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在许家门口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就让暗卫去瞧瞧。”
其实,这朝野上下的,不少朝臣之间都是相互盯着的,因此要是某个府邸出了什么明面上的大事往往都瞒不过其他府邸的耳目,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派小厮、随从之类的盯着,各府之间也都心照不宣。
但是,下面那个货郎,他特意假扮成货郎,装得还煞有其事的,行事实在是太过隐蔽,且神情警惕。
这就不太对了。
反正查查就知道了。
端木绯看着那货郎挑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漫不经心地拈起了一块桂花糕,刚咬了一口,就听到楼梯的方向又传来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
“公子,楼上请。”小二熟悉的声音自楼梯方向传来,“楼上还有好几个位置,虽然不是雅座,但视野好得很。”
说话间,小二先走上二楼,对着后方的客人伸手做请状。
紧跟着,就见一道颀长劲瘦的身影也上了二楼,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秀的娃娃脸上,嘴角微微弯起,看来笑吟吟的,模样十分讨喜。
咦?这倒是巧了!端木绯挑了挑眉,愉悦地对着对方挥了挥手。“肖公子。”
肖天闻声望了过来,与端木绯四目对视,缓缓地眨了眨眼,“小冤大头”这四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这也太巧了吧!肖天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来京城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今天以前,他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公主府里养伤,没离开过,结果一回过神,慕炎居然出京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公主府。
今早得知这个消息时,肖天一时都没回过神来,更想不通慕炎这个人了。
这段日子,他住在公主府中,被奉为上宾,公主府上下对他可说是无微不至,不止如此,今天一早,还有大管事给他送来了月例,足足五十两。
据说,这月例是和慕炎一个份例的。
肖天几乎怀疑慕炎这摄政王是不是脑子坏了,让这种人管朝政真的没问题吗?
肖天窝在他的院子里想了一个时辰,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拿上银子试探地出门,结果发现根本就没人管他,他在公主府来去自由。
反正是别人的银子,肖天花着也不心疼,先跑去看了一出戏,看完戏后,听戏班的客人说这家茶楼的琵琶说书不错,就又跑来了,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小冤大头和她姐姐。
若非来这里是他临时起意,若非端木绯比他早一步到,肖天几乎要怀疑端木绯是不是在跟踪他了。
小二看了看端木绯,又看了看肖天,也乐了,问道:“公子,你跟这两位姑娘认识?既然如此,干脆你们拼一桌怎么样?”
肖天还没应,端木绯已经替他应了:“肖公子,你跟我们一起坐吧。”她还替肖天也叫了一盅茶。
肖天从善如流地过去坐下了。
不一会儿,小二把肖天的茶也送了上来。
茶香袅袅,下方大堂的女先生还在弹唱着,琵琶声越来越走,一路走到高潮,然后又缓下,跟着女先生按住了琵琶弦,琵琶声倏然而止。
女先生抱着琵琶给茶客们行了礼,下方的大堂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肖天也是连连鼓掌。
须臾,如雷的掌声停下,女先生抱着琵琶退了下去,接下来便是中场休息。
周围的茶客们还在议论、点评着:
“这位女先生的琵琶说书还真是名不虚传!”
“是啊,我也是听表兄提起,今日过来看看。方才这出《牡丹亭》唱得真是妙!”
“这位兄台,她的《紫钗记》唱得更好。”
“……”
肖天喝着花茶,随口感慨道:“这京城真是好,衣食住行玩,样样都好。”
“那你就别走啊。”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肖天一时语结,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有些微妙。
小冤大头的意思是要替她那口子“招安”?
肖天假装没听懂,笑呵呵地敷衍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说得也是。”端木绯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道。
江南虽好,她也同样觉得不如京城。
端木绯笑道:“除了戏楼茶楼外,京城好玩好吃的地方可多了。”
端木绯兴致勃勃地数着手指道:“冯家班的百戏表演得特别好;在半月湖租个画舫游湖听曲也不错;西洋街整条街卖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西洋货;对了,城北还有赫家赌坊,听说啊,那家赌坊里至少有二三十种赌法,可惜我没去过……”
端木绯还颇有几分惋惜的样子,说着说这,话题又说到了吃上,“京城人对吃就更讲究了,各大菜系在京中都能找到顶尖的酒楼菜馆。”
“酒香不怕巷子深,有的小店铺虽然不大,可是做的菜地道,像是城西有一家卖鱼丸面的,叫……”
“王婆鱼丸。”肖天默契地接口道。
端木绯惊讶地说道:“你也知道?”
肖天耸了耸肩,“上次来京城时,瞎逛时无意间发现的。”说着,他的嘴中开始分泌口涎,有些馋了。
这京城啊,也就这点吃食让人惦记。
端木绯笑眯眯地问道:“那晋州有什么好玩?”
肖天来劲了,仰着下巴说道:“京城不过弹丸之地,晋州可比京城辽阔多了,风景名胜数不胜数,壶口瀑布、恒山悬空寺、云冈石窟、五台山……”
“还有,我们晋州的各种面食也是大名鼎鼎的,拉面、揪片、焖面、蘸片子、猫耳朵等等,至少可以玩出百来种做法……”
肖天说得认真,姐妹俩听得认真。
端木绯还从不曾去过晋州,除了跟随皇帝出京狩猎、避暑以及南巡外,她两世也没离开过京城。
每次随驾出京,规矩也多,也不方便到处玩。
端木纭也听得入了神,惋惜地叹道:“可惜晋州最近太乱了。”
想到现在的晋州,肖天嘴角一僵,眸色一点点地变得幽深起来。
晋州是他的家乡,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地腐朽到这个地步,他又何尝不心痛!
“从前的晋州不是这样的……”肖天清朗的声音隐约透着沙哑。
从前的晋州虽然比不上京城、江南繁华似锦,但是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彼时晋州的百姓最是好客,像他这种走镖的,每年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多是在外头护镖,路上经常有人请他们镖师喝个茶,吃个馒头什么的。
可是后来,晋州却渐渐地变了……
这时,下方又传来了清脆不失圆润的琵琶声,跟着是女子清亮的说唱声。
肖天回过神来,循声朝一楼大堂望去,不知何时,那个蒙着面纱、抱着琵琶的女先生又回来了,轻拢慢捻地弹起琵琶来。
这一出唱得是《木兰从军》。
端木绯最喜欢的戏目之一就是《木兰从军》,百看不厌,百听不厌,戏文、杂书、说书、书画等等,不知道看过多少。
端木绯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花木兰穿上男装,替父奔赴战场时,第一话也接近了尾声,女先生以《木兰诗》的两句作为第一话的收尾: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端木绯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下一句: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想着那着盔甲的少女在月光下昂首而立的样子,端木绯画性大发,手指在方几上描摹了几笔,耳边突然听到后方的一张桌子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男音:“我瞧这什么琵琶说书无趣得很,这茶楼的酒也不过尔尔,我们还是去牡丹楼吧。今天我心情好,我请客。”
“张兄,这个时间牡丹楼还没开门呢。”另一个男音笑道,“不过你既然说了,可不能赖账。”
这些人说话完全没放低音量,端木绯皱了皱眉,闻声看去,就见与她们相隔两桌的位置上,坐了四个年轻的公子哥。
他们显然是喝了酒,其中两人脸颊泛红,带着几分醉意。
一个着蓝袍的公子哥笑呵呵地对着一个青袍公子道:“张兄,小弟看你今天心情不错,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另一个紫袍公子抢着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张兄昨天刚定下了亲事吧?据说,还是伯府千金呢!”
着青袍的张公子仰首饮了半杯酒水,得意地笑道:“家父家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想着年底最好把婚事给办了。”
另外三位公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以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这桩婚事其实有些急,但是他们也都可以理解。自从太庙祭祀后,京中各府心里都怕皇帝不知何时会驾崩,皇帝一旦去了,在国丧期间就不可以论婚嫁,还不如早早把婚事给办了。
“那真是恭贺张兄了。”另外三位公子都对着那张公子拱了拱手。
张公子又饮了口酒水,脸上因为醉酒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道:“这男人啊,想娶妻还怕娶不上吗?”
“又不是姑娘家芳华有限,可经不起耗!”
说着,他重重地把酒杯放在桌上,讥诮地说道:“那位大姑娘眼高手低,看着高不可攀的样子,其实那就是看不上咱们。”
那紫袍公子显然知道张公子在说什么,亲自给张公子斟酒,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不是吗?咱们哪里比得上别人‘有权有势’!”
说到“有权有势”这四个字,紫袍公子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他这番话颇合张公子的心意,张公子又执起了酒杯,嗤笑道:“我以前还当她是想嫁个紫微星下凡呢。呵,一个姑娘家眼高手低的,还当自己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呢!”
“哎,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与人如此这般……这私底下,怕是更放肆呢!”
四个公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嗤之以鼻地笑了。
二楼的其他茶客们也听到了这些污言秽语。
有人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也有人蹙眉不悦地说道:“要说话,就去酒楼、花楼便是,闹哄哄的,妨碍别人听书。”
同桌的友人连忙压低声音劝道:“算了。他们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咱们得罪不起。”
那四个公子哥正说在兴头上,根本就不在意周围其他人的目光。
那紫袍公子又道:“张兄,左右你现在也得了一门好亲事,过去这些不痛快的事就别想了。我看啊,那位大姑娘以后只会悔之不及!”
“那是!”张公子唇角翘起,听着十分受用。
那蓝袍公子神情轻蔑地插了一句:“要我说啊,这寒门就是寒门,上不了台面。这端木家啊,就是自以为出了一个凤凰,就愈发轻狂了。”
倒是另一位褐衣公子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道:“你们就少说几句吧。”
“既然牡丹楼现在还没开门,干脆我们去半月湖那边找艘画舫听小曲游湖吧!”褐衣公子提议道。
“王兄这个主意好!”张公子立刻抚掌附和道。
端木绯本来只是嫌这些人聒噪又嘴臭,对方没有指名道姓,她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谁。
直到刚才“端木”这两个字钻入耳朵,她才意识他们口中的那位“大姑娘”指的竟然是姐姐。
端木绯皱起了小脸,再次朝这四个公子看了过去,脸色一凝。
端木纭也听到了这些公子哥方才的那番交谈,眉宇深锁。
她把这些人的对话上下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口中说的什么“有权有势”的别人,原来是在暗指岑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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