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针了一下的疼。
他怕了。
他的脑海中又想到了十九年前的事,那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飞快地闪过。
彼时,他带着大军冲进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了乾清宫前,意气风发。
皇兄众叛亲离,只能饮剑自刎……
剑锋割在皇兄的脖颈上,鲜血如喷泉般喷射而出,甚至还喷在了自己的脸上。
热热的,咸咸的。
“吱呀!”
一阵风猛地吹来,吹得门扇摇曳着发出重重的声响,刺耳难听,把皇帝一下子从恍惚中惊醒。
秋风瑟瑟不止,差点没把殿内点的香烛吹熄,一簇簇火苗在那些香烛跳跃不已,火光在众人以及周围的牌位、香案、帷幕上投下了诡异的阴影。
那些內侍的面庞都显得有些诡谲,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阴森感。
皇帝更害怕了,觉得周围似乎有一双双看不到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再次喃喃自语起来:“朕没错,朕没错,朕是明君。”
他看来三魂七魄似是丢了一半,疯疯癫癫的。
袁直淡淡地斜了皇帝一眼,根本懒得理会他,又甩了下拂尘,吩咐內侍道:“你们都好好看着他!”
袁直匆匆来,又匆匆走。
之后,前殿的正门就再次关闭了。
今天来祭祀的人已经都离开了,随后,太庙的大门也关上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太庙之外,京城之中却并不平静。
随着祭礼的结束,一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上下,人人皆知今上自知罪孽深重,要长留太庙给列祖列宗谢罪。
得知消息后的百姓们可比那些朝臣要激动兴奋多了,议论纷纷,一个个都连声叫好,说理当如此。
自打去岁皇帝卒中过去一年了,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年中,朝臣勋贵们本就锦衣玉食,并没有太大的感触,但是,那些普通百姓都真切地体会到他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最安天乐命的就是这些平凡的百姓,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他们就会安安分分的。
如今日子蒸蒸日上,他们自然不想回到今上执政时的光景。
“皇上是该好好谢罪!”
“没错,要不是他,也不会连年征战,那么青壮丁战死沙场!”
“就是就是。多少人家因为少了当家的人支撑不下去啊,我表姐的岳母的外甥女的夫婿就是去年战死北境,现在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最大的那个还不满十一岁呢。”
“……”
茶楼酒馆,街头巷尾,到处都有百姓们在议论这件事,越说越热闹,连不认识的人都要凑过去说上几句。
“得得得……”
突然,西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的小将高举着一只手,高喊着:“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百姓们都惊得连忙退到街道两边,惊疑不定地面面相看,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这不会是北境来的军报吧?”
那些百姓都望着马匹飞驰而去的方向,有几分忐忑,几分期待,几分好奇。
他们的疑惑当日下午就有了答案——
简王先后收复了北境计恺城、湖延城与响山城三城!
北境大捷!
大盛与北燕交战已经超过一年半了,起初边境履履失守,甚至于先简王君霁战死沙场,弄得百姓人心惶惶,生怕北燕大军会突破关口长驱直入,那么中原将岌岌可危。
现在北境终于是转危为安。
也不知道是谁大着胆子嘀咕了一句:“果然,只要‘那一位’别捣乱,一切都会变好的!”
“说得是。”
不少百姓深以为然,又忍不住说起皇帝去太庙谢罪的事,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越发唏嘘感慨。
因为北境大捷,整个京城都振奋起来,上至朝臣勋贵,下至平民百姓,喜气洋洋,就像过年一样,甚至还有百姓自发地去简王府的大门口磕头。
连着几日,京城上下都沉浸在这个天大的喜报中,人人都对大盛的未来充满了憧憬,不少人都盼望着摄政王可以早日登基。
就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中,九月十一日一早,第一批从京城派往怀州的举子出发了,当日,慕炎以摄政王的身份亲自为他们送行。
这五十来个举子年岁不一,出身不一,气质容貌也是大不相同,他们不仅是来自京城,也有一些来自京城周边几州,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我敬各位一杯,一路顺风!”
慕炎环视这些举子,高举着一个白瓷小酒杯,含笑敬了这些举子们一杯,然后将空酒杯朝下,表示滴酒不剩,就如同君王为即将奔赴前线的将士践行一般。
对于这些举子们而言,这可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举子们一个个眼眸更亮了,目光灼灼。
“定不负摄政王所托!”
五十来个举子的声音整齐划一,也都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全都仰首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
饮了别离酒后,这些举子没再久留,在百来名禁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偌大的车队很快就变成了官道上的一片滚滚沙尘。
慕炎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勾唇笑了,那双漂亮的凤眸在晨曦的照耀下,显得更明亮,更清澈了。
在这些举子之前,慕炎已经以朝廷的名义送了一批僧侣和道士去怀州,这些僧侣、道士会逐步在怀州各城修建寺庙道观。
而今天这些举子过去后,会在新修建的私塾里教导怀州的孩子们,教他们识文断字,当然,慕炎并不是让举子以科举的标准来教,而是教导这些孩子们“礼义廉耻”以及大盛文化。
等将来这些怀州的孩子长大了,怀州才能算真正地安定下来。
这必然会是漫长的一个过程,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慕炎眯了眯眼,又想到了那个意图复辟的南怀原王室,嘴角勾唇一道讥诮的弧度。
第787章 作践
慕炎拉了拉马绳,奔霄知主人的心意,立即就调转了方向,朝着南城门的方向原路返回,马蹄飞扬。
他带的十来个亲兵紧随其后,也都策马跟在后方。
一路上,那些普通的行商与路人自是避让。
他们一路顺畅的来到了南城门外,南城门内外,如同平常般候了不少要进出城的人,排成两条长长的队伍。
那些等着进城的百姓纷纷避让,让慕炎一行人先进。
慕炎与那些举子早上就是从这道城门出去的,城门守卫知道慕炎会再原路返回,早就在张望着。
一看慕炎回来,城门守卫连忙清道,并退到城门两边,躬身抱拳道:“参见摄政王!”
两边的几个城门守卫皆是恭敬地微微垂首,不敢抬头看慕炎。
奔霄毫不停留地载着慕炎从城门穿过,英姿飒爽,沿着南大街远去。
等在城门处的那些行商百姓都伸长脖子望着慕炎,目露异彩,想看看传说中的摄政王到底是何模样。
慕炎一行人驶过城门后,几个城门守卫就吆喝起来:“要进城的人赶紧排队,这里一队,那边一队……”
那些等候的人都是普通百姓,自是不敢吭声,赶紧各归各位,又排好了两条长长的队伍。
进城的继续进城,出城的出城,井然有序。
进城的队伍中,一支有七八辆马车的商队排在队伍的中后方,随着前面的人蜿蜒前行。
那商队的头领一边走,一边抬手拍了拍前方一个年轻人的肩膀,笑呵呵地与对方搭话:“这位老弟,刚才是哪来的贵人啊?我瞧着英武不凡,贵气逼人啊!”
那年轻人回头斜了那商队头领一眼,拧了拧眉,觉得这人怕是耳朵不太好,随口道:“你没听到刚才城门官喊他摄政王吗?”
说着,那年轻人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又翘首往慕炎离开的方向望了望,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运气好,偶尔进一趟城,他居然还能遇到摄政王。
商队头领笑呵呵地说道:“老弟,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呢,没想到难得来一趟京城行商,居然就见到摄政王了!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那是。”那年轻人也是心有同感,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想着:没准今天是个大吉之日,要不他待会儿去试试手气?
商队头领朝年轻人走近了一步,好奇地又问道:“老弟,我看摄政王刚从城外回来,你可知道他方才是去哪里了?”
“这我知道!”年轻人前面的一个青衣老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兴致勃勃地转头加入他们的谈话,“摄政王刚才是送了一些举人去怀州呢,说是要让那些举人去教化蛮夷呢。”
“是这么回事!”那年轻人点头应和道,不屑地撇了撇嘴,“照我看,那些个蛮夷要是能教化,猪也能上树了!”
“说的是。那些南怀蛮子茹毛饮血,能识字吗?”
前后的几个百姓哄堂大笑,引得周围更多人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那商队头领抓紧了手里的马鞭,眸色幽深,“我还听说,南怀的那个什么元帅前些日子被处刑了?”
知道这件事的百姓就更多了,行刑当日那可是盛况,去午门刑场围观的人可不少。
更多人饶有兴致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那天我也去了!”
“哎呀,那个什么南怀元帅真是凶神恶煞啊。”
“是啊,长得足足有八尺高,虎背熊腰,眼似铜铃,口似血盆,这要是胆小的人看一眼,就要吓晕过去。”
“听说他当时头掉下来后,居然还死不瞑目地说了一句话呢!”
“……”
这些人越说越热闹,也引来几个城门守卫的注意力。
一个高大健硕的城门守卫朝他们走了过来,没好气地说道:“你们该进城就进城,别聚着。还不往前走!”
几个百姓唯唯应诺,赶紧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百姓们依次进了城,一盏茶功夫后,就轮到了那个商队。
城门守卫漫不经心地将商队的几辆马车扫了一眼,伸出手道:“你们从哪里来的?路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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