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楚青语想到了什么,激动地猛然抬头,恍惚间,她的身子撞在了身旁的书案上,撞得那书案发出咯噔一声响,书案上的砚台都随之摇晃了一下,浓黑的墨汁自砚台上洒出,洒在雪白的绢纸上,原本搁在笔搁上的那支狼毫笔也从案上滚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远。
楚青语浑不在意,直直地看着距离她不过一丈余的封炎。
封炎静静地坐在窗边,窗外那银白色的月光与屋子里橘黄色的烛光在他身上糅杂在一起,给他裹上了一层似冷还暖的光晕,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看来是那么遥远而又陌生
一个让楚青语胆颤的领悟骤然间浮现在她心头。
原来,在这个时候封炎和岑隐已经勾搭在一起了吗?
那么
楚青语的心底混乱如麻,无数种可能性在心头闪过,双目瞠到了极致。
楚老太爷静静地看着楚青语,眼底似是叹息,又似是无语。
他这个孙女啊,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蠢不可及,无可救药。
楚老太爷没再和楚青语多说什么,直接对着封炎点头道:“阿炎,你把人带走吧。”
意思是,他同意把楚青语交给东厂了。
“啊”楚青语彻底慌了,就像是那绷紧的心弦随着楚老太爷的这一话“崩”地绷断了。
她慌了,更怕了。
东厂是什么地方,这么多年来,被送进东厂的人,就没几个出来过,就算出来了,那也去了半条命
不过是区区一个楚庭舒而已,祖父和封炎竟然就要惊动岑隐!
以岑隐和东厂的手段
楚青语脚下一阵虚软,差点没瘫倒下去。
封炎抬手掸了掸肩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埃,起身道:“那我稍后就让人过来接人。”看样子是打算告辞了。
楚老太爷应了一声,眼底露出些许疲累之色,吩咐大管事道:“你先把人带下去吧。”
“是,老太爷。”大管事作揖领命。
楚青语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扑通”地踉跄着跪了下去,一边疯狂地摇头,一边“啊啊”地叫了两声。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口型说:我说!我说!
她狼狈地朝楚老太爷膝行了过去,想唤起他最后一丝怜悯心。
楚老太爷的脸上仿佛覆了一层面具般,冷眼看着她。
楚青语不敢再犹豫,继续用口型反复地说着两个字,又用右手的食指在半空中写下这两个字。
川北。
这两个字并不不复杂,配合她的口型和手指,在场的几人都认了出来。
楚老太爷没有说话,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封炎。
封炎的神情间没有一丝动摇,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楚老太爷,我稍后让人过来接人。”
楚青语彷如被雷劈中似的,跪在地上的身子僵住了,脸上没了一点血色,比白纸还要惨白。
封炎是巴不得她去死吗?!
她不要死!
她还不要死!
“啊啊”楚青语歇斯底里地扯着嗓门大喊起来,那粗粝的声音如厉鬼般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如此凄厉,听得人不寒而栗。
两个粗使婆子很快就进来了,娴熟地以一团布捂住了楚青语的嘴,然后把人架起,轻轻松松地拖了出去。
骨瘦如柴的楚青语的那点挣扎对她们这种平日里做惯粗活的人而言,就跟婴儿般软弱无力。
楚青语被拖出去后,大管事也紧跟着退了出去,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只有那道门帘在半空中颤动不已,“簌簌簌”给屋子里平添了几分冷清与萧索。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归于平行。
须臾,屋子里再次响起封炎清朗的声音:“楚老太爷,关于庭舒,我有了一点线索,但是我还不能肯定若是能验证的话,我一定立刻来告诉您。”
告诉蓁蓁。封炎眸底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
楚老太爷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蓦地站起身来,看着几步外的封炎,震惊、期盼而又惶恐等等的复杂情绪溢于言表。
他略显干枯的嘴巴张张合合,想问,又不敢问。
想想也知道,封炎心里的把握恐怕也不大,所以才会说得含糊其辞,他也怕给楚家太大希望,而结果却是失望。
也罢。楚老太爷毕竟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自己说,也不差在这一时半会儿
“阿炎。”楚老太爷的眼眶一阵发涩,看着封炎道,“庭舒的事就交给你了”声音苍老而嘶哑,不复平日里的沉稳而睿智。
此时此刻,他不是那个在士林中令人高山仰止的宣国公,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个担心孙儿的祖父。
“您放心。”封炎毫不躲避地与他四目对视,那双幽黑清澈的风眸是那么坚定,“这件事就交给我。”
楚老太爷朝封炎走近了两步,抬手拍了拍少年比他还要高出一截的肩膀,神情中又多了几分慈爱。
不知不觉中,封炎就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他长大了,能撑起这片天地了!
十八年了,此刻回首过去,仿佛这十八年弹指而过,可是唯有他们这些身在局中的人知道这十八年有多漫长,有多煎熬。
“阿炎,你此去南境一切小心,安全为重。”楚老太爷拍着他的肩膀谆谆叮嘱道。
“我会的。”封炎郑重地点头,退了两步,对着楚老太爷行了揖礼。
之后,封炎就走了,书房里只剩下了楚老太爷一个人,他呆坐在窗边,失魂落魄,连窗边的那盏灯何时被晚风吹灭了都没有意识到,只是怔怔地透过窗口望着外面封炎远去的背影
夜色更浓,夜凉如水。
奔霄在宣国公府的门口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一看到封炎,就打了个响鼻。
封炎安抚地喂它吃了一颗松仁糖,然后飞身上马。
“该回家了。”
话音未落,奔霄一骑绝尘地飞驰而出,熟门熟路地返回了中辰街的公主府。
二更天的锣声远远地传来,反而衬得周围愈发寂静。
这个时间,安平已经歇下了。
封炎也就没去跟她请安,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才刚坐下,一个着黑色劲装的暗卫就如幽灵般出现在窗外,他也没有进屋,直接在外面对着封炎抱拳禀道:“公子,那位肖天公子和他那个同伴黄昏时住进了京南冬青街上一家云宾客栈。”
顿了一下后,暗卫又补充了一句:“属下让墨癸盯着客栈那边。”
封炎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夜空中皎洁的银月,银月化为一张熟悉的面庞,他曾经在心中勾勒过千万遍的面庞
“下去吧。”封炎淡淡地吩咐道。
“是,公子。”暗卫又神出鬼没地走了。
封炎一霎不霎地盯着那轮银月,近乎呢喃地低语道:“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那个自称肖天的少年与阿辞三四分相似,当他笑起来时,这种相似就有四五分。
这是偶然吗?
还是他们的运气这么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彼此毫无关系却容貌相像的人也并不少见,所以封炎也没贸然把这件事告诉楚老太爷。
若不是,只会让楚老太爷和楚太夫人失望,他们年纪大了,这些年来一次次地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心底的伤痛可想而知。
封炎实在不想让两位老人家再经受不必要的打击,还是他自己先查查清楚再说吧。
还有楚青语
封炎收回了视线,手指若有所思地捻动了两下,垂眸思忖着。
看楚青语眼神闪烁的样子,很显然,她肯定还有隐瞒。她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只能让东厂去审了。
封炎的眸底掠过一道如刀锋般的光芒,冰冷而锐利。
这一晚,楚青语就被东厂带走了。
没有其他人知道“抱恙”的二皇子妃“悄无声息”地被送去了东厂。
就算是楚青语原本还抱着那么一线微弱的希望,当她被拖进东厂的那一刻,也彻底地破灭了。
楚青语又慌又怕,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被两个东厂番子拽进了一处黑漆漆、冷冰冰的牢房中。
牢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杂着霉味、湿气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跟这里相比,宣国公府的柴房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东厂的人可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粗鲁地随手一推,楚青语就狼狈地摔倒在地,发出粗嘎的惨叫声。
两个东厂番子把人一丢,就转身出去了,“砰”地关上牢门,那重重的关门声令得地面似乎都震了一震。
楚青语惶恐地打量着四周。
牢房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墙壁上、角落里放着各种刑具,拶子、锒铛、夹棍、铜锤、弯钩、长钉
这些沾染着血腥的刑具看得楚青语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无法抑制地瑟瑟发抖着。
完了,全完了!
她这辈子全完了!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受上天眷顾才有机会重归于世,重活一次,她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这四年多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她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里错了
现在的她早就不再奢望其他,只想要一条生路而已,本来她以为楚庭舒的下落可以帮她挽回一点局面,却没想到反而把她推向了更深的地狱
祖父太狠心了。
封炎太绝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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