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若是败了,谋反叛上,这可是足以满门抄斩的死罪,还会牵连无数,接下来,也就该轮到皇帝找他们这些耿家旧部清算了……
哪怕是无辜者也难免被牵连,更何况他收到过卫国公的调令。
封炎看着田元方那变化不已的脸色,勾唇笑了。
田元方显然是个聪明人,很好,他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田总兵,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封炎笑眯眯地说道,气定神闲,“说是不是?”
田元方的唇角又绷紧了几分,封炎这是暗示他献上“投名状”吗?!
“公子想让末将怎么做……”田元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头伏了下去。
“簌簌簌……”
他的话尾被那庭院里的习习春风所淹没,庭院里花木摇曳,似在低语,又似在窃听着屋子里动静……
一炷香后,田元方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封炎和华景平还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二人目送田元方离去的背影,眸子在旭日的光辉下熠熠生辉,闪着比刀锋还要锐利的光芒。
封炎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袍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接下来,也该去会会崔嘉了。有了田元方的投名状,想来我可以少费不少唇舌。”
华景平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方几上那张墨迹未干的绢纸,微微一笑,儒雅的脸庞上是大局在握的笃定,伸手做请状。
“公子请。”
外面的旭日高悬在东边的天空,天光大亮,温暖和煦,似乎连那蓝天白云灿日都在徐徐春风中微微笑着……
连着几天都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当封炎从青州边境泾天县回到京城时,已经是三天后也就是四月十六日的巳时了。
一身玄衣的封炎风尘仆仆,但是精神奕奕。
这一趟出京十分顺利,收获颇丰。
以后京师周围的青州卫、辽州卫、晋州卫和豫州卫四卫就都在他们的掌控中了。
这次封炎是趁着皇帝没功夫也没心思管他悄悄出京的,但也不能在外久留,办完了事,又匆匆地赶了回来。
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沐浴更衣,挑了件今春新做的紫藤色缠枝纹直裰穿上,又配了端木绯亲手给他做的荷包以及嵌着白玉的绣银丝线腰带,打扮得那个花枝招展。
封炎满意地打量了自己一番,感觉还缺了点什么,对了,蓁蓁送他的扇子。
他正要去找那把扇子,就听屋外传来了落风气喘吁吁的声音:“公子,端木四姑娘到了!”
这下,封炎也顾不上找扇子了,直接就从敞开的窗口跳了出去,接着又是爬树,又是翻墙,挑了最快最短的一条路朝仪门的方向赶去。
但还是迟了一步。
封炎赶到时,端木绯已经下了马车,正在方嬷嬷的带领下跨过仪门的门槛,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当端木绯亲眼看着封炎飞檐走壁地翻过墙,然后在一棵树上好像荡秋千似的一荡,轻盈地落在端木绯的前方。
“蓁蓁!”封炎笑容满面地朝端木绯走来,步履轻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小脸。
今天端木绯来公主府做客,也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桃粉色绣折枝桃花襦裙,挽着双平髻,头上戴着粉玉珠花,明丽动人,就像是俏然绽放枝头的桃花似的。
封炎眼里只看得到她,一霎不霎,一旁的方嬷嬷忍俊不禁地以帕子掩嘴窃笑。
“封公子。”端木绯看着封炎,心里有些一言难尽。原来封炎在自己家里也是这样不走正门,动不动就翻墙爬树。
端木绯忍不住为公主府的护卫们捏了一把同情泪,心道:这公主府的护卫们肯定个个眼神都好,否则,要是不小心把主子看成了小贼,亦或是不小心把小贼错认为主子,那岂不是天天闹笑话?
“公子,端木四姑娘,”方嬷嬷看着这对璧人,眼睛都笑得眯成了缝,脸上的皱纹如菊花般层层绽放,“殿下让厨房备了桃花糕、桃花饼还有桃花茶,请公子和四姑娘去桃花林享用桃花宴吧。”
端木绯一听到桃花宴,就眸子晶亮,馋虫都被唤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方嬷嬷,我记得桃林是在花园的东北角,就在湖边对不对?”
方嬷嬷笑着点头道:“四姑娘记性真好,就是在湖那边。”
说着,三人就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封炎来了,也就轮不到方嬷嬷带路了,她与碧蝉跟在二人身后,不近不远地与保持一定距离。
端木绯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说她做了些桃花酱带来送给安平。
封炎很自觉地把那个食盒接了过去,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没一会儿,就从花园一侧的小门进去了。
清凉的微风自园中阵阵拂来,温柔地吹在端木绯的脸颊上。
端木绯的鼻尖动了动,闻到了空气中那醉人的桃花酒香。
好香的酒!
端木绯陶醉地嗅了嗅,一副垂涎欲滴的小模样,看得不远处正坐在桃林中的安平哑然失笑。
“绯儿,快过来。”安平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一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酒香四溢。
安平当然也看到了端木绯身旁的封炎,笑容更深。
母子俩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知子莫若母。不用言语,安平就知道封炎此行十分顺利,当饮一杯庆功酒。
“殿下。”端木绯好像一只欢乐的小奶猫般朝安平小跑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那桃花酒。
安平笑道:“这还是一个月前,无宸采集这园中的桃花亲手酿的桃花酒,刚满一个月,今天正好可以开坛了,绯儿,来的可真是时候。”
安平今天的心情出奇得好,脸上不施胭脂,依旧明艳动人,比四周那朵朵粉桃还要艳丽。
端木绯深以为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附近的下人已经被打发了,桃林中只剩下他们三人,端木绯很自觉给安平和封炎当起小丫鬟来,亲自给他们斟酒。
随着“哗哗”的斟酒声,空气中的酒香更为浓郁,与周围桃林散发出的桃香糅合在一起。
安平执起小巧的白瓷酒杯,含笑道:“来,阿炎,第一杯给洗尘。”
端木绯听着,眼皮跳了跳,安平的意思是,封炎前几天又出门了?
她木然地捧起酒杯,当做什么也没听懂,心道:她就是来喝酒的。
三人将杯中的桃花酒一饮而尽。
这桃花酒并不是烈酒,又加了蜂蜜,甜甜的,口感清冽爽口得很。
端木绯满足地抿了抿樱唇,又殷勤地给三人都满上了酒杯。
安平再次执起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第二杯就算是庆功。”
封炎笑了,端木绯却是眼皮又跳了一下,感觉封炎这趟出去又干了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好事”。
她什么也不知道。端木绯放空脑袋,咕噜咕噜地喝了第二杯……
接着又是一阵哗哗的斟酒声,端木绯一不小心就连饮三杯,酒气醺得她的脸颊又开始泛红。
安平看着不对,这小丫头显然酒力不胜得很,才这么三小杯米酒似的桃花酒就把丫头给灌得半醺了……
然而,端木绯自己还毫无所觉,满足地舔了舔唇,想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半杯酒,却发现手里一空,手中的酒杯被人夺走了。
“……”端木绯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漂亮的大眼里直勾勾地看着封炎,眸子里波光潋滟。
封炎被她看得耳根又开始发烫,想也不想地就把手里的那半杯桃花酒一饮而尽……
四周一片沉寂,只剩下了风吹桃枝的沙沙声。
时间似乎静止了。
端木绯被封炎这一吓,原本的醺然一扫而空,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的目光下移,从封炎的脸看向前方那个空空如也的白瓷酒杯,心道:难道封炎是喝醉了?……原来封炎的酒量这么差啊!
端木绯再次看向封炎,这一次,她眼尖地注意到他的耳根一片通红似血,觉得自己真相了。原来如此。
封炎完全没注意到端木绯那诡异的眼神,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要一想到他刚才做的傻事,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这可是蓁蓁刚才喝过的酒杯……想着,封炎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安平一不小心就看了一场好戏,闷笑得肩膀抖动不已,笑得肚子都疼了。
封炎手里还拿着端木绯的那个酒杯,是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脱口而出道:“蓁蓁,会‘同数’吗?”
所谓的“同数”,就是划拳,也是喝酒时行酒令的一种方式。
端木绯眸子一亮,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摇了摇头道:“我只远远地看人玩过。”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封炎。
封炎“自然”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来教吧。”
封炎细细地和端木绯说起了划拳的规则,简单得很,就是以手势比数字,双方猜测两人所出数字之和,双方都猜错时,就继续划拳,直到一方猜对时,猜错者便自罚一杯,还有,出了“臭拳”者也同样要自罚一杯。
说完了规则后,两人就试探地玩了三次,跟着就正式开始了。
“咸四鸿喜”、“五经魁首”、“八仙过海”等等的口令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气中,两人玩得兴致勃勃,安平看得有趣极了。
也不知道是端木绯在划拳上真的太有天分,还是她的傻儿子放水放得不露痕迹,两人玩了七八回,她的傻儿子就输了七八回,于是也喝了一杯又一杯。
端木绯全神贯注,把注意力集中在封炎的手和脸上,从他的手势和神情变化,猜测他的打算出几。
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一不小心就看得封炎的耳根又慢慢地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脸颊……
糟糕。自己把封炎灌醉了。端木绯心里暗道不妙,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又有点凉了。
又赢了一次后,端木绯默默地往酒杯里倒了桃花茶,然后卖乖地把茶递给了他,笑得讨巧又可爱。
封炎看着端木绯可爱的笑脸,傻乎乎地把酒杯接了过来,把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心道:蓁蓁对我真好。
想着,他的耳朵更烫了。
看着封炎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垂,端木绯几乎怀疑自己方才是错把桃花酒当成了桃花茶。
她正打算打开茶壶看看,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着青色短打的女子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打破了林中原本的恬静,禀道:“殿下,公子,卫国公过世了。”
这句话落下后,四周静了一静。
安平的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风一吹,她颊畔的几缕青丝零散地抚在她苍白的面颊上,冷艳高贵。
封炎亲自给安平又斟了酒,哗哗的斟酒声回荡在空气中。
安平怔怔地看着半空中自酒壶的壶口“哗哗”落下的透明酒液,随口问道:“千颐,怎么说的?”
千颐恭敬地答道:“殿下,据说是卫国公带兵出京缉拿匪徒,那帮匪徒穷凶恶极,在走投无路时,被激起了凶性,最后拼死一搏,反杀了不少人。混乱中,卫国公不慎摔下山崖,尸骨无存。余下残匪已经全数被绞杀。”
安平又浅呷了一口酒水,然后道:“阿炎,代公主府去耿家吊唁吧。”
封炎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挥手把千颐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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