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怀州毕竟是怀人的地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就添了一些不可控因素。
慕炎拿着合拢的折扇在左掌心轻轻地敲击了两下,垂眸思索着。
当初他能拿下南怀是从黑水沼泽直入南怀腹地,一路急攻,没给怀王从南境召回大军的机会,以快取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都城大越城,从内部一举击溃了南怀。
都城沦陷后,其他城池群龙无首,才会向大盛军投降,其实南怀的内部本身就还存在一些不安定因素,待到一定的时机,就有可能突然爆发出来。
苏娜的事就是一个引子,又有所谓的“神迹”为她助阵,确实能够哄住不少早就蠢蠢欲动的怀人。
慕炎眸光一闪,吩咐道:“落风,你去把这份军报拿去给岑督主。”
落风接过那道军报,领命退下。
那方脸小将闻言,惊讶地朝前方的慕炎瞥了一眼,心道:公子待人未免也太实诚了。
慕炎沉吟片刻,又问那小将道:“除了桑家外,其他家族可有动向?”
落风退下后,武英殿中就只剩下了慕炎和那方脸小将两人,一问一答。
慕炎又细细地问了几件事后,就打发了那小将:“你这一路辛苦了,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方脸小将应声后,快步退了下去。
慕炎站起身来,随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一边慢慢地扇着,一边朝书房那边走去。
他和岑隐早就从那几个南怀探子的审讯中推断出怀州生了些变故,从现在的军报来看,苏娜这伙人一时也掀不起太大的浪花。
慕炎此刻倒也没太着急,心里琢磨起是不是可以借此来练练兵。京城的禁军常年驻守京畿一带,也很久没好好活动过筋骨了。
士兵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地练十年,都抵不上上战场实战一个月。
思绪间,慕炎缓步走入了书房,停在书案前。
书案上堆着一摞一摞的折子,分门别类地安置着,还有笔墨纸砚、镇纸、印玺等等的东西,乱中有序。
慕炎的目光缓缓前移,看向了其中最高的那摞折子,那叠是那些文臣告病的折子。
慕炎眸光闪烁,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仅是武将需要练兵,文臣同样也是。
“来人。”
慕炎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刚刚出去给岑隐送军报的落风就进来了。
“落风,你去把游大人叫来。”慕炎淡淡吩咐道。
才刚回来的落风没待上一会儿就又退了出去,他也朝案头那摞叠得最高的折子瞥了一眼,有几分幸灾乐祸地想着:某些人怕是要倒霉了。
游君集就在宫里的文华殿办公,因此人来得很快,形容之间略有几分忐忑,不知道慕炎怎么会突然召自己过来。
慕炎示意游君集坐下,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游大人,大盛律例明文规定,官员若是因病不能办差的,可以提早致仕,太祖当年定下的是十日。我记得没错吧?”
“……”游君集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最近朝中陆续有官员告病的事,神色变得极为微妙。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慕炎也不指望对方回答,他漫不经心地又扫了一眼案头那摞最高的折子,又道:“这些人请病假也有些时日了,既然他们重病,那朝廷也不能勉强他们办差了,就致仕吧。”
落风就把那摞高高的折子捧到了游君集旁边的如意小方几上。
微风自窗口拂来,吹在那摞折子上,叠得足足有一尺半高的折子瞧着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似的。
“……”游君集的神色更微妙了。
当年,太祖皇帝时确实提出这条律例,但当时情况特殊。
大盛朝初立时,武将凭借军功地位远高于文臣,一些武将仗着军功骄横跋扈,对上对下都失了分寸,后来,太祖皇帝试图收回兵权,便有部分武将干脆告病在家,避而不见。
太组皇帝便以这道律例来治这些武将,当时武将反对,那些文臣对武将早有积怨,纷纷附和,于是这道律例便成功地加入到大盛律例中。
后面,这道律例早就名存实亡了,打个比方说,上次端木宪得了小卒中,就不只休了十天病假。
这道律例最初是在文臣的支持下产生,而现在慕炎却反过来以此来做文章掣肘文臣,仔细想想,这件事还真是极具讽刺。
游君集不得不怀疑慕炎是不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之前慕炎一直放任那些告病的官员,不闻不问,也就可以解释了,慕炎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干系重大。
游君集难免心中打鼓,踌躇了一下,才说出了心中的顾虑:“摄政王,这一下子免了这么多官员,那朝廷岂不是要乱了?”
这可是关于到三分之一的在京文官啊,大盛历史上从不曾有过这么大的人员变动!
一瞬间,游君集十分想念端木宪,想让他帮着劝一劝这位不按理出牌的摄政王。
慕炎挑了挑眉,神色淡淡地反问道:“游大人,那现在乱没乱?”
“……”游君集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再次答不上来。
细细回想过去这十来天,当值的官员是变得忙碌了一些,可好像确实没怎么乱。明明有三分之一的人请了假。
慕炎还在悠闲地扇着手里的那把画着孔雀的折扇,一派潇洒狂放的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朝廷上占着位子不干活的人太多了,不过是白领俸禄。”
游君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眸色渐渐转为幽深。
他终于明白慕炎的目的了,慕炎这是想要借此来改革吏治,精减人员了。
游君集只是想想,就觉得心惊不已,看着慕炎的眼神变得更郑重了。
大盛朝绵延了百余年,从一开始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到历经几帝后,朝堂一点点地变得腐朽起来……崇明帝在位不过三年,试图改革吏治,可惜才初见成效,今上就逼宫上位,朝廷上下又翻了个天。
过去这七八年,今上是越来越荒唐,骄奢淫逸,用所谓的“宣隆盛世”欺骗自己,也欺骗世人,于是上行下效,这朝堂看着光鲜亮丽,其实早就木朽蛀生。
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大刀阔斧,雷厉风行。
有其父必有其子,慕炎的“野心”不小!
对于大盛而言,这也许就是一次浴火重生的机会了!
游君集的心口微微热了起来,眼眸也随之发亮,炯炯有神。
慕炎勾了勾唇,气定神闲地又道:“游大人,你回去让吏部好好理理朝堂这些官员的职责,然后按照现在当值的人员查漏补缺,再重新拟一份出来。”
慕炎并非是简简单单地直接罢免这些告病的官员,他是让游君集以此为基础重新弄个章程出来。
这件事也是慕炎和岑隐早就商量过的。
他们想要精简人员,可若是无缘无故地开口要罢免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在京文官,容易在朝中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混乱,导致人心动荡,朝局不稳。
所以,在这些人闹着告病在家后,慕炎就顺水推舟,由得这些人闹腾。
他们既然闹得告病在家这么久都不去上衙,那就说明是真有病,以后就回家歇着吧。
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削减不少人,之后吏部再进行改革,也可以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与阻碍。
“是,摄政王。”游君集站起身来,作揖领命。
他一方面为慕炎的老谋深算感到心惊,另一方面也忍不住同情起那些闹事的官员。
现在有律可循,起因又是他们主动告病在家,这一次,他们怕是要偷鸡不着蚀把米,悔得肠子也青了。
这也是他们自己作的。
要不是他们意图以这种方式来威胁慕炎,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在游君集看来,君臣之间意见相违是常有的事,为臣者可以规劝,可以上谏,却不能以“告病”作为威胁的武器,此例一开,以后君主有什么地方不和臣下的心意,难不成臣下要次次以告病威逼吗?!
游君集退下了,当然也带走了这厚厚的一摞折子。
接下来,吏部可有的忙了。
当天下午,吏部就陆续派人去请了那些抱病的官员,通知他们提前致仕的事,还给了吏部出具的文书。
“什么?!让我提前致仕?!”
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不敢置信地拔高了嗓门,傻眼了。
他告病在家歇了十二天了,今天吏部派人叫他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慕炎服了软,让吏部出面让他回去上衙,没想到收到的是要他致仕的文书。
那中年官员差点没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如丧考妣。
十年寒窗苦读,他三十岁才中了一甲进士,又花了十几年才从地方官一路混到了四品京官,这其中花费的心力不足对外人语,怎么能说致仕就致仕呢!
中年官员不服气,脱口道:“凭什么!”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吏部哪有这权利!
负责此事的一个吏部郎中心里其实多少也有些同情对方,可是他领了这个差事,也就只能认命地扮黑脸了。
在这关口上,他可不想因为办事不利也被迫“提前致仕”。
“司大人,你不是病了吗?”
“既然病了,就在家好好歇着,闹什么闹,闹得病再严重,可就麻烦了!”
说完,这吏部郎中也不给司大人说话的机会,拔高嗓门道:“来人,还不把司大人
‘送’回去!”吏部这边早就猜到会有人来闹事,立刻就有几个衙差蜂拥而入。
司大人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又岂是这些孔武有力的衙差的对手,他几乎是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就半拉半拖地被衙差给拖走了。
“放肆!放开本官!”
“你们胆敢以下犯上……”
司大人不甘的嘶吼声一下子就远了。
吏部郎中揉了揉眉心,又继续让人传下一人进来……
吏部其他官员都是充耳不闻,只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现在人人已自顾不暇,可管不了别人的闲事了。
对于吏部而言,今天注定是忙碌而热闹的一天。
也有官员消息十分灵通,一听说司大人等人被迫提前致仕,再也没法安然呆在家中,急匆匆地跑去衙门想销假。
然而,已经晚了一步。
吏部的动作很快,有一个算一个,把告病十天以上的官员全数罢免了。
这些官员都觉得心肝像是被剜了个洞似的,他们知道吏部都是听从慕炎的指示,一个个都对慕炎恨得牙痒痒。
有的人怕牵连家人不敢闹,也有人不肯吃下这记闷亏,仗着是三朝老臣,冲去了宫门口,又是下跪,又是哭喊的,哭先帝,哭崇明帝。
然而,慕炎根本就没理会他,由着他跪了近一天,最后还是家人和同僚把他给带走了。
这么多文官被罢免的事在朝堂上闹得是沸沸扬扬,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人有心思去质疑端木绯去太庙祭祀是否违和祖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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