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语看着连翘的背影,眼神又变得幽深起来。
她错了。
她之前错了,她只想着怎么一步步地利用她对未来的所知来展现自己,让封炎“主动”注意到她,让封炎知道她与别的女子不同,让封炎知道她可以助他“成就大事”,让封炎对她产生兴趣……却反而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让端木绯在不知不觉中领先了她一大截。
是她把“机会”拱手让给了端木绯!
她错了,她其实应该一开始就主动去接近封炎,向封炎说明心意,她是宣国公府的嫡女,又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要是她主动坦然地面对封炎,封炎一定会知道选择她才是最正确的。
没错,她一定可以的!
楚青语在心里对自己说,眸子绽放出令人难以直视的璀璨光芒,又隐约透着一种拼死一搏的决绝。
窗外的雨停了下来,乌云散尽,灿烂的红日又出现在被雨水冲洗过的碧空中,庭院里的枝叶经过雨水的洗涤,愈发青葱翠绿,生机勃勃。
楚青语抬眼看向了窗外的庭院,盯着那屋檐下偶尔还在滴答落下的雨滴,心道:现在的关键是,她必须要出门才行!
算算日子,内廷司恐怕快要来府里下小定礼了,这是一个机会!
她就不相信,小定礼时,祖母和母亲都不让她见人!
在几个皇子中,皇次子慕祐昌是最早订下婚事的,早在二月下旬慕祐昌已向皇帝请旨完婚,内廷司订下的时间在四月十七日下小定礼。
今春喜事多,比起安平长公主之子封炎的亲事,二皇子慕祐昌的婚事自然更加引人关注。
谁都知道二皇子在去年被皇帝厌弃,早早出宫开了皇子府,就连今年三皇子、四皇子相继入朝办差,二皇子也还只是个闲散皇子,似乎被皇帝遗忘般。
宣国公府在大盛朝一向地位超然,位列四大世家之首,几代宣国公都是圣宠不衰,宣国公府以前从不与皇室宗亲结亲,这还是楚家百年来,第一次把姑娘嫁入皇室。
无论二皇子此前曾犯下何等错事,岁月终会将那些错处渐渐模糊,如今有宣国公府这么一个岳家为后盾,皇帝必然会对二皇子另眼相看几分,对二皇子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偌大的好处。
虽然楚家这百余年来从来都是纯臣,只效忠于天子,而不参与皇子夺嫡,可是一旦楚家与二皇子联姻,那么楚家的立场就变得微妙了,即便是这一任的宣国公可以稳住立场,那么下一任呢?!
二皇子如果能得到宣国公府的支持,这储位之争到底会花落谁家,也就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偌大的京城就仿佛一片风平浪静的大海般,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实则暗潮汹涌,已经有不少勋贵朝臣在暗暗思忖着,在即将到来的夺嫡大战中,到底该何去何从……
三月在纷乱的绵绵春雨中结束了,四月的天气愈来愈暖和,端木绯在四月初的浴佛节后变得更悠闲了,每日关在湛清院里努力找事做……
交换庚帖的日子一日日地临近了,然而,贺氏和小贺氏始终没有回府,端木府中渐渐地弥漫着一种凝重的气氛。
再过几天,安平长公主就要登门了,可是府里却没有女眷接待,下人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说错话、做错事,惹主子生气。
“咯噔……”
一个小丫鬟吃力地抱着一个粉彩落地大花瓶放在了真趣堂的角落里,一不小心瓶底有些没放稳,与地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厅堂里尤为刺耳。
小丫鬟吓得倒吸一口气,唯恐惹大姑娘生气,朝后方望了一眼。
端木纭正笑吟吟地与张嬷嬷说话:“张嬷嬷,我看这里的窗纱都有些旧了,干脆全部拆了,用软烟罗再重新糊一遍,你觉得如何?”
“奴婢记得库房里正好有好几卷软烟罗。”张嬷嬷笑着连声附和,立刻就令人去了库房找软烟罗。
二人说说笑笑地在厅堂里转了一圈,就走了,小丫鬟看着端木纭步履轻盈的背影暗暗地松了口气。
其实,端木纭根本就不在意贺氏回不回府。
在她看来,就算贺氏回来,她也不会放心让贺氏来操持妹妹的大事,万一要是被贺氏搞砸了,那后悔也来不及了。
端木纭井井有条地准备着,不仅令人把内院最前面的真趣堂重新布置了一番,还挑选了几个丫鬟,打算当日让她们陪张嬷嬷一起去仪门迎客,又让张嬷嬷以及几个管事嬷嬷把下头的人都敲打了一遍,叮嘱了当日的规矩以及步骤。
四月十五日,安平长公主就带着写有封炎生辰八字的庚帖亲自登门,其实像交换庚帖这种事本来派官媒前来即可,但是安平为表诚意,亲自跑了这一趟,并表示会把庚帖送去普济寺由虚谷大师亲自占卜合婚。
虚谷大师不仅佛法高深,而且擅占卜,在京中颇有声名,安平特意请他出山,可见对端木绯的用心,可见对这门婚事的慎重,端木纭心中对这门婚事又满意了一分。
两家当日就交换了庚帖,第二天一早,端木家就得了大吉的回禀。
如此这般地把规矩走了一遍,才能进行下一步的下聘文定,两家很快就写了婚书,定了于五月二十日行小定礼,大吉大利。
整个过程,全都由端木纭一个人来操持,事事她都办得稳稳当当,府中上下和京中各府也都在观望着这桩婚事,一时间也传出了不少端木纭的贤名。
只是偶尔也有人不以为然地表示,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家来料理婚事的,这端木家果真是寒门,实在没规矩,还有这端木大姑娘对祖母不孝不敬,竟把祖母逼到不得不避居庄子上,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些个闲言碎语没几天也传到了端木纭的耳中,端木纭根本不在意,对她而言,现在天大的事也没妹妹的小定礼重要。
毕竟要等小定礼后,这门婚事才算真的定下,尘埃落定。
“大姑娘,公主府那边说下月二十日未时是吉时,长公主殿下会在那时登门。”
“除了小定礼外,当日男方还须执雁作为贽礼,活雁难得,一般人家都是改用木雁。”
“之后,女方要奉上回礼,文房四宝,绸缎衣料,还有姑娘家亲手做的衣衫鞋袜。”
“再之后,就由男方的女眷……”
一个管事嬷嬷仔仔细细地与端木纭把小定礼的礼仪流程说了一遍,端木纭偶尔插嘴询问,一旁的紫藤也默默地记下仪程。
等管事嬷嬷说完后,端木纭就把人给打发了,自己回了湛清院,打算和妹妹一起用午膳。
听丫鬟说端木绯正在小书房里,端木纭就朝那边去了,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落子声,一声接着一声,不紧不慢。
这闲适的落子声不知不觉就与端木纭的心跳重叠在一起,她勾了勾唇,会心一笑。
端木纭自己打帘进去了,一眼就看到妹妹坐在窗边自己跟自己下棋,白色的小狐狸和黑色的小八哥分别蹲在棋盘的两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上的星罗分布的黑白棋子。
一狐一鸟目光灼灼,仿佛比端木绯这个下棋人还要专注。
端木绯听到挑帘声,随手放下了手里才拿起的黑子,转头朝端木纭望去。
“姐姐。”端木绯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问,什么时候才能解了她的禁足?
这一个多月来,她成天闷在府里实在是无聊极了,给飞翩、小八和团子画的那些画都快可以集成一本册子了。
对上妹妹乞求的眼神,端木纭差点没心软,幸好这时,小八哥出手相助,用它嫩黄的鸟喙在端木绯的右手啄了一下。
端木绯低呼了一声,就见小八哥紧接着又在黑棋的棋盒里啄了一下,啄得棋盒里的棋子噼啪作响。
端木绯有些无语地又捻起了一粒黑子,放在了棋盘上,小八哥终于高兴了,一边跳脚,一边“呱呱”叫了两声,颇为满意。
小狐狸不乐意了,“嗷嗷”地抗议着,用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了白子的棋盒。
这还有完没完了!端木绯无语地看着小狐狸,与它大眼瞪小眼。
看着这一幕,端木纭忍俊不禁地笑了,走了过来,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捻起了一粒白子。
她打量了棋局片刻后,才落下了手里的白子,问道:“蓁蓁,给封公子的衣裳做得怎么样了?”刚才听管事嬷嬷一提,端木纭才想起这回事来,就随口问一句。
小狐狸满足了,“嗖”地蹿到了端木纭的手边,乖巧地蹲好。
端木绯却是僵住了,才刚捻起的黑子停顿在了半空中,有些心虚。
交换庚帖后,公主府那边就送来了封炎的尺寸,当时,她随手把那张单子丢在了一边,想着最后半个月临时抱佛脚地赶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些天她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端木绯又落下了手里的黑子,含糊道:“姐姐,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端木纭好笑地勾了勾唇,猜到妹妹根本就还没开始动手,点到为止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心里只觉得妹妹这心虚的小模样还真可爱。
想着,端木纭又捻起了一粒白子,正要落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身子僵住了。
糟糕!
小定礼上,不仅是妹妹要给封炎制新衣,自己也得给妹妹备一身新衣裳在小定礼上穿才行。
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端木纭差点没捶自己一下,也顾不上棋局了,抛下一句“我还有事”,就急匆匆地又跑了。
看着姐姐来去匆匆的身影,端木绯心里唏嘘地叹道:姐姐可真忙啊!
唔,她今天还得去见见祖父,南怀探子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京中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祖父总不能一直把她禁足吧?
她还想去舞阳的公主府玩呢。
端木绯正琢磨着,却见才刚出去的端木纭又调头回来了,嘴里吩咐着:“紫藤,你去开了库房,把我前几天新买的料子拿几匹过来,就是那匹绯色云锦,还有那匹紫色蜀锦……再加上那匹真红色牡丹花纹刻丝料子吧。”
“朱砂,你去把针线房叫来。”
两个丫鬟领命后,匆匆地走了。
端木纭徐徐地走了进来,明艳的脸庞上有些尴尬,只能以微笑掩饰。
她也不好意思跟妹妹直说,她方才出门的时候一时忘了她是要给妹妹做衣裳,妹妹本人怎么能不在场呢。
端木纭心里忧心忡忡,这小定礼尚且如此琐碎,以后妹妹大婚一定更为复杂,看来她以后还是要列一张单子,细细地把步骤和要准备的东西都写上,按部就班地来,才不至于忙中出错。
端木绯歪了歪小脸,还没想到小定礼上,只以为端木纭是要给她做夏装,提醒道:“姐姐,今夏的夏装已经安排下去了,不用再添了。”
看妹妹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端木纭心里更愁了,解释道:“马上就是你的小定礼了,得赶紧给你做两身新衣裳才行。”她心里叹了口气:妹妹还小呢,这婚事怎么就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呢?
小狐狸和小八哥见姐妹俩只顾着说话,不下棋,都不高兴了,一个“呱呱”,一个“嗷嗷”,此起彼伏地催促着。
不过,它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没一会儿,紫藤就带着几个婆子就从库房捧来了四五卷料子,除了端木纭说的三卷,紫藤还特意多带了两卷她觉得不错的料子来给端木纭和端木绯挑选。
屋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小八哥一向最喜欢热闹了,开怀地拍着翅膀绕着那几卷料子转,早就把棋局什么的忘得一干二净。
小狐狸用那双冰蓝色的狐狸眼“鄙夷”地看了看大惊小怪的小八哥一眼,随意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成一团,睡觉去了。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针线房的管事嬷嬷也带着两个媳妇子来了,围着端木绯帮着量起了尺寸,仔细地一一记录下来。
端木纭听着一个媳妇子报着妹妹的尺寸,展颜笑了,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起妹妹来,“蓁蓁,你又长高了。”
本来傻乎乎地由着别人给自己量尺寸的端木绯闻言,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如流星般灿烂夺目,乐滋滋地抚掌道:“看来我明年也许就可以和姐姐一样高了。”
看着堪堪才超过了端木纭肩头的端木绯,屋子里的几个丫鬟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实在是不忍心打击四姑娘。
紫藤清了清嗓子道:“四姑娘,您看看你喜欢哪两匹料子,奴婢看着这紫色的料子颜色挺鲜亮贵气的……”
紫藤说话间,又有一个小丫鬟挑帘进来了,屈膝在门帘前禀道:“大姑娘,四姑娘,信国公府的舅夫人来了。”
丫鬟说的信国公府就是贺家,如今的信国公世子是小贺氏的嫡亲长兄,也是太后和贺氏的亲侄子,这位舅夫人就是信国公世子夫人。
端木纭眸光一闪,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些天来京中那些关于自己和贺氏的流言蜚语。
她不动声色地拿着那卷紫色的料子在妹妹的身上比颜色,随口说道:“祖母和二婶母这些天都不在府中,哎,这府中实在无人可招待舅夫人。”
她说得漫不经心,听着却又冠冕堂皇,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确了,她并不打算“越俎代庖”地去招待那位“不速之客”。
说着,她又把另一卷绯色的料子也拿过来,放在端木绯白玉般的脸颊旁比了比,念叨着:“这块绯色的也不错,蓁蓁,我瞧着很配你的那套红宝石头面。不过紫色也不错,你平日里少穿紫色,我瞧这颜色衬得你娴静……”
端木绯由着姐姐随便摆弄着,眼神有些恍惚,心里揣测着:小贺氏的长嫂突然来了,难道是为了贺氏和小贺氏两人去了庄子缘故,真意思!
端木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最近府里太平静了,她又不能出门看热闹,那也只能指望“热闹”登门了。
来禀话的小丫鬟有些迟疑地看了大姑娘一眼,心里也知道大姑娘一向说一不二,也没敢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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