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不知道她们姐妹与耿听莲的恩怨,没听出端木绯语气中的意味深长,可是端木纭却是若有所思地挑起了右眉,对着端木绯投以询问的眼神。
端木绯点了点头。她刚才注意到耿元娘的右手干干净净,只有左手掌心沾了泥巴,心里有些怀疑,就干脆诈了诈这小姑娘,看来还真是耿听莲让她来的……
既然已经确定了,端木绯也不再与耿元娘多说什么,对着那小內侍说道:“请公公送她回去吧。”
小內侍唯唯应诺,又安抚了耿元娘一句,就在她的不情不愿下,拉着她的小手走出了凉亭……
“蓁蓁,离赏花宴还有多久?”端木纭蹙眉问道。 端木绯掏出袖中的怀表看了看,答道:“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从这里到泽兰宫要走上近两盏茶的功夫,姐妹俩都心知端木纭怕是来不及赶回去换一身衣裳了。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这裙子上的泥巴印,遮都遮不到,就算能用帕子擦去一些,恐怕也做不到完好如初地不留一点痕迹。
要是穿这身被弄脏的裙子去望春阁赴宴的话,在帝后跟前,难免会落个大不敬之罪。
殿前失仪可大可小。
而若是迟到或者不去,这罪就更大了……
端木绯眯眼看着端木纭身上的长裙,又摸了摸自己鬓发间的那朵红玉花,若有所思,也许她可以……
思绪间,后方又传来那个小內侍的声音:“端木姑娘,小的已经找了一个宫女把耿世子的女儿送回去了。不过,姑娘这裙子可如何是好……要不,小的赶紧去安排肩舆送姑娘回泽兰宫?”
小內侍急的是满头大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看着比姐妹俩还担忧紧张。
端木绯抬眼看向了小內侍,问道:“这里可有针线?”
小內侍怔了怔,连连点头道:“有有有。小的这就让人去拿!”
端木绯也没闲等着,把自己身上那件披在褙子外的织金红纱衣解了下来,然后在端木纭惊讶的目光中,拿起剪子就把纱衣给剪开了,剪成了一道道一寸宽的长布条。
聪慧如端木纭已经隐约猜到了妹妹要做什么,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柳叶眼中熠熠生辉。她的妹妹真是聪明!
没一会儿,那个小內侍就气喘吁吁地拿着针线包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宫女过来。
宫女机灵地赶紧给两位姑娘穿针引线,再送到端木绯手中,端木绯早就有了成算,拿起针线飞快地在长长的纱条上穿了七八针,然后将线一收,就做好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海棠绢花。
这绢花不难做,两个宫女看端木绯坐了两朵后,就学会了,也帮着一起做起来,没一盏茶功夫,加上端木纭,四双手就缝制了数十朵红色的海棠绢花。
接下来,端木绯让两个宫女继续缝制绢花,自己则动手在端木纭的裙子上缝起这些海棠绢花来,一朵又一朵……
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穿针引线声……
不知何时,亭子外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形,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蹲在地上专心缝裙子的少女,嘴角扬了起来,目光灼灼。
他的蓁蓁是最棒的!
又是一阵徐徐的春风拂来,四周的花木摇曳不已,散发出阵阵清雅的花香,熏得游人醉。
花香随风飘散,直吹拂进园外的望春阁中,此刻,厅堂里又比之前热闹了不少,一些公子姑娘陆陆续续地自绮春园归来。
凤座上的皇后正在与一旁的两位夫人说着话,态度亲和,四周的某些夫人交头接耳地往皇后那边看着,隐约猜到这两家怕是皇后给大公主看中的人家。
随着赏花宴临近,簪花归来的公子姑娘越来越多,厅堂内洋溢着一片欢笑声,一张张正值芳华的脸庞皆是神采焕发。
耿听莲也领着耿元娘进来了,不疾不徐地回到了耿家席位上,她仔细地照顾着小侄女,给她吹茶,又喂她吃点心,神情举止看着温柔贤惠。
耿元娘心不在焉地咬着一块茯苓糕,吃了半块后,就放下了,压低声音问耿听莲道:“五姑姑,这样……是不是那个坏女人就不会来当我娘了?”她仰起白净的小脸看着耿听莲,乌黑的瞳孔里写满了期待。
“是啊。”耿听莲对着耿元娘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轻轻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元娘做得很好。”
耿元娘低头继续吃起茯苓糕来,无忧无虑地笑了,没看到耿听莲嘴角的笑意中多了一抹森冷,眸底冰冷如刀刃。
她倒要看看端木纭会如何抉择。
端木纭要是穿着身上的这条脏裙子来,那就是殿前失仪;要是回去换裙子,不能准时赶来赴宴,那就是对帝后不敬。
今天,端木纭注定要左右为难,在各府跟前脸面丢尽!
经此这一遭,看那端木纭以后还敢不敢再那么嚣张,再那么目下无尘!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厅堂里的宾客们一一入席,让空出的座位显得尤为醒目。
不少人都朝一旁的壶漏张望着,看时间,距离席宴正式开始只差一盏茶功夫了。
众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大部分人都已经注意到缺席的两人是端木家两位姑娘,于是一些打量揣测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朝贺氏那边投射过去。
贺氏的眼神有些阴沉,却又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只能维持着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觉得端木纭和端木绯这对姐妹太不懂事了,在这么大的场合还没轻没重,简直是给端木家抹黑!
这都是老太爷把这对姐妹给惯坏了。
这次回府后,她一定要和老太爷好好说说这事。这对姐妹再不好好管教,简直就要无法无天了。
舞阳、涵星、丹桂几人都有些担心,她们熟知端木纭和端木绯的性子,知道她们俩从来不是那等贪玩或者不知轻重之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舞阳抬手做了个手势,吩咐了一个圆脸小內侍几句,让他找几人一起去寻端木纭和端木绯,另外,再找人去看看父皇到哪儿了。
圆脸小內侍自然知道两位端木姑娘与大公主交好,急急地领命退下。
舞阳和涵星有些担忧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父皇马上就要到了,要是端木纭和端木绯比父皇还要晚到,就算父皇不怪罪,也难免落人话柄。女子的名声不容有瑕,被人冠上不敬不恭的名头,以后难免有些妨害。
耿听莲朝舞阳那边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她淡然一笑,优雅地捧起了身前的茶盅,神情惬意地品茗,那半垂的眼帘下,瞳孔更亮了。
看来端木纭十有八九是选择回去换衣裳了,一会儿皇帝就要来了,她是注定赶不上赏花宴了。
这一次,她可要好生打折了端木纭的那身傲骨,让她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待皇帝责罚时,她再暗示母亲替端木纭求个情,顺势把端木纭讨来给兄长为继室就是,兄长能得偿所愿的话,想来也不会再自暴自弃了。
而端木纭有了今日之事,名声尽失,嫁进来后自会夹着尾巴乖乖做人,好好服侍兄长。
至于元娘……
耿听莲怜惜且无奈地看着耿元娘,这一次,是她对不住元娘了,以后等端木纭嫁入府中后,最多她劝母亲把元娘接去她那里养着就是,总归不会让元娘被端木纭欺负去了。
元娘,为了你爹,姑母也只有委屈你一下了。
耿听莲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继续喂耿元娘吃起点心来。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等圆脸小內侍匆匆来禀说皇帝已经到了九曲廊时,舞阳和涵星更担忧了。
九曲廊距离望春阁不用一盏茶功夫就能到,皇帝已经快到了。
涵星伸长脖子张望着门外,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这时,一个青衣宫女拎着裙裾急匆匆地跑来了,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她在檐下对着那圆脸小內侍说了一句后,圆脸小內侍又回了厅,轻声对着舞阳禀道:“人来了……”
也不用他禀了,厅堂里的众人已经看到厅外的青石庭院中,两个少女正并肩朝这边走来,一个高挑,一个娇小,走得不紧不慢,优雅从容。
虽然距离还远,但是从来人的身形,舞阳和涵星已经可以确定来人就是端木纭和端木绯,松了一口气。
涵星心里已经琢磨起来,要怎么让她的绯表妹弥补她差点被她吓出心疾来。
思绪间,姐妹俩渐渐走近,不知道是谁低低地“咦”了一声,厅内又是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发出了低低的赞叹声。
此时,端木纭已经走到了厅外两三丈的位置,明艳的脸庞清晰地进入众人的视野中,肤光似雪,在阳光下如白玉般闪着莹润的光泽,但是此刻,令人众人惊叹的不是她那精致的容颜,而是她身上的衣裙。
第291章 风头(二十三)
端木纭穿了一件海棠红牡丹花纹滚金线妆花褙子,下面是一条粉色的长裙,裙子上绽放着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轻柔的花儿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片片花瓣微微颤颤,在阳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绚烂多姿。
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朵朵海棠花沿着她的裙裾努力地往上攀爬,怒放,生机勃勃,清丽中透着几许妖娆,高贵中透着一分俏皮。
那些姑娘们几乎舍不得眨眼了,一个个目光灼灼地盯着端木纭的裙子,直到她提着裙裾进入厅中。
很快,就有眼尖的姑娘发现端木纭裙子上的海棠花是由夹着金线的轻纱做成的,难怪方才在阳光下这些海棠花看着好似在发光一般。
姑娘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端木纭的裙子,也有人想起了端木纭及笄礼上那条刺绣的“步步生花”裙,饶有兴致地将两者比较起来。
相较之下,那条“步步生花”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红牡丹,更为华丽,而这条“海棠”裙则更为出尘灵动。
前者在及笄礼上穿明艳夺目,不过出门赴宴做客,恐怕容易喧宾夺主,而后者,倒是挺适合日常穿着的。
想着,不少姑娘也有几分意动,眸子熠熠生辉。
也唯有耿听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惊艳之色,心中震惊不已,第一反应就是,端木纭临时从哪里找来的裙子替换?!
端木纭和端木绯在众人赞叹不已的目光中走到了皇后跟前,齐齐地行礼告罪:“皇后娘娘,请恕臣女来迟。”
皇后微微一笑,没有在意,赞道:“阿纭,你这条裙子倒是别具一格。”
“皇后娘娘,这是我改的裙子。”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刚才姐姐的裙子不小心被耿家小妹妹弄脏了,正好赏花宴快开始了,时间又紧,姐姐来不及去换新裙子,我就灵机一动,用我的纱衣给姐姐做了些绢花缝在裙子上。”
端木绯扬了扬精致的下巴,眸子晶亮,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她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朝耿听莲身旁正在吃点心的耿元娘看了一眼,多是没在意,毕竟耿元娘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小丫头。
皇后看着端木绯那炫耀卖乖的小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转头对着右手边的端木贵妃笑道:“贵妃,你家这侄女可真是心灵手巧!”
端木贵妃也是不谦虚,心有同感地说道:“绯姐儿确实是有巧思,上次她给涵星画的那条百鸟朝凤裙连臣妾看着也觉得别致惊艳。”
端木绯又谢了端木贵妃夸奖,就和端木纭一起回了自家的席位上。
一旁的贺氏神色有些微妙,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怎么也该派人通知我一声才是。”害得她平白替她们操心。
端木纭随口应了一声,便自顾自地饮茶。
不远处的耿听莲从头到尾都死死地盯着端木纭,目光没有移开过,心里彷如卷起一阵疾风暴雨般,久久不能平静。
她煞费心思地筹谋了一番,不惜哄了元娘对端木纭出手,是想让端木纭当众丢脸的,现在却反而弄巧成拙地让她在赏花宴上出了风头!
耿听莲不甘心地微咬下唇,几乎要捏碎手里的茶盅,白皙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尤为刺眼。
这时,外面传来內侍尖锐的高喊声:“皇上驾到!”
厅中的众人急忙齐齐地站起身来,俯首躬身,恭迎圣驾。
皇帝带着几个內侍宫女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地朝正前方的皇后走去。
端木纭自知身上的这条裙子实在别致,为恐节外生枝,她谨慎地将自己藏在贺氏的身后,头伏得又低了些。
直到皇帝目不斜视地在贺氏身侧走过,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正好看到跟着皇帝身后的岑隐不紧不慢地走过,岑隐恰好也朝她这边扫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
端木纭直觉地对着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岑隐的步子似乎缓了一下,随即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皇帝和皇后在上方的御座上坐下,众人就齐声再次给帝后行礼请安,齐呼万岁。
俯视着下方的众人,皇帝的心情不错,笑着道:“都起身坐下吧。今日难得赏花宴,大家都别拘着,尽情尽兴,才不负这大好春光。”
众人谢过皇帝后,就再次入席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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