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铳营的统领陆倾之快步走到封炎身旁,恭敬地抱拳禀道,年轻俊朗的脸庞上如释重负。
滇州素有瘴乡之称,这片瘴气为祸的黑水沼泽在这一带那可是威名赫赫,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葬身在这片黑水沼泽,这里被当地人称为“无归路”,避之唯恐不及。
普通人只知道“瘴气”杀人于无形,却不知道“瘴”并非一定就是“气”。
《岭外代答》曰:“南方凡病,皆渭之瘴”,实际上,致病的瘴气不一定是毒气,大多数情况下是由蚊子群飞形成的。
封炎回首望着黑水沼泽上那密密麻麻的“黑气”,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的蓁蓁就是聪明,查了一些关于滇州的杂书记事,就判断出这黑水沼泽的“瘴”十有八九是大量带有毒性的蚊虫聚集在沼泽上方。无论是人还是牲畜一旦被这种蚊虫叮咬,就会染病,药石罔效,因此哪怕侥幸从黑水沼泽出来的人不出三天就会魂归西去。
只是端木绯毕竟没有亲自来滇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教了封炎检验瘴气的方法。
封炎连着送了十几种牲畜进黑水沼泽,那些遭蚊虫叮咬的牲畜全部在三天内没了命,那些以纱帐隔绝蚊虫的牲畜全则安然无事,试验结果验证了端木绯的推测。
一旦知道问题之所在,其实要渡过这片沼泽也就不难了,两千名火铳营将士全副武装,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以薄纱蒙起,又找了二十几艘船,分两批渡过了这片黑水沼泽。
虽然黑水沼泽令人胆寒,谈之而色变,但是但封炎此行带的是火铳营,火铳营的将士是封炎麾下的心腹精锐,对封炎不仅忠心,而且深信不疑,更何况,连封炎都敢亲渡这片黑水沼泽,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呢,三千将士毫不犹豫地跟着封炎行动了。
果然,三千将士都平安渡过了黑水沼泽。
着一袭黑衣软甲的封炎勾了勾唇,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吩咐道:“再往前五里是向林山谷,传令下去,到了那里再行休整!”
“是,公子。”
陆倾之立刻抱拳领命,下去整队。
不过几息功夫,这三千火铳营精英就列好了队,整整齐齐得仿佛尺子量出来的一般。
三千人立刻出发,随封炎朝着西南方行军,一个个将步履放轻,动作敏捷,可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不动如山。
他们打算在不惊动南怀人的前提下,从南怀的九日山绕行,然后直接打进南怀的中腹。
但在抵达九日山之前,需要过一个日南城,这日南城却是绕不过去的,所以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日南城,且不能让南怀人发现。
日南城的东南侧靠着九日山,只要他们能拿下日南城,哪怕让尚在大盛南境的南怀大军发现了他们的动静,他们以日南城与九日山为屏障,也能挡住南怀军一段时间,不至于被南怀人瓮中捉鳖。
一炷香后,封炎就率领这三千人来到了向林山谷,山谷口,已经有一个作南怀人打扮的青年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青年不过二十余岁,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人中和下巴留着些许胡渣,身上有种介于粗犷与儒雅之间的矛盾气质。
“公子。”
那青年快步走到了封炎跟前,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礼,看着他的神情十分复杂。
他也不曾想过短短两年多,封炎竟然真能走到这个地步。
青年眸中一片幽邃,此刻又有几人知道从南怀到大盛,都即将迎来一片足以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
“罗其昉,日南城那边如何?”
封炎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两年前迥然不同的青年问道。
罗其昉潜入南怀已经整整两年了,这两年把这个当初儒雅斯文的大盛举子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怕是他曾经的故友乍一眼看到他,也认不出他来了。
罗其昉是封炎埋在南怀的一枚棋子,本来这枚棋子不该用在这个时候,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封炎本该先逼宫,待大盛的局势安稳后,再来和南怀人来个了断,绝了南境之患。
可是现在,由于北境之危,逼宫暂且不可为,封炎也就索性利用这段时间先收拾了南怀,进而抓稳兵权。
罗其昉立刻答道:“公子,一切顺利,没惊动任何人。”
封炎微微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罗其昉。
罗其昉用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个信封,再次给封炎行了礼:“公子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另一个打扮成南怀士兵的小将从后方的队列中走出,也对着封炎行了礼。
罗其昉独自前来,离开时却多了一个人,两人即刻离开了向林山谷,在罗其昉的引领下返回了日南城,并一路通畅地来到了城主府的正厅。
宽敞的正厅布置相当奢华,色彩绚丽的壁画,精致的琉璃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摆设,地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最前方的主位上摆着一把金漆的高背大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脸上留着虬髯胡,穿着一袭织金宝蓝锦袍,挺着将军肚,看来略显臃肿。
“城主,不好了!大事不妙,北征大元帅派了人来求援。”
罗其昉形容焦急地对着坐在上首的那中年男子行了南怀礼,以熟练的南怀话禀道。他用了足足两年才在南怀站稳了脚跟,成为日南城城主的亲信,为的就是今日这个局。
罗其昉低眉顺眼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与他同行的“南怀士兵”单膝跪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求援?!那城主听罗其昉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面色霎时变得很难看,目光难免落在罗其昉身旁的那个“南怀士兵”身上,只见他风尘仆仆,鬓发凌乱,左臂上划了两道口子,露出已经干涸的伤口,狼狈不堪。
“安南,到底怎么回事?”城主神情紧张地问道。
安南是罗其昉在南怀的化名。
“城主,小人方才在五里外的宁平坡遇上了此人。”罗其昉指了指单膝跪在地上的那个“南怀士兵”道,“问询了一番后,才知道他是征北大元帅派来送求援信的。”
说着,罗其昉从袖中取出了之前封炎给的那封信,将之呈给了城主,“城主,这就是那封求援信……”
罗其昉口中的征北大元帅指的正是这次南怀王派去大盛的大元帅历熙宁。
历熙宁在南怀素有战神的美名,深受南怀王的信赖,城主自是不敢怠慢,急切地从信封中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将之展开,手指微微发颤。
信纸上的字迹凌乱潦草,上面以南怀语写着寥寥几行字,表明临苍城被围,形势危急,急需驰援,信纸的左下方盖着赤红色的印戳,只是那印戳只印了模糊的一半。
那“南怀士兵”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从怀里掏出一块黄铜令牌,双手呈上,以南怀语道:“这是大元帅的令牌!”
城主的亲随连忙接过那块令牌,将之呈送到城主手中。
城主正要检查令牌,就听那“南怀士兵”急切地禀道:“城主,三日前,南境军忽然集结了六万大军围攻滇州临苍城,幸而临苍城易守难攻,大元帅与城内四万将士苦苦支撑,命小人带这封信回南怀求援。”
城主眉宇紧锁,双手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信纸,几乎要将信纸揉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临苍城怎么会突然被围?难道事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那“南怀士兵”垂首回道:“大盛人狡诈阴险,假装进攻右贡城,实则声东击西,诱得大元帅把两万兵力派去了右贡城。”
“城主,大盛人截断了临苍城的水源与粮草支援,大元帅怕是支撑不了几天了,还请城主出兵援助大元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城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瞳孔里明明暗暗地变化不已。
事不宜迟,如果因为驰援晚了一步,导致历熙宁战死临苍城,王上怪罪下来,自己可吃罪不起。
城主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很快有了决定,吩咐了下去:“传令下去,即刻整军一万,前往临苍城支援。”
“是,城主。”亲随连忙领命,匆匆地下去了。
城主和他的亲随都没注意到罗其昉与身旁的“南怀士兵”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又是垂眸。
随着城主这道命令下去,一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聚集在北城门口前的空地上,城主身披盔甲与披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当呜咽的号角吹响时,万余军士整军出发,前方的三千骑兵翻身上马,策马而去,马蹄飞扬,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这片大地颤抖不已……
后方的七千步兵奔跑着紧跟在后方,黑压压的一片,彷如那漫天的乌云般,连绵不绝。
一万将士所经之处,便是一片地动山摇般的晃动,扬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
太阳渐渐西斜,又一点点地落下,最后只剩下西边的天空还能看到一点光亮。
此时已是黄昏,天空暗沉沉的,宣告着黑夜即将降临,天气也随之变得清冷了不少……
“踏踏踏……”
道路上只剩下了连绵不绝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回响在飒飒秋风中……
天色越来越暗沉,天空变成了一片黯淡的灰蓝色。
道路两边的树林也是暗沉沉的,影影绰绰的树木在漆黑的夜晚就像是群魔乱舞般,黄昏的晚风不时刮过,吹得周围的树木“簌簌”作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其中,有些瘆人。
“砰!”
忽然间,一声巨响重重地自一侧的小树林响起,如轰雷般炸响在天际。
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与黑夜几乎化为一体。
城主下意识地勒住了马,周围的群马都被这声巨响惊到,发出阵阵嘶鸣声,此起彼伏。
几乎是下一瞬,城主身旁的亲随额心多了一个比龙眼大小的血窟窿,鲜血和脑浆飞溅出来,鲜血汩汩地自血窟窿中流出,他的双目瞪得老大,眼中浑浊无神,再也没了生气。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夺走了性命。
他僵直的身体徐徐从马上倒了下去,只余下一只脚还套在马镫上,他跨下的马匹受了惊,拖着他的尸体撒腿往前跑去。
战场上的生与死,很多时候不过是在短短的瞬息之间而已!
城主就在距离亲随不过两尺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这一幕发生,他同样不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亲随是被什么夺走了性命,只感觉到亲随喷涌的鲜血飞溅在他脸上,粘稠灼热。
方才的这一声响仿佛是一个讯号般,两边的树林中又连着响起“砰砰砰”的声响,如暴雨般砸下,每一下都如轰雷般震耳欲聋。
“砰!砰!砰!”
每一声响起,就有一个南怀士兵倒下。
短短几息功夫,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与火药味。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城主还是有些高不清楚状况,但也至少确认了一点——
“小心,有埋伏……撤退!大家快撤退!”
城主扯着嗓门高喊起来,一声喊得比一声大,可是万余大军如同一个庞然大物,想要撤退也不是三言两语间可以做得到的,更何况道上的人马早就乱成了一团!
城主心里一片混乱,实在想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这里会有埋伏。
难道是大盛人知道了他要带兵去支援历熙宁大元帅?!
可是,就算大盛人知道,从大盛到他们的大怀的必经之路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大盛人怎么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也不应该啊!!
“安南……”城主直觉地回头去看身后,想找罗其昉和那个替征北大元帅送信的士兵,却发现两人早就不见人影了。
是安南!
城主瞬身冰凉,脸色发白,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可是晚了。
“砰!”
又是一记震耳的火铳发射声响起。
城主的眉心也多了一个血窟窿,身体冻结在了马背上,然后也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砰!砰!砰!”
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士兵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马儿痛苦的嘶鸣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的士兵甚至不及惨呼出声,就倒栽下马,一匹又一匹的骏马也因为被火铳所伤或哀嚎或癫狂……周围就像是炸了锅一样,越来越混乱,失控……
那些南怀士兵溃不成军,乱成一片。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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