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哪家后院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就会偷偷摸摸地把人送去静心庵,明面上可以说是其在吃斋念佛,但其实就是任其在静心庵自生自灭。
江氏当然也是知道静心庵的。
王先生浅啜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接着说道:“据我所知,付大姑娘当年之所以会被送到静心庵就是因为她在千雅园的牡丹宴上,公然指出端木纭和岑隐存有私情,结果付家为了保全家族,只能以付盈萱疯了为由把她送到静心庵。而碍于岑隐的权势,这件事后来没有人敢再提。”
江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脏突然加快了几拍,耳边仿佛听到阵阵擂鼓声,砰砰作响。
江大人慢慢地用茶盖拂去漂浮在茶汤上的茶叶,提点道:“五娘,爹知道你恨透了端木家那两个不识相的丫头,但也不能太冲动,免得你自己吃了苦头。你要时刻谨记爹曾经教过你,凡事都不能断了自己的后路。”
江氏揉着手里的帕子,咬唇沉默了。
是的,有岑隐在,既然能送一个付盈萱去静心斋,就能送第二个……
她不能拿自己去冒险。
不值得的。
见江氏因为后怕而冷静了下来,江大人这才放下心来,向着王先生点了点头。
王先生立刻心领神会,接着说道:“其实这件事大可以不用五姑奶奶出面,付大姑娘就是一枚极好的棋子。”
江氏眉梢一挑,略显急切地问道:“王先生此话怎讲?”
王先生目露异彩,成竹在胸地说道:“端木家的两姐妹只是因为没有吃到苦头,又被人给宠坏了,才会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总得让她们先知道怕了,才能乖乖听话。”
江氏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王先生不紧不慢地往下说:“所以,我们可以先从付盈萱来着手。付盈萱是第一个发现岑隐与端木纭之间有私情的人,只是那时候别人不信,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呢?”
端木纭现在不知道怕,可要是他们利用好了付盈萱,让她先把这件事曝个苗头,再让人好好宣扬宣扬,端木纭还能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吗?
人只有知道怕了,才会妥协,才好拿捏,才好控制!
江氏沉思了片刻,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面色缓和了不少。
一旁的江大人放下青花瓷茶盅,温声宽慰道:“如此,五娘你既能出气,又能给三皇子效劳,岂非是两全其美?”
江氏乖顺地福了福,道:“女儿都听父亲的。”
江大人满意地微微颔首,女儿能听得进他的话就好。
江大人又提点道:“五娘,封家现在这样不中用了,你也得为自己、为儿女考虑一下,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千万不可冲动行事。
“多谢父亲提点。”江氏再次福了福,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王先生沉吟了片刻,又对江大人提议道:“大人,不如先送一份礼去端木家,安安端木纭的心,也免得她早早提防,您觉得如何?”
江大人捋了捋胡须,含笑应下:“还是王先生你想得周到。”
“父亲,王先生,那该送什么礼好?”江氏问道。
王先生早就有了主意,立即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当天下午,这件东西就被放入一个红木礼盒中,送到了端木府。
第643章 除名
当紫藤把礼盒捧到湛清院时,东次间里正热闹着,端木绯与涵星已经回来了,两个小姑娘正眉飞色舞地与端木纭复述公堂的两三事。
“咳咳,”涵星把小拳头放在唇畔咳了两声,昂着下巴,学着安平的语气说道,“封预之,你既不仁,本宫又何必卑颜屈膝!”
“……”
涵星几乎把堂上众人说的话倒背如流,像唱大戏一样,一会儿扮演安平掌掴封预之,一会儿又学起封太夫人:“安平,事已至此……阿炎怎么也叫了我十几年的祖母,也上了封家族谱,就是封家的人了。”
她学得还似模似样,把安平和封太夫人的语调学得是惟妙惟肖。
端木绯在一旁鼓掌叫好,兴起时还配合涵星给她搭搭戏,演了一下京兆尹何于申。
碧蝉、绿萝几个今日没去过京兆府,也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与涵星的大宫女从珍和玲珑交换着眼神,意思是,四公主殿下这口技是跟谁学的?
从珍和玲珑只能傻笑以对,心里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们家公主啊,要是学起琴棋书画什么的,就什么也记不住,可这要是遇上玩啊看戏啊,就记性好,学得也快,与露华阁那个说书的口技先生聊了几回,就学了些门道。
紫藤抱着礼盒站在一边候着。
端木纭随口问了紫藤一声:“这是谁送来的?”
“姑娘,是封家那边送来的。”紫藤回道。
“……”端木纭皱了皱眉,淡淡道,“门房年纪大了,以后就回家去吧。”
她昨日就吩咐过,以后封家人不用通报,一律不见,但门房还自做主张收了封家的礼,这肯定是拿了封家的银子。
紫藤恭声应下了。
端木纭随手打开了那个礼盒,里面放着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布娃娃,布娃娃穿着一件大红褙子搭配一条百褶裙,手艺精致极了。
最醒目的是,布娃娃的嘴巴被人用线缝了起来,黑线在娃娃瓷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一听到这是封家送来的礼,涵星和端木绯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涵星细细地将那个布娃娃打量了一番,目光难免在布娃娃被缝起的嘴巴上流连了一番,好奇地问道:“纭表姐,封家这是什么意思?”
涵星不知道这其中来龙去脉,自然是不解其意,但是端木纭自是看明白了这布娃娃代表的意思,封家是在借着这个娃娃告诉她,封家不会乱说话。
封家人还真是自以为是!
端木纭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唇,她光明磊落,又有何惧!
“紫藤,把这娃娃丢了……不,烧了吧。”端木纭随手把那个布娃娃丢进了礼盒里,紫藤知道姑娘恶心封家人,立刻就把礼盒捧了下去。
涵星耸耸肩,她虽然不明白,但也没纠结,扯了扯端木绯的袖子道:“绯表妹,本宫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是曹由贤忽然来了。”
“纭表姐,你知道曹由贤吧?”
端木纭自然是知道的,点了点头。
曹由贤为什么会跑去京兆府是受何人差遣,可想而知……
想到“那个人”,端木纭眼睫微微垂下,乌黑的瞳孔中流光四溢,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如一朵绽放娇花般动人。
涵星忍不住多看了端木纭一眼,心里叹道:唔,她的纭表姐可真好看!
涵星只是一个念头闪过,并没有太在意,学着曹由贤背手而立,又绘声绘色地模仿起他那尖细的声音:“何大人,督主让咱家来看看,这是审到哪儿了?”
端木绯清清嗓子,学着何于申站起身来,煞有其事地对着涵星作揖行礼,继续陪她演。
两个正值芳华的小姑娘演起两个大男人起来,别有一种滑稽的感觉,逗得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和宫女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至于端木纭垂眸看着自己手里的月白帕子,唇角翘了起来,心神已经飘远。帕子的周边以同色的丝线绣着一圈精致的祥云纹。
端木纭以指腹在微微凸起的祥云纹上轻轻地摩挲着。
她其实可以再主动些的……
端木纭看向了正避着涵星躲在多宝格打瞌睡的小八哥,嘴角弯弯,眼睛璀璨如星辰,心道:小八……这次就靠你了!
“嗄?”
小八哥敏锐地睁开了眼,眨了眨眼,悄悄往外探了探头,一看到涵星还在,又赶紧缩了回去,就像是乌龟把头缩进了龟壳里一样。
其实,屋子除了涵星以外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小八哥躲在那里,也看到了这一幕,皆是忍俊不禁地掩嘴窃笑,涵星与小八哥玩捉迷藏还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此刻,太阳西下,已经落下了一小半,天空中彩霞满天,夕阳给周围的那些屋顶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紫藤没一会儿又回来了,禀道:“老太爷回来了。”
但凡端木宪回府来,端木绯、端木纭和涵星几个小辈都会去陪他一起用晚膳的。
表姐妹三人稍稍收拾了一番,说说笑笑地去了外院的朝晖厅。
端木珩比她们早一步到,已经坐在正厅里,正陪着端木宪说话,祖孙俩皆是一本正经的燕子,表姐妹三人的加入登时给这原本死水般的厅堂涌入了一股活力。
只是看着三个丫头,端木宪就觉得心情变得愉快起来,随口问道:“涵星,四丫头,今天好不好玩?”
端木宪不问还好,一问涵星又来劲了,拉上了端木绯,不耐其烦地把方才对着端木纭演的大戏又从头到尾演了一遍。
端木宪看得乐不可支。
季兰舟抿唇笑着,时不时地说上一两句凑趣。
趁着涵星喝水的功夫,端木珩接口道:“今天国子监也有一些同窗去了京兆府,回来后也大赞安平长公主殿下的气节,赞殿下有所为有所不为,胸中自有丘壑。”
端木宪捋了捋胡须,感慨地叹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和当年不一样了。”
在场的几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崇明帝不是伪帝了,安平作为崇明帝的同胞妹妹在众人心目中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封预之当年为了自保,急于向今上示好,对崇明帝不忠,对安平母子不义,此等小人行径,只会令人不齿。
端木珩眉头一动,朝涵星看了一眼,似有犹豫之色,道:“最近我还偶尔听到有人感慨说,若是现在还是崇明帝当政,大盛又会是怎么一番局面……”
如今的大盛,早已没有了先帝和崇明帝时期的盛世辉煌,大盛的基业也是岌岌可危。就连他有时也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当年的逼宫篡位,在崇明帝的治理下,大盛是不是会更好。
端木宪正端起茶盅,闻言,手里的茶盅停在了胸前的位置,神色有些微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静了片刻,端木宪又放下了茶盅,话锋一转:“四丫头,瓷器不和瓦片斗,封家现在这样怕是会狗急跳墙,这种破落户会做出什么事也难说。反正现在阿炎和封家没关系了,就算封家求到你这里,你也别理会,别心软,万事交给我就行了。”端木宪一脸慈爱地叮嘱道。
端木绯本来也懒得理会封家人,一边吃着一颗甜蜜蜜的金丝蜜枣,一边乖巧地直点头,好似一只软糯可爱的小白兔。
“……”端木宪看着小孙女这天真无邪的样子,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他又把手边的茶盅端了起来,看着那片片碧螺春在茶汤里沉沉浮浮,忍不住去想:封,不,慕炎他到底是安平捡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亦或是……
涵星润完了嗓子,又接着说起“大戏”,时不时地还有端木绯的鼓掌和叫好声。
黄昏的晚风拂过树梢,簌簌作响,似乎在响应着什么,又似乎是是在窃窃私语。
接下来的几天,安平和驸马封预之和离案的经过在京城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普通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不少人都对安平当日在公堂上所说的话倒背如流。
说到十八年前的宫变,难免又带起了京中的百姓、学子对崇明帝的一些议论和追忆。
三天在喧嚣中弹指而过,这件事非但没有平息的迹象,还越说越热闹,京城中的各府都在关注着安平长公主府和封府。
三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初一,安平与宗令礼亲王一同,代替封炎去了一趟封家,还带了二十来个公主府的侍卫,声势赫赫。
亲王和长公主大驾光临,封府自然是敞开大门迎贵客入府,一直把人迎到了正厅。
厅堂里被封家人挤得满满当当,安平和礼亲王被奉为上宾坐下,外面还有不少封家的下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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