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奇峰峭壁,烟岚云霭,墨色深深浅浅地晕染出一片山色空蒙的景致,彷如世外桃源般,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空灵感;近处,怪石嶙峋,几株碧绿的翠竹依偎在岩石前,郁郁葱葱,那抹翠色让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引领人的目光从那遥远的仙境走出……
这条裙子上原本绣的翠竹与这幅泼墨画完美地融为一体,一种蓬勃生机跃然“裙”上,气韵悠远,连带穿着裙子的耿听莲都增加了几分“仙气”,让人不禁在她身上流连再三,舍不得移开眼。
“妙!真是妙!”皇帝连连抚掌赞道,打破了沉寂,“泼墨挥毫,随心而至,真是畅快淋漓!”
皇帝本就好书画,也自诩是大家,觉得这幅画委实妙不可言。
相比下,耿听莲刚才画得那幅山茶图,正像端木绯所言,画得太过拘谨,刻意而为,难免透出一股子小家子气。
周围的其他人仿佛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个个也是赞不绝口,目露惊艳之色,一时间,这厅堂里越发喧哗热闹了,众人皆是眸露异彩,神采焕发。
也唯有耿听莲反而觉得更难堪了。
这一瞬,她还宁可端木绯是在泼墨撒野!
耿听莲的拳头紧紧地握在了袖中,指甲掐进了她柔嫩的掌心,身形僵直,哪怕四周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这些人看着在赞她的裙子,实际上,赞的不过是端木绯的画。
这幅画不但压过自己的画一头,而且还毁了自己的衣裳!
此时此刻,怕是没有人想过这条泼墨裙再美,也不过如昙花一现,衣料又不是纸张,那墨色会渐渐地在裙上渲染开来,恐怕不需一炷香功夫,这条裙子就会成为一条仿佛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般……
赏花宴还有这么久,难道就让自己就穿着这条代表“屈辱”的污裙子吗?!
再说了,自己可是堂堂卫国公府的嫡女,又不是奴婢,端木绯就算要作画,也完可以找一个宫女来,可是端木绯却故意选择了自己!
以后京里人再提起自己,恐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端木绯的画。
想着,耿听莲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只觉得四周的目光越发刺眼了,尤其是那些少年公子品头论足的眼神与表情就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般。
耿听莲不由得朝慕瑾凡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恐怕也在看自己的笑话吧!
耿听莲脸色一白,羞愤欲绝。
端木绯,这笔账她记下了。
耿听莲再次看向了端木绯,却发现她正歪着小脸对她笑,笑得狡黠,笑得得意,那种别有深意的笑容让耿听莲忽然间灵光一闪,仿佛当头倒了一桶凉水似的。
耿听莲明白了!
端木绯一定是知道了,知道是自己让元娘故意弄脏了端木纭的裙子,所以端木绯是故意在借此报复自己!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火花四射,端木绯随即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抚了抚衣袖。
她就存心要让耿听莲知道,她是故意的!谁让耿听莲竟然胆敢打自家姐姐的主意呢!
端木绯不再看耿听莲,笑吟吟地上前朝皇帝的方向走去,谢了皇帝夸奖,又领了赏,这才回了自己的座位。
皇帝看了看小丫头得意洋洋的背影,然后压低声音对安平说道:“朕给皇姐找的这个儿媳妇怎么样?家世、才华、品貌……配阿炎应该不算折了他吧?”
第294章 失仪(二十六)
安平还是沉默以对。
对于皇帝而言,安平也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根本就不足为惧,更不值一顾。
皇帝笑着也赏了耿听莲,就让她也退下了。
这两个丫头让他今日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是该赏!
耿听莲中规中矩地屈膝行礼谢恩,接着就急切地回到了卫国公夫人的身旁。别人也许没注意到,但是她自己知道,裙子上的山水画已经渐渐晕染开了,水汽越浓重的部位就渲染得越厉害……
用不了多久,这条裙子就会脏污的难以直视,而她却要一直穿着这条裙子,直到赏花宴后,再走回自己住的宫室……所有的人都会看到她这最狼狈不堪的样子。
“莲姐儿,”卫国公夫人心疼地给女儿披上了一件鹅黄色的披风,也不敢在御前喧哗,只能压低声音安慰女儿,“没事的。不过,这端木家的人也太不懂规矩了!这个端木四姑娘到底把你当什么了?!”
卫国公夫人越说越是不满,若不是儿子对端木纭一片痴心,卫国公夫人真真是看不上端木家这等泥腿子的人家。
她这次来赴赏花宴,其实也瞧中了几个姑娘,个个都是温雅贤淑,和那个牙尖嘴利、不识抬举的端木纭完不一样,这才是继室的好人选。
耿听莲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端木绯,用低若蚊吟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卫国公夫人看着女儿愈发心疼,拉着女儿坐了下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当然。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耿听莲柔顺地应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恢复成平日里那个优雅从容的少女,心绪却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今日她又输在了端木绯的哗众取宠上,哪怕她的画并非不如她,却因为不会替自己造势而棋差一招。
她总是“低估”了对方,以致把自己逼到了一个被动的境地。
说来,她不是输给端木绯,是输给了自己!
耿听莲一眨不眨地看着端木绯,心绪翻涌得更为激烈了,久久不能平息。
端木绯根本就注意耿听莲,她正忙着与小狐狸生气,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她这才走了没一会儿功夫,这只贪吃的蠢狐狸就把碟子里的果子吃光了。她简直无法想象,它小小的身躯可以容得下那么多果子吗?!
不会把肚皮撑破吗?!
端木绯继续与它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帮它揉揉它的小肚子,又或者找太医给它看看?
吃饱喝足的小狐狸没一会儿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她膝头蜷成一团,不到五息功夫,就美滋滋地睡着了。
端木绯还在“狠狠”地瞪着它,继续瞪着它,心里自省着:团子刚来时明明很乖的,怎么开始也向小八靠拢的趋势呢?这到底是它们的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
她正心不在焉地想着,膝头装睡的小狐狸突然又动了,猛地跳了起来,然后轻盈地跳到了地上……
端木绯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它,却发现身后一道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她眉头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抬眼望去――
果然,封炎来了。
所以,团子才跟见了鬼似的。
端木绯又复杂地低头朝小狐狸看去,只见它灵活地蹿到了一旁的花篮里,在一篮子的鲜花中翻掏了一番,咬出了一个果子,然后三两下地爬回了端木绯的膝头,一脸乖顺地把果子吐在了端木绯的手里。
端木绯看着掌心那湿漉漉的果子,小脸上有些一言难尽。
“团子这是怎么了?”涵星和舞阳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张望着端木绯膝头的小狐狸。
端木绯也不替它藏着掖着,把它方才的行径“公诸于众”。
涵星“怜惜”地看着小狐狸,戏谑地说道:“可怜的团子,要不你还是跟着本宫吧?果子管饱!”
小狐狸睁着一双冰蓝色的狐狸眼,单纯地看着她们,乖巧得不得了。
看着小东西毛绒绒的模样,几个姑娘都觉得喜欢极了,舞阳心念一动,笑眯眯地对着前方的帝后说道:“父皇,母后,儿臣几个想出去玩一会儿。”
舞阳身旁,涵星、丹桂、云华还有端木绯几个皆是一脸期待,眸子晶亮。
皇后有些无奈,只能看向了身侧的皇帝,想询问他的意思。
“你们几个孩子去玩吧。”皇帝今日心情好,也不在意这些个虚礼,挥了挥手道,“难得出京玩,都别拘着,去吧!”说着,皇帝满含深意的目光就在端木绯和封炎之间流连一下,不动声色。
端木绯却是被看得打了个寒颤,颈后的汗毛又倒竖了起来,忽然想起元宵节那日皇帝似乎好像仿佛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可是,她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啊?
端木绯抱着小狐狸一头雾水地跟着舞阳、封炎一行人出了望春阁。
舞阳他们走了,这厅堂中还是热闹得很,一个紫衣少女正在娴熟地弹奏着指下的瑶筝,筝声如泉水倾泻不止,婉转悦耳,但皇后却是意兴阑珊。
她煞费心思办这赏花宴本来就是为了给舞阳选驸马的,现在女婿选不到,就算谁再出彩,皇后也看不进去。哎,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她愁啊!
皇后心不在焉地饮起茶来,而端木贵妃也有些懵了,她本来已经看好两三个公子,正想把涵星叫过来好好问问,这才一眨眼,女儿就跟着她大皇姐跑了?!
端木贵妃的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心道:涵星这丫头真不是个省心的,明明自己上次说要给她相看人家,她还很欢喜,眉飞色舞地说什么要好好看看,现在就顾着去玩,把正经事忘了?!
哎,这丫头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大了,分明跟个孩子似的。
端木贵妃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正想喝口茶顺顺气,眼角的余光突然掠过了不远处的贺氏,想起自己到了涵芳园后,还没和贺氏单独说过话,就招了招手,吩咐了宫女一句。
那宫女立刻把贺氏叫到了端木贵妃的身侧,贺氏行了半礼后,就在端木贵妃身旁坐下了,笑吟吟地看着女儿。她也正愁没有和女儿单独说话的机会,她们母女果然还是心有灵犀的。
“母亲,”端木贵妃压低声音对着贺氏说道,目光朝贺令依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昨天特意和依姐儿说了会儿话,觉得她不太合适,您回京后还是和父亲商量一下,再换个人选吧。珩哥儿今年下场,肯定能够得个举人,少年举人,又出自首辅府,有我和大皇子给他撑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找不到,依姐儿恐怕配不上。”
顿了一下后,端木贵妃又补充道:“给珩哥儿找媳妇,就该找纭姐儿这般大气,能干,利落的,以后才能相夫教子,撑起端木家的门楣。”
贺氏听着,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了,觉得自己仿佛被女儿在脸上打了一巴掌般,火辣辣得生疼。
这种类似的话,贺氏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端木宪也曾与她说过。
他们父女俩还真是一条心啊!
端木宪也不想想,他是靠着贺家才步步高升,一路扶摇直上地做到了首辅之位;贵妃也不想想,她若不是贺家的外孙女,贺太后的外甥女,她怎么能在皇帝登基后晋为贵妃,这对父女啊,自己算是看清了,都是卸磨杀驴的,唯利是图之人!
贺氏气得额角青筋跳动,很想训训女儿,让她不能忘本,可是话到嘴边后,还是咬牙咽了回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现在决不能和女儿闹。
贺氏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许,耐着性子说道:“这事,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端木贵妃在宫里这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察言观色,一看贺氏的神情语气,就知道贺氏只是随口敷衍。
端木贵妃眸光微闪,觉得有些疲惫,也不想再与贺氏多说贺令依了,反正也不过是白费唇舌罢了。
哎,虽然不合规矩,但她下次还让涵星悄悄递封信去端木家给父亲吧。
心里下定了决心,端木贵妃也就没什么事要和贺氏说了。大皇子已经去了南境,现在再问父亲同不同意婚事也不妥当,只希望南境的战事早点结束。
端木贵妃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与贺氏道家常,问她在涵芳园住得可习惯,吃得可习惯。
贺氏随口应付了两句,这才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贵妃娘娘,大皇子出发也快一个月了,可有消息过来,他人可好?”
说到大皇子,端木贵妃眉心微蹙,眸底隐约浮现担忧之色:“还只收到了一封信,说是初五到了江南……”
“那大皇子此去南境,身边可有人‘服侍’?”贺氏急切地接着问道。
端木贵妃有一说一:“皇儿是带着贴身服侍的太监和两个伴读一起南下的。”
贺氏见端木贵妃理解岔了,就凑到她耳边小声又道:“我是说,知冷知热、近身侍候的人。归义伯府的七姑娘温雅贤良,体贴柔顺,若是由她去南境伺候大皇子,想来妥帖周到。”
端木贵妃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如何听不出贺氏是想让金家七姑娘去给大皇子做通房侍妾,贴身伺候!
大皇子是皇子,身边多个通房侍妾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大皇子此行去南境那可是去打仗的,带着侍妾去战场,那像什么样子?!以后大皇子在军中还怎么自处?!
旁人只会把他当作去混军功的皇子,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又会怎么想?
端木贵妃眸中越来越深邃复杂,别人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大皇子是有抱负的,所以才会不顾危险自请南下,想要建功立业,她这当娘的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给儿子拖后腿!
她的母亲怎么糊涂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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