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节(1 / 1)

黄世扬冰冷不耐地打断了耿安晧,看也没看他,直接招呼其他几个将士一起走人。

其他几人也是没理睬耿安晧,他们把刀收进刀鞘中,粗鲁地撞开了那些个亲兵,直接下了刑台,毫不回头地走了。

耿安晧如石化般站在高高的刑台上,面色阴鸷地目送他们渐行渐远……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屏障把他与他们隔绝了开来。

耿安晧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身形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般。

“国公爷,我看你们五军都督府的部属一个个都不像话,国公爷既然管不了他们,”封炎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提议道,“不如考虑考虑我上次的建议,请皇上把五军都督府撤了吧?

这个封炎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耿安晧冷冷地瞪了封炎一眼,封炎他也就会耍耍嘴皮子,跟他多费口舌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耿安晧直接拂袖下了刑台。

后方蒋冲还在嬉皮笑脸地说着:“指挥使,这卫国公也太没礼貌了。”

封炎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衣袍,笑吟吟地说道:“这叫上行下效,谁像我们五城兵马司个个都是讲道理的!”

封炎对着马侍郎拱了拱手,“既然没人闹事了,那我们就走了。”

“封指挥使慢走。”马侍郎客客气气地说道,心里却是一言难尽:是啊,您说什么都对,五城兵马司最讲“道理”了。

封炎带着蒋冲等小弟大步流星地走了,口哨一吹,奔霄就飞奔而来,封炎从刑台上一跃而下,正好稳稳地落在了奔霄的背上,干脆利落。

封炎策马从步行在午门广场上的耿安晧身旁走过,挑衅地丢下一句:“哎,堂堂卫国公却是个毫无血性的,倒是让我见识到了。”

他哈哈笑着,一夹马腹,奔霄就兴奋地打了个响鼻,加快速度,马蹄飞扬。

封炎也不再看耿安晧,笑吟吟地望着前方,心里想的是自家蓁蓁。唔,方才没能让祖父替他传话给蓁蓁,干脆还是摸个鱼,去端木家找蓁蓁问问吧,顺便表表忠心。

封炎美滋滋地走了。

望着封炎轻快的背影,耿安晧的眸子里明明暗暗,如同掀起一片惊天骇浪,浪潮翻涌,如同此刻阴云密布、雷声轰鸣的天空般。

他当然知道封炎特意来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五军都督府和自己的热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更知道今天之后只怕会更难。

他已经努力支撑了,但事事不遂人意……

耿安晧翻身上了马,马鞭一挥,身下的马儿嘶鸣了一声,撒开马蹄踏着青石地面往前跑去……

他的身后,那些亲兵策马跟在他的后方,马蹄声如雷动,可是这些声音却传不到耿安晧的耳中,他觉得这片天地中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无人可信,无人可用,无人可以依靠。

他终于体会到何为世态炎凉,那些曾经奉承你、巴结你、尊敬你、称赞你的人,在你落魄势单时,只会狠狠地踩你一脚,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只会质疑你、鄙夷你、蔑视你、侮辱你……

耿安晧觉得身心疲惫,眸子里一片晦暗,空洞无神,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阴霾。

“啪!”

他再次狠狠地挥动马鞭,马儿飞驰得更快了。

不知不觉中,他策马驶过几条街,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又将去往何处。

直到……

“吁!”

耿安晧忽然拉紧了马绳,朝街尾的一家铺子望去,目光微凝。

一道修长窈窕、着海棠红襦裙的倩影从那间马具铺子里信步走了出来,那走路的仪态,那通身的气质,那明艳的侧颜,耿安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端木纭。

耿安晧痴痴地看着她,眸子里的阴霾尽散,如同一道晨曦拨开了层层叠叠的乌云,瞳孔中变得明亮而璀璨,整张脸庞都随之亮了一亮,原本的烦扰一扫而空。

目光炽热如火。

他继承了卫国公的爵位后,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也想过等到他坐稳了位子,再去见端木纭……

他们两家本来无怨无仇,却因为妹妹耿听莲让两家人一再交恶,甚至于妹妹差点就把端木纭……

想起四月在皇觉寺的那场大火,耿安晧又是心口一紧,心里对妹妹更为不满。

他必须做些什么来挽回两家的关系,他必须让端木纭明白他对她的心意始终如一。

他们已经五个多月没见了吧,她看来更美了!

耿安晧定定地看着她的明艳的脸庞,舍不得移开目光。他想上前,又有些不敢,怕她还在怨他,也想到他还在为父守孝。

还有两年多,他要为父守孝三年,她会愿意等他吗?!

想着,耿安晧明亮的眸子就有变得忐忑起来,下意识地攥了攥马绳。

他犹豫了一瞬,正要翻身下马想上前打声招呼,眼角的余光却瞟见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那家马具铺子中走出,缓步走到端木纭身侧。

那是一个着宝蓝直裰的丽色青年,容貌彷如上天的杰作,完美无缺,亦男亦女,但是那颀长挺拔的身形,通身那种高贵优雅的气派,让人根本不会错认他的性别。

这二人站在一起,容貌气质皆是人中龙凤,一时间引得街上的不少路人都朝他们望了过去,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是岑隐!

耿安晧的目光凝固在那青年的脸上,双目几乎瞠到了极致。

他原本已经脱离了马镫的右脚又放了回去,身子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僵住了,仿佛是被雷劈中了似的。

岑、隐。

耿安晧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岑隐的名字,黑浓的眸子里一点点变得幽深暴戾,如龙卷风过境般疯狂肆虐。

父亲还在时,他们卫国公府足以和司礼监、东厂相抗衡。

而现在……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如走马灯般飞快地在耿安晧的眼前掠过,包括适才在午门刑场的一幕幕,他的唇线绷紧如铁,面目阴鸷。

如今,谁还把他们卫国公府放在眼里,别说外人,连那些所谓的“自己人”也一个个都想打他的脸,想让他来退让,想让他满足他们……

是他无能,才压不住他们!

耿安晧死死地盯着岑隐含笑的侧颜,心底有不甘,有愤恨,有嫉妒,也有野心!

“滋啦啦!”

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似乎要把这阴沉的天空劈成两般。

“看这天色好像马上要下雨了,端木姑娘,你赶紧回去吧。”岑隐抬眼看了看那铺天盖地的阴云,对着端木纭提议道。

这天色看着不妙,路上的行人要么是行色匆匆地赶着回家,要么也找了间茶楼酒肆之类的打算避避雨,此刻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了,三三两两。

“不碍事。”端木纭笑眯眯地说道,气定神闲,“我出门前特意问过蓁蓁,她说了,会打些雷,不过不会下雨的。”

端木纭今天是特意出来给端木绯买出行用的马具的,出门前看着天气阴下来,就问了端木绯一句。

岑隐怔了怔,把拳头放在唇畔,唇角勾出一个忍俊不禁的浅笑,赞了一句:“令妹一向神机妙算。”

那是。端木纭深以为然,沾沾自喜地说道:“岑公子,蓁蓁算得可比钦天监要准多了,你下次要是有需要,尽管来问……”

最一个“她”字还没出口,就听后方传来孩童稚气的喊叫声:“打雷了!下雨了!赶快收衣裳了!”

两个四五岁的孩童一前一后地朝这边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调皮地朝街道两边吼着。

跑在前面的男童根本就没看路,冷不防就朝端木纭的腰侧撞了过来……

“小心。”岑隐连忙出手,挡在她的左腰侧,那个男童风风火火地跑过,在岑隐的胳膊上撞了一下,他温热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撞在了端木纭的纤腰上。

明明隔着几层衣裳与厚厚的腰带,端木纭却几乎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眼睫如蝶翼般微颤,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男童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撞了人,还在嘻嘻哈哈地笑着,喊着:“打雷了,闪电了,要下雨了……”

“哥哥,等等我!”后边的男童步履蹒跚地追着,“下雨就不用去学堂了吧……”

看着两个孩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端木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起了成天躲懒不爱去闺学的妹妹。

岑隐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腕,也是唇角微翘,忽然道:“我小时候也盼着下雨,下雨就不用操练了……”

端木纭眨了眨眼,朝岑隐那绝美的脸庞看去,若有所思。岑隐的意思是说,他家以前也是军户吗?

正巧。端木纭愉悦地笑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爹爹操练了。”

说话间,端木家的马车在车夫的驱使下,朝这边缓缓驶来,停在了马具铺子的门口。

端木纭抬眼望了望天,不知何时,轰鸣的雷声停止了,天空还有些阴沉,但是已经有一缕阳光拨开了乌云。

“岑公子,天又晴了。”端木纭唇角翘得更高,露出一个明媚夺目的笑容,仿佛在说,看,蓁蓁说得没错吧。

岑隐专注地看着她,须臾,才轻轻地“嗯”了一声,目送她上了马车。

端木纭从马车里挑开窗帘一角,抬手对着岑隐挥了挥,“岑公子,回见。”

青篷马车沿着街道缓缓驶离,岑隐站在原地,没急着离开,目送马车消失在前方的拐角,目光怔怔,似恍惚,又似……

他从小蝎的手里接过马绳,回过了头,正要上马,却看到了斜对面不远处的耿安晧,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撞在了一起。

时间在这一瞬停驻般,周围的声音都离耿安晧远去。

岑隐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先动了,利落地上了马,而耿安晧仍旧动弹不得,心底的不甘更浓了。

有岑隐一日,他们五军都督府,他耿安晧就无安稳的日子!

岑隐往另一个方向策马而去,空中的阴云又散开了一些,露出些许碧蓝的天空和半个太阳,天空越来越明亮了。

等端木纭回到端木府时,天空已经又一片敞亮通透,仿佛刚才的电闪雷鸣只是一场幻觉似的。

端木纭在仪门下了马车后,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看天色,得意洋洋。

蓁蓁算得就是准。

她步履轻快地回了湛清院,来仪门接她的紫藤总觉得大姑娘出门回来后,心情好像特别好。

端木纭回了湛清院后,知道妹妹在小书房,就直接往小书房去了。

“蓁蓁!”

端木纭一边打起了湘妃帘,一边唤道。

端木绯正坐在窗边提笔画着什么,听到端木纭回来了,放下了笔。

端木纭走过去,看了看端木绯身前的那张宣纸,上面画了一只狐狸纹样,“蓁蓁,你是要绣荷包吗?”

端木绯含糊地应了一声,大眼飞快地朝窗外那摇曳的梧桐树望了一眼。

梧桐树上空荡荡的,既没有鸟,也没有人。

封炎刚刚来过,说是他寻了两块灯光冻印料,正午时偶遇了端木宪,就托他转交,一块给她,一块给端木宪。

端木绯当下就手痒痒,缠着封炎问了那两块灯光冻是什么样的,真想即刻就拿来赏玩、雕琢。端木宪还没回府,她也只好先随便画画,想着等灯光冻入手了,再择一幅图样刻上去。

端木纭没注意端木绯的异状,笑吟吟地在她身旁坐下了,一边赏着那灵动的狐狸图案,一边道:“蓁蓁,我刚才去了一趟马具铺子,给你定了一套马具,你可以去江南的时候用。我给加了银子加急,肯定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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