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忖了片刻,然后抬眼对上慕祐显的眼睛,脆声道:“显表哥,你放心吧,祖父现在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慕祐显却还是不放心,提醒道,“绯表妹,清者自清在朝堂上是不管用的。”
端木绯弯了弯唇角,一双大眼亮晶晶的,就像是一只狡黠的小狐狸,“对方的意图应该就是让祖父为了自证清白把祖母放出来吧。”
慕祐显疑惑地动了动眉梢。
端木绯抱着藏在斗篷里的手炉,不紧不慢地接着道:“他们弹劾祖父谋害发妻,养废嫡子是假,毕竟那些早就是陈年旧事,最多引来一场舌战,谁也定不了祖父的罪。所以,他们只是以此作为挑事的由头而已,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正为的是贺氏。
“祖父如果想要分辩,就只能把祖母放出来自证清白了。”
说话间,端木绯脸上的笑容更深,露出唇畔一对浅浅的梨涡,巧笑倩兮,“所以……不让他们如意就是了。”
慕祐显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半垂眼帘,瞳孔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如一汪深潭。
端木绯也停了下来,笑吟吟地望着天上的灿日,心道:反正到底定不定罪,也不是这些个御使说了算的。
两人只是驻足片刻,就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绯掏出怀中的怀表,看了看时辰,用安抚的语气说道:“显表哥,祖父在朝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遇上过,没事的。”
端木绯的眸子清澈如水,唇角始终弯如新月。
慕祐显点头应了一声,仿佛被她感染般,浑身也放松了下来,唇角微翘,心里觉得他这个小表妹年纪虽小,却比自己要看得透彻多了。
而且,看她的样子,应该也并不相信是外祖父害死了发妻和长子,慕祐显半悬的心放下了。
了结了一桩心事,慕祐显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话锋一转:“绯表妹,炎表弟那边……你也别太担心了。”
端木绯下意识地微微张大了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慕祐显,等着他往下说。
慕祐显知道南境那边这几个月都没有军报传来,怕端木绯会担心封炎。
“绯表妹,南境军的将士们都很好,你看本宫在南境待了两年多,是不是好好的?”他温声又道。
端木绯听出慕祐显的好意,唇角的笑意更浓。她上下打量着慕祐显,俏皮地说道:“嗯,显表哥看着长高了,也胖了。南境果然是好个地方!养人!”
端木绯说慕祐显“胖”只是开玩笑而已,其实慕祐显是比两年多前变得精壮了不少。
慕祐显被端木绯逗得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觉得这丫头委实会哄人逗人,难怪与涵星这么合得来。
“是啊,养人。”他随口附和了一句,当话出口后,他觉得这句话还真是贴切得很。
若是不去南境,他又岂会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
思绪间,慕祐显的笑容中多了一抹豁达与释然。
端木绯狐疑地眨眨眼,总觉得慕祐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
两人说话间,上书房已经出现在了几丈外,空气中多了一些梅香与其他花木的气味。
慕祐显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下了脚步,含笑道:“绯表妹,本宫就送到了这里了。”
“显表哥慢走。”端木绯对着他挥了挥手,与他道别。
待慕祐显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端木绯就熟门熟路地摸到了课堂边。
此刻,上书房里静悄悄的。
端木绯偷偷摸摸地躲在一扇窗户外,目光看了进去,只见姑娘们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正在上课,最前方是一个发须花白的老太傅,正在讲经。
端木绯望向涵星常坐的位置。
涵星就坐在第二排中间的座位上,正托着下巴发呆,眼神恍惚。
没一会儿,她就托得有些累了,微微调整着姿势,然后目光正好与端木绯的目光相对。
涵星的眼睛好似那被点燃的灯笼般霎时亮了起来,那眼神仿佛在说,绯表妹,你怎么来了?!
端木绯觉得以她们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以手势比了比偏厅的方向,意思是,她去那边等她下课。
涵星哪里还等得住,又用手势阻止了端木绯,指了指课堂的后门,表示她会借机溜了。
以老太傅所在的角度,下方课堂的动静其实都一目了然,自然也看到了涵星的那点小动作,眼角抽了抽。
他顺着涵星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看外面是端木绯,立刻噤声了,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
不仅是太傅,上书房里的好几位公主和伴读也都注意到了端木绯,也注意到了表姐妹俩间的小动作,神色微妙。
涵星根本就顾不上其他人了,目光灼灼地看着老太傅,一看老太傅转身去喝茶,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连书箱也不管了,一溜烟地跑了。
老太傅又如何看不到,但也只能装作没看到,等涵星走了,才转过头来,又继续上课,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少了一个人。
涵星溜出课堂后,一把拉住了端木绯的小手,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两人都傻乎乎地笑了,感觉好像她们一起做了一件坏事似的。
涵星兴冲冲地拉着端木绯小跑着走了,一直到拐过弯,看不到后方的上书房,才噗嗤地笑了出来,两个小丫头清脆的笑声随着寒风飘散,连周围的寒意似乎都被冲散了不少。
“绯表妹,你怎么来了?”笑完后,涵星挽着端木绯的左胳膊,亲昵地缠了上去,“难道是你改变主意想陪本宫进宫住几天?”
她可不要进宫受这么多繁文缛节的管束!端木绯连连摇头,正色道:“涵星表姐,我很忙的!”她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是陪着舞阳姐姐进宫来的。”
涵星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顾不上劝端木绯进宫小住了。
她也跟慕祐显想到一块去了,她在路上随便拉了小內侍帮她去凤鸾宫那边看着,自己就拉着端木绯往御花园那边去了。
“走走走,我们等大皇姐去,本宫都好久没见大皇姐了。”
“她瘦了没?”
“在寺庙里肯定是没吃上好东西,难得进宫可得让御膳房做些好菜,好好补补才行!”
“对了,那简王太妃和小西一起回来了没?”
“……”
涵星一路走,一路说,从舞阳、简王府一直说到了昨日三皇子大婚的事,如麻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端木绯就负责听,偶尔应和一两句,心思有些飘远了:不知道舞阳和皇后谈得怎么样了……
第667章 训母
表姐妹俩在御花园里才走了没一炷香功夫,就迎面遇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二三十丈外,着真红衣衫、外披茜红镶貂毛斗篷的谢向菱正带着几个宫女丫鬟在御花园里漫步闲逛。
涵星皱了皱小脸,轻哼一声,只当做没看到谢向菱,拉着端木绯的右手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笑吟吟地说道:“绯表妹,那边的梅林最近开得特别好,我们正好可以顺道去看看……”
“……”谢向菱看着表姐妹俩渐行渐远的背影,气得脸色微青。
没规矩!太没规矩了!
谢向菱咬了咬银牙,怒声吩咐道:“快!你们给我把她们俩拦下!”
几个宫女皆是默默地垂首看着鞋尖,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动不动,只有谢向菱陪嫁的两个丫鬟动了,但是她们才走了两步,就犹豫了。见那些宫女都不理会,两个丫鬟迟疑地互看了一眼,也齐齐地收回了脚。
两个丫鬟噤若寒蝉地僵立当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里可是皇宫,她们这等奴婢不过是蝼蚁而已,就算被当场杖毙也没人会记得她们。
看着这些不听话的贱婢,谢向菱更怒,面上像是染了墨似的阴沉。
自己如今已经成了堂堂三皇子妃了,是四公主的皇嫂,可是无论四公主和端木绯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没过来给自己行礼,简直太狂妄,也太目中无人了。
谢向菱很想拂袖离去,想去找三皇子告状,可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蓦地收住了步伐。
等等!
谢向菱再次抬眼望向了端木绯和涵星的背影,看她们去的方向是御花园的东门,凤鸾宫就在那个方向吧。
可是……
谢向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编贝玉齿轻咬着下唇。
四公主也好,端木绯也罢,这两人都不受皇后待见,尤其四公主,听说她最近远远地看见皇后都是绕道走,她们俩跑皇后那里干嘛去,总不会是去给皇后请安吧?
等等!
难道是舞阳今日进宫了?!
谢向菱揉了揉手里的帕子,随即又在心里否决:不可能的,舞阳还带着孝,按规矩,她不可能进宫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谢向菱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对着一个青衣宫女吩咐道:“素兰,你去凤鸾宫那边打听一下,看看大公主是不是进宫了?”
“是,三皇子妃。”宫女素兰连忙屈膝领命,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只要三皇子妃别坚持要和端木四姑娘对着干,什么都好。
素兰追着端木绯和涵星离开的方向匆匆而去。
谢向菱的目光也望向了此刻已经走远的端木绯和涵星,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了,眸色阴沉。
要是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舞阳也太过份了,居然避着自己和三皇子偷偷进宫!简直不知所谓,她也不想想她身上还带孝呢,也不嫌晦气!!
前方的端木绯和涵星已经走到了湖畔的梅林旁,红梅、白梅、粉梅、腊梅竞相开放,风一吹,梅枝摇曳,缕缕幽冷的梅香随风而来。
表姐妹俩早就把谢向菱抛诸脑后,站在湖畔赏了会儿梅,须臾,那个之前被涵星打发去打探消息的小內侍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气喘吁吁地禀道:“四……公主殿下,四姑娘,大公主殿下现在还在凤鸾宫里。”
涵星应了一声,吩咐那小內侍继续去凤鸾宫那边守着,小內侍自是唯唯应诺。
涵星一手挽着端木绯的胳膊,一手指着梅林旁的一个亭子,提议道:“绯表妹,干脆我们去那边的暖亭等大皇姐吧,顺便赏赏花,煮煮茶。”
周围的几个其他內侍一听说端木绯和涵星要煮茶,立刻就自发地跑去准备,周围骚动了起来。
那来回禀的小內侍也没闲着,又匆匆地原路朝凤鸾宫的方向跑去,心里暗暗琢磨着:四姑娘在这边等着大公主殿下,可是大公主殿下好几个月没回宫,皇后娘娘爱女情深,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留大公主殿下用膳……
要是皇后与大公主用起膳来,没一个多时辰可好不了,这大冷天的,岂不是会让四姑娘白等?!
不行,他待会儿到了凤鸾宫,得找人打听一下,看看皇后娘娘有没有吩咐御膳房传膳。
小內侍想着,迎着那刺骨的寒风跑得更快了,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一会儿,凤鸾宫就出现了前方,一个圆脸宫女正从凤鸾宫的院子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对着那小內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别急,又指了指东偏殿的方向,意思是大公主还在里头“陪”着皇后呢!
然而,读懂了手势的小內侍心里反而更急了。
外面寒风刺骨,殿内温暖如春。
只是东偏殿里的气氛却有几分凝重,空气沉甸甸的。
舞阳与皇后母女俩的目光彼此对峙着,空中火花四射,剑拔弩张,凤鸾宫的其他奴婢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了皇后的大宫女兰卉在一旁伺候着。
兰卉低眉顺眼地站着,双手叠放在腹前,不敢去看皇后和舞阳,不知道该庆幸大公主终于回来了,还是该担心她们母女吵到不可开交。
屋子里静了几息,舞阳揉了揉眉心,对着皇后又道:
“母后,您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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