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阵阵,隐约地送来一些对话声,只是不甚清晰,似乎有“怀州”、“火”之类的字眼。
“……怀州人有八九成都信奉圣火教,倒是惯得那些圣火教的人还真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所以我想不如调一批僧侣、道士过去怀州。对了,还有读书人……我打算在怀州开一些公塾。”
封炎一路走,一路与岑隐说着话,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谈笑风生。
慕祐景盯着两人唇角的笑意,感觉有些怪异,若非是他知道岑隐和封炎以前素无往来,几乎要以为他们是什么故友旧交。
岑隐挑了挑剑眉,沉吟着对封炎道:“想要调僧侣、道士过去不难,佛教与道教都讲究入世,普渡众生,让他们去‘教化’蛮夷,肯定会有不少高僧愿意主动前往。难就难在那些读书人。”
“一来,读书人多少有几分自命清高,自诩中原才是天朝,四方皆是蛮夷,让他们去怀州那等化外之地等于是折了他们的腰。”
“二来,那些夫子多是家贫才会去教书,一边赚些学费维持生活,一边准备科举。除非是那些真正觉得科举无望的秀才举人,才会真正甘愿去当教书先生。怀州太远了,对于那些有心科举的读书人而言,到京城会试很不方便。”
“再加之,怀州人对于中原文化一窍不通,既不会说京话,也不懂中原的文字,他们要从白纸教起,也更费心力,会防碍读书。”
岑隐有条不紊地徐徐道来。
封炎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他之前没想到这么多,现在经岑隐一提醒,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本来,最好的方案是就近从滇州、黔州两州调人过去怀州,可是这两州在经历数年的战火后,人丁稀薄,而且,南境百姓对南怀人恨之入骨,恐怕也不会愿意去怀州。
岑隐又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那就先从简单的做起就是。”封炎豁达地一笑,“不着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岑隐也笑了,平日里笑起来便有些妖异的面庞此刻有种渊渟岳峙般的沉静。
是啊,不着急。
他们现在有的是时间一步步地去实现他们的目标,一点点地查漏补缺,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大盛得以休养生息。
说话间,两人跨过了隆宗门的门槛。
封炎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朝慕祐景躲藏的那根朱漆圆柱看了过去,唇角翘得更高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慕祐景与封炎的目光对视了一瞬,脸上火辣辣得疼,觉得很是难堪。
但是他躲都躲了,再让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他又不敢。
他右肩上被火铳射伤的伤口还没好,此刻更是一阵一阵的抽痛,疼痛一次次地提醒他当日宣国公府发生的事。
午夜梦回时,他更是曾经被噩梦惊醒,梦到封炎对着他射了第三枪,这一次火铳口对准了他的心脏……
慕祐景在心里对自己说,封炎根本就是条疯狗,鬼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带火铳在身上,自己犯不着以身涉险。
这笔账他记下了,总会和封炎清算的!
岑隐也顺着封炎的目光朝慕祐景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也没理会慕祐景,两人不疾不徐地继续往前走去。
封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侧配的那把火铳,话锋一转:“等下一批火炮造出来,就能送去北境了。今年之内,就该结束北境的战事了。”
等北境收复后,接下来他们就可以全心来平内乱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两人从隆宗门一路往东,就到了乾清门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都转身朝着乾清宫的方向望去。
正前方,那金黄色琉璃瓦的屋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亮得有些刺眼,两人的眼眸都是一阵酸涩,心绪飘离,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时间静静地流逝,二人如两杆笔挺的长枪伫立原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岑隐突然开口道:“阿炎,来年的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
他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封炎收回了目光,与岑隐相视一笑,颔首道:“确实。”
说着,他眨了眨眼,原本张扬洒脱的笑容中多了一抹谄媚与讨好的味道。
“大哥,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封炎嬉皮笑脸地看着岑隐,“你行行好,帮我多拖着端木大人一会儿,我想去找蓁蓁!”
岑隐不由失笑,狭长的眸子里流光四溢。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原本与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小蝎就快步上前,走到了岑隐身侧听令。
“宣内阁,就说本座有事。”岑隐淡淡道。
小蝎匆匆地领命而去。
封炎笑得更乐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对着岑隐拱了拱手,“多谢大哥!”
话音没落,封炎已经美滋滋地跑了,颀长的背影是那么轻快。
岑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唇角翘得更高了。
等封炎跑得没影了,岑隐正打算离开,突然身子又顿住了,想起了一件事。
方才他好像忘了提醒阿炎,端木纭想取消婚约的事了。
要不要找人追上去呢?
这个想法才浮现心头,就被岑隐否决了。
算了,阿炎没心没肺,又皮糙肉厚的,被训一顿也没什么,她高兴就好。
岑隐的眼前不禁浮现端木纭那张笑盈盈的面庞,明艳而不失爽利。
他抬头望着上方的碧空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芬芳的空气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就像是她一样。
岑隐的神情愈发柔和,心情愉悦,安宁,而又祥和。
岑隐没停留太久,也跟着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慕祐景还站在隆宗门外的那根朱漆圆柱后没有离开,远远地望着岑隐离开的背影。
“咚!”
慕祐景一拳重重地捶在圆柱上,只觉得左拳上疼得发麻。
此刻他心里混乱如麻,脑子里乱得根本无法思考,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外祖父!
对了,他还是去找外祖父吧。
慕祐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脑海中浮现起江德深信心满满的面庞。没错,外祖父肯定有主意的。
慕祐景先回了趟乾东五所,换了一身常服后,这才匆匆地出了宫,去了江府。
江府的后门早就有人等着他了,把他引去了江德深的外书房。
江德深也没打算瞒着慕祐景,从太和殿说起一直说到养心殿,把今早发生的事都说了,慕祐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差点没捏碎手里的茶盅。
看着慕祐景阴沉的面色,江德深又道:“我听说,刚刚内阁几位阁老都被岑隐宣走了。”
慕祐景原本黯淡的眸子里霎时又燃起了一簇希望的火苗,灼灼生辉。
“外祖父,这是好事!”慕祐景放下手里的茶盅,总算展颜。
江德深也是唇角微翘,神色比之前在隆宗门时明朗了不少,“殿下,我觉得也是。看来岑隐和封炎表面上是彼此联手了,但是双方其实还是彼此防着的,至少岑隐是防着封炎的。”
不然,岑隐何必要避着封炎突然召见内阁呢!
外祖孙俩彼此对视了一眼,慕祐景神采焕发地说道:“我们还有机会。”
他就说嘛,岑隐怎么可能无条件地把手头的权利分给封炎,岑隐肯定有他的心思与谋划。
第718章 审审
江德深浅啜了一口热茶,又道:“如今最后的机会就只在于岑隐了。殿下,您必须设法跟岑隐投诚,无论岑隐开出什么条件,您都可以答应。”
江德深这句话透着意味深长,反正现在得到岑隐的支持是最重要的,待到将来慕祐景登位,大权在握,他与岑隐之间的承诺又算得上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顿了一下后,江德深又提醒道:“殿下,要尽快解决了三皇子妃的事才行。”
想到谢向菱,慕祐景的脸色就像是被打了一巴掌般难看,眸子里恨意翻涌。
虽然无凭无据,可是慕祐景不是傻瓜,那天在宣国公府章岚落水的事本就透着蹊跷,事后,慕祐景才得知谢向菱背着他偷偷地去了宣国公府参加寿宴。他稍微一想就立刻明白了这一切是谢向菱捣的鬼。
谢向菱的险恶目的可想而知!
慕祐景心里恨不得杀了谢向菱,但是他不想沾上杀妻的恶名,就只能借刀杀人。
本来最合适的人选是楚家和章家。
慕祐景甚至还派人去了趟楚家,表面上说是为了扰了楚太夫人的寿宴而道歉,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暗示楚家人章岚落水乃是谢向菱所为,这么一来,只要谢向菱获罪,他就能名正言顺地休妻了,还能搏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好名声,结果楚家人像是听不懂他的暗示般,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处置谢向菱这件事也是因此拖延了下来。
这谢家简直就是灾星!
慕祐景心里暗暗地咬牙,回想过去这大半年,自打和谢家沾上关系后,他就每况愈下,倒霉透顶。尤其是这谢向菱更像是血蛭一般,像是非要把他身上的精血吸干净一般。
每每想到谢家,慕祐景对江德深就有那么一分怨艾,觉得是江德深识人不明,思虑不周。
想到自己还要仰仗江德深,慕祐景很快就把心底那么一丝丝的不满压下了,对自己说,人非完人。
慕祐景的指尖在白瓷浮纹茶盅上摸索了两下,在心里权衡着利弊:谢向菱是真的不能再留了,有一就有二,谢向菱接下来只会继续给他添乱,下一次,她又会做什么?!必须尽快解决她这个不安定因素了。
“外祖父,实在不行,就让她暴毙吧!”慕祐景眯了眯眼,看向了江德深。
虽然谢向菱的死也许会引来一些“揣测”,但是谢向菱已经没有娘家人了,这件事很容易就可以压下去。
虽然续弦的名声不太好听,但也总好过这样一直拖着,反而给了谢向菱这贱人可乘之机,伺机给自己添堵。
江德深点了点头。这也是他的想法,不过谢向菱终究是三皇子妃,有些事还是要慕祐景自己决定。
屋子里静了片刻,外祖孙俩默默地饮茶,气氛凝重而压抑。
须臾,慕祐景掀了掀眼皮,再问道:“外祖父,封炎入玉牃的事是不是已经成了定局?”可还有机会阻拦?
江德深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沉声道:“很难。除非能证明封炎和崇明帝没有关系,但这件事就连皇上都亲口认了。”
当时在场又有那么多人都亲耳听到了,这些人还个个都是权贵重臣,想要堵上这么多人的嘴根本就不可能。
“无凭无据。”慕祐景冷声道,“父皇也真是糊涂了!”
江德深自然不敢接这句话,眸光微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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