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节(1 / 1)

殿前有一大片空地,地上是由四方的青石板铺设而成,打扫得一尘不染,两边整齐地站着两排內侍宫女,一个个低眉顺眼。

此时已经是正午了,春日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夏日的炙热感,众人在阳光下站了一盏茶功夫,出了一身薄汗,却还是没等来皇帝的圣驾。

前方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

皇后皱了皱眉,随口招来一个小內侍,吩咐道:“你去看看皇上现在到哪儿了。”

“是,皇后娘娘。”小内侍急忙领命,小跑着朝涵芳园的正门口方向而去。

空地上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众人各自交头接耳地闲聊着。

见皇帝还没来,皇后干脆带着端木贵妃、舞阳等一众人先进了偏殿小憩,打算等圣驾到了,再出来迎驾。其他人则被打发去了一旁的厢房候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內侍就疾步匆匆地回来了,神色有些微妙,对着皇后禀道:“皇后娘娘,皇上在来的路上,被人拦下了。”

此刻,这东偏殿里,只有皇后、端木贵妃、几位公主和端木绯等寥寥数人,众人听了,也难掩惊讶之色。

小內侍继续禀道:“是倪家那位与梁家大公子和离的二姑娘,她跪在皇上面前,说泰郡王府的新世子因为她曾是梁家妇而对她意图不轨,蓄意轻薄,恳请皇上替她做主……”

小內侍的几句话不仅说得皇后震惊不已,其他人也都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泰郡王世子慕瑾韦简直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了。

一时间,这四周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似的,鸦雀无声。

坐在上首的皇后目光幽深,语气微凝地问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小內侍似乎面有迟疑之色,道:“皇后娘娘,那位倪姑娘一只袖子被扯破了,手腕上也有淤青……皇上他龙颜大怒。”

端木绯与君凌汐闻言,下意识地彼此互看了一眼。

端木绯也难掩惊讶地微挑眉稍,表面不动声色,心思却是转得飞快:慕瑾韦方才刚吃了亏,这里又是行宫到底不便,应该不会再去招惹倪雅颖,所以,倪雅颖这是苦肉计?

若真是这样,倪雅颖倒是比她预料得更能狠得下心来,不惜赌上她自己的名节。

舞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声音中的不以为然:“泰郡王府也太不像样了。”一句话连着泰郡王也一起斥了进去。

皇后的眼神更为幽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那小内侍继续去打听。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洒进了偏殿内,把屋子里映得一室青翠。

时间在众人的低语声中悄悄流逝,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后,那个小內侍没回来了,倒是皇帝身边服侍的余公公来了。

“皇后娘娘,皇上传君姑娘和端木四姑娘过去说话。”余公公拿着白色的拂尘,笑吟吟地对着皇后说道。

众人皆是惊讶又疑惑地看向了端木绯和君凌汐,舞阳直接问道:“余公公,这是怎么回事?”问归问,也没指望余公公肯说,毕竟这些在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内侍,向来嘴都严得很。

余公公笑呵呵的,他飞快地看了端木绯一眼,却是稍稍透露了一些:“皇上请两位姑娘过去做个人证。”顿了顿又道,“请姑娘放心。”

端木纭皱了皱眉,握住了端木绯的手,想说她陪她一起去,然而,端木绯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意,对着姐姐安抚地一笑,仿佛在说,没事的。

“劳烦余公公带路了。”端木绯落落大方地对着余公公福了福,就与君凌汐一起跟着余公公离开了偏殿。

三人一路笔直地往南而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就见前方一小片洁白如雪的梨树林旁人头攒动,气氛微凝,林边的一个凉亭中坐着几人,其中一人着明黄色的龙袍,看来分外醒目。

余公公引着端木绯和君凌汐来到了凉亭外,对着皇帝禀道:“皇上,君姑娘和端木四姑娘来了。”

端木绯一边上前,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凉亭中的皇帝和倪雅颖。

皇帝就坐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右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身前的一个茶盅,面沉如水。

至于倪雅颖,则垂首站在一旁,苍白的小脸上,额头一块龙眼大小的淤青触目惊心,那纤细的身形在习习微风中柔弱无助,形容中掩不住的狼狈。

她身上还穿着之前那件柳色缠枝纹褙子,可是右袖却被人撕去一角,露出一段白皙如瓷般的手腕,腕上也有一片青紫的淤痕,而且,她的发髻也有些凌乱,摇摇欲坠,几缕青丝垂在颊畔……

看到端木绯和君凌汐来了,皇帝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似乎怕吓到了两个小丫头。

等二人行礼后,皇帝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朕听说是你们俩出手救了倪家姑娘……”

君凌汐一向胆大,也不怕皇帝,点了点头:“回皇上,正是。”她一脸的义愤填膺,“皇上,您当时是没听到啊,那个慕瑾韦实在不是个东西,当着我和绯绯的面就说什么让倪姑娘给他当妾也是抬举她了!”

这普通未出嫁的姑娘家说到什么妾之类的怕是要羞死了,可是君凌汐却是坦荡得很,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如水。

端木绯就站在君凌汐的身旁,好似一个小跟班似的频频点头。

皇帝听着,脸色越来越黑,阴沉得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般。

君凌汐还在继续说着:“还说什么梁家弃妇,残花败柳的……这要不是我把他打跑……”

“皇上,不是这样的!”

突然,亭子外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男音急切地打断了君凌汐,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慕瑾韦不知何时跟随一个小內侍来了,俊朗的脸庞上一片铁青,瞪着君凌汐和倪雅颖的目光森冷怨毒而充满杀气。

第285章 夺爵(十七)

皇帝一看到慕瑾韦就来气,耳边回响起大皇子出征前也曾与自己说过些关于慕瑾韦的事,堂堂皇子总不至于还冤枉了他吧!

皇帝随手抓起了身前的茶杯,就朝慕瑾韦丢了过去,怒道:“不成体统!对人家姑娘图谋不轨,被别人当场逮住,居然还不知悔改,回头又一而再地纠缠!我们慕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话语间,那青花瓷茶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曲线,“啪”地砸在了慕瑾韦的脚边,热水随着碎瓷片飞溅开去……

皇帝说得是什么意思?!慕瑾凡傻眼了,连那滚烫的茶水溅在鞋面上都毫无所觉。 他是看上了倪雅颖,却也没到势在必得的地步,只不过是从前父王替他去求亲被倪家拒了,心里有些不服气,今日偶然在涵芳园里碰到了倪雅颖,一时有些气不过,就调戏了一番,说到底不过是想要出口气罢了。

皇帝接着斥道:“还动上手了!你莫不是以为人家姑娘就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你欺辱不成!”

皇帝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是震怒,想到自己居然允了册立此等人为世子,实在是坏了他自己的英明。

慕瑾凡在最初的震惊后,开始有些回过神来,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是斥他第二次又去调戏了倪雅颖?!

他这才注意到倪雅颖此刻有些不对劲,袖子被撕掉一半,手上、脸上还多了些淤青,形容狼藉。

莫非皇帝以为是自己把倪雅颖弄成这副样子的?!

自己可绝对没有动过手啊!

慕瑾韦急了,心里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急切地为自己辩解道:“皇上,小侄是在言语上讨了几句便宜,可是那之后就走了,绝对没有再去找倪雅颖!皇上,您一定要相信小侄啊!”

然而,皇帝看着他的目光还是冷如冰霜,根本就不信他。

之前,君凌汐说慕瑾韦怎么大放阙词地说了一些腌臜话,慕瑾韦一来就否认,在自己跟前就睁眼说瞎话。现在也不过是因为证据在前,只好两害取其轻,先认了一半再说而已!

皇帝从喉底发出不悦的冷哼声,声音更冷了,脸上的怒意更浓,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倪姑娘在陷害你?!”

“皇上,是她在陷害小侄!请皇上明鉴!”慕瑾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指着倪雅颖怒道。

皇帝怒极反笑,一掌重重地拍在了石桌上,“她陷害你什么?陷害你毁她清白吗?哪个女子会怎么做?!”

女子的贞洁关乎性命,倪雅颖刚与梁家和离,本来身份处境就极为微妙……她怎么可能为了陷害慕瑾韦,就不要自己的名誉,拿一辈子的前程只图一时的痛快?!

这等瞎话说着,真当自己傻了不成?!

慕瑾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心里暗恨:难怪古人说最毒妇人心!倪雅颖这个毒妇真是够绝,打算两败俱伤!

就在这时,凉亭中的倪雅颖突地也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个头,温婉却坚定的声音响起:“皇上,妾身有罪,妾身腹中有了梁家的骨肉,妾身愿进天牢领罚。”

这句话超乎所有人的意料,凉亭中瞬间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连皇帝都怔了怔,露出惊讶之色,没想到倪雅颖竟然怀孕了,更没想到她竟然自愿要进天牢。

皇帝的眸中幽邃如一汪深潭,下意识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陷入沉思。

又是一阵暖暖的春风拂来,吹得那些花木窸窸窣窣地摇摆着,似是不安,又似是低语。

须臾,皇帝淡淡地问道:“你……可想好了?”

倪雅颖缓缓地抬起了小脸,那张秀美的脸庞上,惨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也让她额头的淤青看着愈发黑紫,尤为刺眼。

她的神情坚定,目光清澈,坦然地说道:“皇上,当初是为了保住腹中血脉,妾身才与夫君和离,但是现在……”

她停顿了良久,神色间泛着浓浓的悲切与苦涩,几乎用尽身的力气说道:“……既然如此,妾身宁愿一家三口死在一起。”

她的声音中带着赴死的决绝,眸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柔弱却又坚强,连四周的空气似乎都感染了她的悲伤,春风中染上了一丝微微的凉意。 周围脸色最难看的大概就是慕瑾韦了,只觉得倪雅颖真的疯了,宁可把她自己栽进去,也要顺带捅自己一刀,他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个疯女人!

慕瑾韦悔的是肠子也青了。

皇帝的指尖微微摩挲着玉扳指,看似面无表情,看着倪雅颖的眼眸中隐约有一丝动容。

她为了保住腹中的血脉,所以与夫君和离,这件事事关重大,甚至可以说是欺君,自是鲜为人知,连负责查抄梁家的锦衣卫也瞒住了。

可是,这才几个月,她的态度却然变了,竟是宁愿带着腹中的孩子去死!

是什么会逼得一个为母则刚的女子变得如此决绝?!

想着,皇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了慕瑾韦,眸色变得更为幽深。

若非是慕瑾韦因为她曾是梁家妇而对她无礼,她何至于绝望得自寻死路?!

这慕瑾韦都到了自己跟前,还死不承认,分明有欺君之心!

“皇上……”倪雅颖坚定地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声音哽咽而沙哑,“求皇上成。”

慕瑾韦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这一瞬,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心里混乱如麻: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皇帝怕都不会信了。他竟然被倪雅颖这不要命的疯妇逼入了绝境。

当慕瑾韦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神时,心直坠急下,几乎沉到了极点。

皇帝看着慕瑾韦的眸中如潮汐般起伏了一番,摩挲着玉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段时日,他对泰郡王府十分失望。

当初梁家刚定罪,泰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和先郡王妃梁氏所出的嫡长子慕瑾凡划清关系,为父不慈,现在这个新世子慕瑾韦嚣张跋扈,恃强凌弱,委实是无德!

这还只是自己今日看到的,那么自己没看到的呢?!

就连姻亲的泰郡王府都如此,京中对梁氏一族的欺凌只怕更多,所以,倪雅颖才会宁愿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去死。

皇帝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梁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位内阁大臣也联名上书过,提及恐怕南怀人意图挑拨离间,扰乱朝局,请旨暂缓执刑,查个究竟。

皇帝暂时将折子留中不发。

如今南境的战况不利,皇帝是打算处置了梁思丞一家以杀鸡儆猴,让南境将士不敢再降敌。

梁思丞通敌叛国,罪无可恕,按例就算是诛梁家九族也不为过,但是,“梁”这个姓在大盛也是大姓了,梁氏这一族也是百年武将世家,如今早就分成了好几支,在大盛各卫所、边关以及禁军中皆有任职,梁思丞只是其中的一枝。

这要是诛九族,对于大盛而言,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皇帝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否有南怀人在推动撺掇着,想要令大盛内乱动荡,伺机而动。

想着,皇帝的眼眸变得更为幽深,恍若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好一会儿,皇帝才开口道:“倪氏,你起来吧。”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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