仰起头秀眉微蹙娇滴滴地说:“可是爹爹刚才凶我,我心里难受,要爹爹亲亲才能好。”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谢景修如何坚守,到底也已经破了戒,与儿媳妇亲过抱过摸过她身体了,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人独处。

他毕竟是个大活人,被眼前娇俏的小美人抱着撒娇要亲亲,踌躇了一下还是对心中爱意妥协了。

他深深地与颜凝对视了一会儿,捏住她的下巴稍稍抬起,低头压上她的娇唇。

两人很快就忘情拥吻到一处,颜凝来者不拒地承受着他的霸道和强势,口中被他执拗的爱抚舔弄得魂不附体,时间久了手足脱力,勾着公爹脖子软绵绵地依附在他身上。

遇上颜凝,对谢阁老可说是枯木逢春,这激情澎湃的舌吻让他像上了瘾一样,心底里最好这一刻能静止,永远不要停下,永远不要和她分开。

而且吻得越深欲火就越旺,全身每一根毛发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等他终于放开颜凝时,她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欲望了,死死抱住他的身体,固执而殷切地对他说:“爹爹,别放开我,我想要您,阿撵喜欢爹爹,求您成全我吧。”

“阿撵……”

谢景修叫她单独来这里,确实是存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

但他是个斯文人,也就是想和她说说话,看看她的笑脸而已。

结果每次都会弄成这样,让自己被逼到燥火狂燃,却只能死命忍住,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她,让她难过。

如果和梦里那样,真的和她苟合了,会怎样呢?

自己的儿子和她分房而居,她似乎对谢衡没半点爱意,一心一意只痴恋自己一个,只要不让别人知道……

谢阁老心下一惊,怎么可以往如此龌龊的地方想,方才还亲口对别人说“不欺暗室”,为了皮肉之欲就连君子节操也不要了吗?

“阿撵,你听爹爹慢慢和你说。”

他把她的手从自己背后拉开,牵着她走到太师椅上,自己先坐下,而后对颜凝温柔一笑,示意她坐到自己腿上。

颜凝心下惊讶,公爹成老持重,即便被自己逼着吻了几次,却没有允许自己做过这样亲昵的事情,一时间心花怒放,低头羞答答地坐了下来。

谢景修把颜凝搂住,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轻抚她面颊腰肢,柔声对她说:“你说的不错,爹爹是喜欢你,心里也时常想着你。说句实话,爹爹是过来人,你心里想要的,我恐怕比你更想百倍。只是我们这样终究不应该。衡儿他何其无辜,谢家的人,我的师长。你的表舅,甚至是你九泉之下的父母,都会因我俩屈于淫欲,抛却德操,纵容自己贪欢一时而蒙羞,遭人耻笑。你说,我们真的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视人伦礼教地苟且吗?”

说到最后,他沉下声,似乎在说服颜凝,又好像在告诫自己:“人活一世,并非只有儿女情长。”

颜凝靠在心上人坚实温暖的胸口不动,心却渐渐往下坠去。

她知道公爹说的对,他这样耐心地和她讲道理,让她没法任性,没法撒娇卖痴,没法再多逼他一寸。

可是她还是不甘,她参不透情关,她受不了爱而不得,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把手放在谢景修心口,感受他稍稍有些快的心跳,带着笑意说道:“爹爹说的都对,我也明白这些道理。我亲生父母过世得早,家也被抄了。但父亲的文书手记信笺却被表舅拿了来,现下都堆在我在荣亲王府的小院里。我从小就读过了,父亲写的每一个字都反复诵读,他看书时的批语,他读书时练手的诗词文章,他与友人的信件,甚至连他的奏疏我也看了。您看,他把他所有的志向心愿都放在了我的名字里,潜龙在渊是他,一凝冲天也是他,他年少热血,有满腔豪情壮志,水利农桑,民生社稷,他都有钻研,都有想法。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呢,刚满二十四岁就死啦。”

她坐起身来,转头凝视面色不忍的谢景修,双目泪水盈盈。

“雁行,我知道自己错,但人生短短一世,我不想和父亲一样,壮志未酬身先死,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世事难料,别说你我是翁媳,就算是真夫妻,谁又说得准一定可以白首偕老?孤鸿寡鹄亦或是劳燕分飞的多了去了。我是我父亲的孩子,和他一样的脾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知道弹劾曹鷃九死一生,我也知道……总之我就是这样贪图眼前只顾今朝的人。你不愿意我也逼不了你,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你记得我心里喜欢你,爱你,曾对你相思刻骨,情深难抑,就足够了。”

谢景修突然想起昨夜不祥之梦,胸中升起一股恶寒,坐直身体抓住颜凝的胳膊沉声问她:“什么叫有一天你死了,好好的怎么会死?你老实待在谢府,待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

颜凝心想,我也想待在你身边,这不是还得去太庙偷玉琥嘛,被抓住不就是一个“死”字?

她叹了口气垂下头,想起去曹府偷东西差点被赶出谢府的事。

无论如何没这胆量向公爹开口坦陈自己还要去皇宫太庙偷。

“都说了世事难料,能活我会想死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不来的。”

颜凝生怕再说下去,被公爹逼问出要去偷玉琥的事情,又惹他发怒,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刻柔情蜜意也化为泡影。

于是强忍不舍,干脆地从谢景修腿上站起来,整了整衣裙,对他甜甜一笑:“爹爹心意我知道了,我……很开心。您放心,我以后不会老缠着您让您为难的,青黛那里我也会再多关照几句,没事儿,咱们两个马马虎虎不都还能算清白嘛。阿撵先回了,爹爹安。”

谢景修脑中思绪一团乱麻,不知道她好端端的,有什么原因可能会死,可梦里预兆又偏偏和她的话应上了。

他想起原配阮氏早亡。虽说他对她不似对颜凝这样镂骨铭心一往情深,但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是他日日忙于朝政,埋头于公务之中,直到她病倒,也未能嘘寒问暖陪伴榻前,总觉得彼此夫妻年少,以后有的是时间。

而她却就此香消玉殒,令他抱憾终身,形单影只十数年再未续弦。

难道这一次要重蹈覆辙?

“你等一下。”谢景修起身喊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颜凝,眉头打结万分艰难地轻声说道:“容我再想想。”

随后挥挥手让她离开,独自一人对着那坛被遗忘的秋露白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