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赶紧又低下头,不过,身子总算是不抖了。
一时间,屋子里极其安静,跪在地上的人牙子凝神屏气,大气也不敢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心如擂鼓,忍不住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
应该没问题吧?
好一会儿,人牙子才听到慕炎的声音又从头顶上方传来:“你还能不能找到认得肖天娘的人?”
这可麻烦了。人牙子的眉心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拧成了麻花,心里发愁。
算算日子,这都整整十年了。
她还记得当年她去肖家村时,肖家村因为十二年前蒲国来犯的那场战乱已经是人丁单薄,何止是肖天娘卖了儿子,村子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
村子里穷,渐渐地,很多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一户户地都搬走了,过去这十年,走的走,死的死……现在的肖家村早就没几个人姓肖了,大部分都是一些后来搬进去的村人。
当初带她去见肖天娘的那户人家也早就不在肖家村了。
人牙子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
屋子里,更静了,悄无声息。
她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脑子里就跟生锈似的,须臾,额头冷汗涔涔。
慕炎自然也看到了,他觉得今天的收获还不错,就笑呵呵地提议道:“要不,你回去慢慢想?”
慕炎是真心的,没有威逼利诱的意思,然而,这百姓天性就怕当官的,人牙子听慕炎这么一说,只觉得像是有一把铡刀悬在自己的脖子上,脖子后寒意森森,汗毛全都倒竖了起来。
这人一被逼急,就爆发出巨大的潜能,突然间,人牙子就在千头万绪中寻到了一丝头绪,登时眼睛一亮。
“对了!”她一拍大腿,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激动地说道,“我……老爷,民妇想起来了!”
“肖家村长的大女儿嫁到了楠康城,应该是一户蒋姓大夫,没错,就是姓蒋。”
“那个蒋肖氏肯定认识肖天娘!”
人牙子一脸希冀地看着慕炎,她可是把她知道的全说了。
慕炎薄唇翘起,凤眸璀璨生辉,含笑道:“很好。”
看得出人牙子心头的忐忑与恐惧,慕炎额外叮嘱了小蝎一句:“小蝎,把人带下去吧,好生招待。”
小蝎只看岑隐,见他点头,才对人牙子说道:“起来吧。随我来。”
人牙子唯唯应诺,整个人依旧诚惶诚恐,但是至少能感觉到两位贵人应该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心里松了半口气。
她很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走,另一方面又怕自己问多了,又激怒了贵人,只好憋着,低眉顺眼地跟着小蝎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慕炎和岑隐,窗外郁郁葱葱的翠竹林随风婆娑起舞。
慕炎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淡淡竹叶香的空气萦绕鼻端。
“大哥,”慕炎目光明亮地看向岑隐,含笑道,“麻烦大哥继续查。”他心中一片明朗,犹如六月的阳光拂照大地。
岑隐颔首应下了,又浅啜了口热茶,随口问道:“可要告诉楚家?”
慕炎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现在也只有七成的把握,楚庭舒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胎记,现在这个时候告诉了楚家,万一是我弄错了,只会让二老再空欢喜一场。”
又一阵暖暖的微风拂来,吹得慕炎高高束起的马尾也随风舞动,几缕碎发凌乱地拂上他俊美的面庞,透着几分放任不羁。
顿了顿后,慕炎又道:“大哥,还是等确定了再说。反正已经查到这一步了,先往下查吧,也不差这几天的。”
不仅是楚家二老,他也同样不想让端木绯再失望。
慕炎转头望向了被他仔细放在一旁的那件孔雀披风,楚庭舒是阿辞唯一的弟弟,爱之深,忧之切。
岑隐望着窗外摇曳的竹林,低低地说道:“也好。”
“沙沙沙……”
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眨眼就被那细细的风拂竹叶声压了过去……
慕炎的惆怅只是一闪而逝,把肖天的事先放下了,且静待佳音吧。
“大哥,”慕炎再次展颜,笑呵呵地看着岑隐,“我这次从晋州也给你捎了些礼物过来。五坛汾酒,那还是我誓死捍卫住,才没被我娘全抢走了。”
慕炎一副“我够意思吧”的样子,笑容更深,然而,只换来了岑隐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
慕炎犹不死心,清了清嗓子,把脸往岑隐那边又凑了凑,又道:“大哥,你不送我点回礼吗?”
岑隐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右眉,直言道:“你看上了什么?”
慕炎就等着他这句话呢,涎着脸道:“我听说最近闽州、信州又上贡了一些西洋玩意,你知道的,蓁蓁最喜欢新鲜玩意了。”他眨巴眨巴地看着岑隐,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奶狗。
岑隐眼底浮现浓浓的笑意,柔化了冷魅的五官,“等东西到了,我先通知你去挑。”
得了岑隐这句准信,慕炎放心了,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对着岑隐拱了拱手,“那多谢大哥了。我先回去了。”
慕炎披上了他的宝贝披风,施施然地走了,临走时,还故意朝窗外的某棵梧桐树看了一眼,树冠的某处立刻就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隐约夹着“呱”的一声。
第771章 狂妄(二更)
吓完了鸟,慕炎感觉该做的都做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炎离开岑府的这一幕同样被许多双眼睛看在了眼里,消息急速地在各府之间扩散了开去,又在看似平静的京城中引来一阵暗潮汹涌。
眼看着慕炎与岑隐两人并没有因为三皇子的问题闹出不愉快,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觉得还需要观望,也有人心里很是失望,比如江德深。
“啪嗒”一声,江德深手里的棋子滑落在棋盘上,一下子把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搅乱了,黑白棋子胡乱地混在一起。
江德深闭了闭眼,略显烦躁地抬手挥退了来报信的下人,“下去吧。”
“是,老爷。”那青衣小厮立刻就轻手轻脚地躬身退了出去。
江德深也没心情再继续摆棋了,随手把另一只手中的棋谱往边上一放,然后站起身来,负手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着,眉宇深锁。
虽然两天前江德深曾悄悄潜入天牢劝三皇子安心,让他静心等待,但是江德深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怕没有那么容易成。
他的手上是有岑隐的把柄,问题是,这个把柄说重是重,说轻也可能根本不值一提,无足轻重,一切端看岑隐自己的态度。
要是岑隐对端木纭根本不在意的话,那么他也完全可以不用在乎,可自己一旦祭出这招,就必然会得罪岑隐,江家恐怕会步上三皇子的后尘。
江德深停下了脚步,揉了揉眉心,朝窗外碧蓝的天空望去。
其实,他更期望岑隐与慕炎这次会闹翻,期望慕炎不满岑隐背着他处置了三皇子,期望这两人因此起些龃龉,自己才有机会再添油加柴……
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
江德深长叹了口气,近乎无声地低语道:“难道又是一条死路……”
三皇子现在完了,江家也已经没指望了。
问题是,就算是江德深在这个时候放弃,也晚了,岑隐这个人心胸狭隘,就算江家现在蛰伏不动,以岑隐的行事风格,他也不会放过江家的。
岑隐留江家苟延残喘着,也不过是因为三皇子才刚被定罪,又是自己在养心殿亲口指认了三皇子谋逆,要是岑隐现在对江家动手的话,难免会被人质疑“狡兔死、走狗烹”,或者“三皇子的谋逆案有疑”之类的。
岑隐暂时还不能对江家动手,但是以他的权势,以后想随便弄个罪名出来实在太容易了,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江德深在心里对自己说,眸色更幽深更晦暗了。
就在这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打起,一个青衣丫鬟进来了,恭恭敬敬地禀道:“老爷,五姑奶奶来了。”
江德深闻声朝那青衣丫鬟看去,眸底掠过一抹不虞。
他直觉地想说不见,话到嘴边,又改口了:“让她进来吧。”
青衣丫鬟领命退了出去,江德深则又来到窗边坐下,慢慢地捋着山羊胡,思绪纷乱。
须臾,门外就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门帘再次被掀起,一个三十五六岁、肌肤白皙的美妇进来了。
那美妇身穿一件柳色海棠缠枝纹刻丝褙子,下头一条月华裙,一头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坠马髻,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嵌八宝步摇,款款走来,步摇摇曳生姿,气质娴静如水。
“父亲。”江氏走到近前,对着江德深屈膝行礼。
江德深看着这个女儿,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右手在棋盒中一会儿抓起一颗棋子,一会儿又放下。
江氏嫁进封家这么多年,可说是一无所成。
要是江氏能拢络住慕炎,或者她能早早查明慕炎的身份,把他弄死,局势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要是没有慕炎,岑隐大可以来扶持三皇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沉默静静地蔓延。
微风通过窗户吹进了屋里,江德深手边的那本棋谱被封吹得哗哗直响。
江氏本就心里忐忑,江德深深沉的目光看得她越发不安了。
“父亲,”江氏眸光微闪,优雅地抚了抚衣袖,干脆主动开口问道,“您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江氏秀气的眉头微拧,细看就会发现脂粉下眼窝处掩不住的青影。
这些日子以来,江氏的日子不好过。
自打封预之被下狱,封炎又正了名,入玉牃改名为慕炎后,整个封家就成了京里的一个笑话。
本来慕炎上位,封家对其有“养育和庇护之恩”,封家可以鸡犬升天,结果却弄成了如今这副难看的境地,彻底和安平、慕炎母子翻了脸。
封家已经彻底落到了尘埃里。
想着,江氏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帕子,心里颇为不平。
当初三皇子还曾许诺娶自己的女儿,结果在封家失势后他就当做没这回事,江氏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气愤,也是很久没回过娘家了。
江德深当然听出了女儿语气中的怨怼,心下更为不快,目光也变得更冷厉了,淡声道:“五娘,你是出嫁女,别管娘家的事。”
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警告,不怒自威。
江德深在江家一向积威甚重,一家之主的权威无人敢质疑,江氏纤细的身形绷紧,眸子里明明暗暗地变化不已。
江德深现在心里正烦着,也没空应付这个女儿,正想打发了,却听江氏又道:“父亲,女儿今天来是想和您说一件事,这关系到我们江家能不能保住。”
江氏故意说“我们江家”,委婉地向江德深表明她心里始终是向着江家的。
事实上,她不向着江家,又能向着谁呢!封家已经彻底没救了。
江氏的眸底飞快地掠过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江德深本来漫不经心的,听到这里,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肃然地朝江氏看去,问道:“你知道了什么?”语气亲和了一分。
江氏不答反问:“父亲,您对三皇子可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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