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隐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隐约透着一抹凝重。
殿宇两侧的两排白烛燃烧着,烛火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岑隐转头对上封炎那双在烛光中分外明亮的凤眸,语速更慢了:“时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岑隐说得点到为止,但是封炎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本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只等封炎以崇明帝之子的身份归位,恢复慕家正统,可是新帝登基,这朝堂、这大盛势必会乱一阵子,他们会需要一点时间来稳定国内。
假如在这个时候,北燕大军继续南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在外敌当前的情况下,大盛不能内乱,否则,大盛恐怕一不小心就会国破家亡……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是必须步步谨慎,决不能让局势发展到那个地步。
“大哥,我明白。”封炎沉声道。
他和温无宸早就已经考虑过种种可能性,想过最坏的结果。
“我上个月去北境时已经安排好了,北燕要是动了,会设法挡一挡他们……”
封炎说话间,双臂一拉,将殿门打开了,璀璨明亮的阳光直射而来,周围一下子变得明亮开阔起来。
惠能大师还守在殿外,一手拿着一串佛珠,一手对着二人行了佛礼,“老衲已经让人封了后寺,二位且尽管行走。”
“劳烦大师了。”封炎对着惠能大师拱了拱手。
惠能大师离开了,岑隐又道:“阿炎,陪我到后寺的桂花林散散步吧,这个时候桂花应该开了吧。”
“桂花应该都开了。”封炎朝后寺的方向望去,肯定地说道。
虽然往年他都是九月初九才来千枫寺,每次他来时,枫红都盖过了桂香,但常常会听人提起,千枫寺的桂花还是八月中旬时开得最美。
两人本来只是去散步赏桂,可是赏着赏着,封炎就跑去摘花了,装了满满一袋子桂花,说要带回去给端木绯做桂花卤。
看着封炎灿烂明朗的笑靥,岑隐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不少,挥手打发了他,“你赶紧去送花吧,省得花蔫了。”
“大哥,那我先走了。”封炎轻快地拱了拱手,走了。
他走后,岑隐就觉得四周静得出奇,目光又望向了前方的桂花林。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在北境时,每逢中秋前后,他也会帮着母亲和姐姐一起摘桂花。
他不耐烦用竹竿扫桂枝,就爬上树去,结果桂花枝太过单薄,他从树上摔了下来,幸好父王赶到正好接住了他。
父王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说他让母妃和姐姐为他担心,所以罚他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当时父王还亲自留在校场监督他。
他那时候才不过五岁,哪里吃得消,后来还是母妃帮他引开了父王,姐姐悄悄过来帮他按摩腿脚。
等父王回来时,他再做出一副扎马步的样子。
彼时他不知道,后来渐渐长大了,再回想这件事,他心里明白父王当时肯定也知道她们在帮他,故意被骗而已。
此刻回想起来,往事犹历历在目,让他很想沉浸在其中,永远不要醒来。
“簌簌簌……”
一阵风拂来,桂花枝摇曳作响,浓郁的桂花香拂面而来,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岑隐随意地掸了掸肩头,掸去那飘落肩头的几朵桂花,然后转身离去了。
山顶的风有些大,步履之间,袍角随风猎猎飞舞着。
等他出了后寺又绕过大雄宝殿,打算离开千枫寺时,后方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含笑的女音:“岑公子。”
这是……
岑隐转过身来,一眼看到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步履轻盈地从大雄宝殿中走出,小姑娘穿着一件素色衣裙,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可爱地对着他挥了挥手。
岑隐忽然就心生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想起封炎那小子此刻怕正拎着那袋子桂花偷溜进端木府,却偏偏发现人不在,空跑了一趟。
封炎那小子运气真差。
他正想着,就见端木绯的身后,又走出一个着月白色襦裙的姑娘,肤白如雪,形貌明艳。
端木纭当然也看到了岑隐,心里觉得真是巧。
她与端木绯一起上前,笑着给岑隐见了礼,“岑公子,你也来上香吗?”
岑隐点头应了一声,忽然间就觉得那萦绕鼻尖的桂花香没那么浓郁了,清香怡人。
端木绯飞快地对着岑隐眨了下眼。
其实,一点也“不巧”。
最近镇北王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端木绯也知道这千枫寺里除了供奉着崇明帝后的牌位,还供奉着镇北王夫妇的牌位。
好不容易镇北王府才洗雪冤屈,封炎、安平和岑隐他们肯定会来这里上香以慰亡灵。
端木绯今日特意拉着端木纭来上香,也是为此,只不过方才后寺封闭,她就退而求其次地在大雄宝殿上了香。
不过,千枫寺这么大,他们能在这里遇上,也算是挺巧的。
端木绯笑眯眯地问道:“岑公子,我和姐姐刚上好了香,你可要跟我们一起下山?”
岑隐握了握拳,眸色幽深,想说他要留在寺中用个斋饭,可是,出口的话却变成了:“我送送你们。”
“岑公子,我和蓁蓁打算回府前去一趟外祖母家。”端木纭勾唇笑了,笑容明媚。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千枫寺,沿着石阶不疾不徐地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端木纭娴熟地吹了声口哨,在山脚吃草的飞翩就和霜纨就屁颠屁颠地从树林中跑了出来,冲到了姐妹俩跟前。
飞翩和霜纨都认识岑隐,对着他发出咴咴的声音,亲昵地蹭了蹭。
这一幕看得姐妹俩都是忍俊不禁。
岑公子还真是讨动物的喜欢。端木纭笑得十分愉悦,想着无论是自家的小八哥,还是自家的马都喜欢岑隐。
端木绯似乎也跟端木纭想到一块儿去了,好笑地在飞翩的马脖子上摸了摸,嘀咕道:“飞翩,你可别跟小八似的,都跟岑公子跑了!”
飞翩傲娇地打了个响鼻,端木绯只能喂了它一颗松仁糖以示讨好。
端木纭看着这一幕,笑出了声,端木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姐妹俩明媚如夏日的笑容仿佛会传染般,连带岑隐的心情也轻快了起来。
三人很快都上了各自的马,策马踏上回京的返程,反正他们也不赶时间,慢慢悠悠,仿佛只是出来郊游一般。
飞翩一贯的顽皮,每次由着它自己遛弯,它就会瞎跑,一会儿逗逗霜纨,一会儿挑衅岑隐的那匹白马,偏偏这两匹白马都是性子稳重的,谁也没理会它。
飞翩觉得无趣,就自己玩,一会追蝴蝶,一会去吃官道边的青草,一会儿又追着别家的驴子骡子跑偏去了别的小道。
端木绯三催四拽,总算是把小祖宗又拉回了正道上,让它加速去追前面的岑隐和端木纭。
等她追到距离两人三四丈远的地方时,就下意识地拉了拉马绳,让飞翩又把速度缓和了下来。
前方的岑隐和端木纭策马并行,两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脸上洋溢着盈盈浅笑,神采飞扬。
端木绯看看岑隐,又看看端木纭,目光落在她那熠熠生辉的眸子上。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小脸,忍不住想起上次李家外祖母让她打听姐姐有没有心上人的事。
端木绯摸了摸下巴,小嘴微抿。
似乎好像仿佛姐姐和岑公子在一起时,才会笑得特别美。
难道外祖母说的心上人是岑公子?
但是,姐姐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端木绯正想着,城门出现在了前方,三人便进了城。
还不到正午,街上热闹得很,尤其是城门附近,人来人往的。
三人朝着祥云巷的方向策马徐行,来到南开街时,就见前方的街道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寸步难行,已经有些马车开始调转方向。
岑隐微微蹙眉,对准端木纭和端木绯提议道:“我们换条路走吧。”
端木纭点点头,正要应声,就听前方有人扯着嗓门高喊着:
“杀人了!有人拿刀砍人了!”
“出人命了,快去通报京兆府啊!”
有几人一边跑,一边喊着,从端木绯三人身旁跑过,其中一个青年被一个中年人唤住了:“老弟,这前面到底怎么了?出人命了?”
第560章 说服
那个青年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对着那中年人唏嘘地说道:“还不就是女人惹的祸。听说有个姓潘的风流公子哥在前面的宅子安置他的外室,刚才他家里的夫人找上门来了,把那个外室一刀捅死了!”
“什么?!”中年人听得目瞪口呆,“还有婆娘这么大胆子?!”
“就是有啊!”青年说着咽了咽口水,“我刚才亲眼看到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吓死人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前方拥堵的地方传来一阵喧哗,原本围在那里看热闹的人似乎被吓了一条,纷纷退了好几步,慌张地作鸟兽散。
他们这一散开,围在人群中心的一男一女也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原本打算走人的端木绯又停住了,眨了眨眼,方才听路人说姓潘的公子哥养外室,她还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这场闹剧的主角竟然又是潘方卢和柳映霜。
潘方卢和柳映霜都没有心思注意周围的其他人,彼此一眨不眨地对视着。
潘方卢看着与以前没多大变化,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而柳映霜却是形容枯槁,鬓发散乱,身上的柳色衣裙上染上了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弯刀,弯刀上一半白一半红,鲜血沿着弯刀往下淌,“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潘方卢步步后退,指着柳映霜的鼻子,嘶吼道:“你……柳映霜,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杀了春迎!”
“我……我要休了你!”
“我要把你这个毒妇送去京兆府!”
“哼!”柳映霜两眼通红,狠狠瞪着潘方卢,就像是一头癫狂的野兽般,“你以为我会在乎吗?!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反正我在你们潘家也跟待在地狱里没什么两样!”
柳映霜神情诡异地她手里那把血淋淋的弯刀,眼神悲伤而又怀念。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把弯刀,这把姑父在世时留给她的刀,握着它,她就仿佛又回到了姑父在世时的光景。
柳映霜把手里的弯刀握得更紧了,手背上浮现根根青筋,浑身如一张拉满的弓,看着潘方卢的眼眸里如那无边地狱般阴冷绝望。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