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隐,这件事就权交给你处理!给朕慢慢查!”皇帝狠狠地咬牙道。
“是,皇上。”岑隐作揖领命。
御书房内随着岑隐的离去,平静了下来,然而,京城中的这场动荡才刚刚开始。
次日一早,东厂就开始在京中大肆盘查,并命京兆府,锦衣卫和五行兵马司无条件程协助,京城百姓一旦发现可疑的人或事立刻禀报,若有任何隐瞒,左右邻舍必受连坐之罚。
没半天,皇觉寺里出现了南怀探子的事,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京中上下中传遍了。 一时间,那些朝臣勋贵多是人心惶惶。
本来某些人还觉得南境距离京城有数千里之隔,在他们看来,南境的战事就像是史书上的故事一般遥远,没有太深刻的感觉。
然而,此刻,就在他们的眼皮下,南怀探子竟然暗中潜入了京城,这个事实仿佛似无数根针扎在他们的心口一般,令他们如坐针毡,整颗心一下子都提了起来,惶惶不安。
京中各府私议纷纷,有人说,南怀人进城这么久,却没人察觉,当问罪相关人士;有人担忧这京中会不会还潜伏着别的南怀探子,必须即刻戒严;有人说,这帮南怀人意图以武将家眷拿捏前方武将,不仅卑鄙无耻,怕是所图甚大;也有人说,南怀人分明居心叵测,意图亡我大盛……
这一日注定不平静,各府就像是一锅被煮沸的热水般喧嚣不已。
端木宪最近公务繁忙,昨晚也歇在了宫里,一早才知道自家孙女遇到南怀探子的事。下了朝后,端木宪没去文渊阁处理政务,而是匆匆地出宫回了端木府。
这时还不到巳时。
平日里,端木绯这个时间刚晨昏定省完回来睡回笼觉,可是今日才刚闭上眼睛就硬生生地被人从窝里挖了出来,打着哈欠和端木纭一起来到了端木宪的外书房里。
看着安然无恙的姐妹俩,端木宪心里一阵后怕。
“纭姐儿,”端木宪捋着胡须,沉吟着道,“我看家里也该招一些护卫了……”
端木家是科举起家,府中不像那些武将家和勋贵家养着不少护卫可以随时差遣,只有几个平日里看家的护卫而已。
皇觉寺的事让端木宪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尽管这一次那两个南怀人并非针对端木家,但是下一次呢?
下一次可未必有今日的好运了。
四丫头平日里总爱往外跑,他也不能因噎废食,成天拘着她,还是得多派些护卫跟着她,免得再出什么事。
“祖父说得是。”端木纭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只是,这好的护卫可不好找。”护卫都是不签卖身契的,她得想办法多方撒网才行,“祖父,我想着最好去找牙婆问问,先给蓁蓁找一两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男女授受不亲,丫鬟总比护卫更方便些。
“纭姐儿,还是你想得周到。”端木宪捋着胡须赞同地说道,觉得这个长孙女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却比贺氏和小贺氏要稳重许多。
端木绯就在一旁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看着他们俩一本正经地商量起了护卫的事,似乎把本来的正题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己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呢?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而过,一下子就被瞌睡虫打败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直到回了湛清院,她才知道端木宪和端木纭商量过后决定,最近就不让她出门了,说是就算有护卫,现在京里情况不好,还是在府里安些。
于是,端木绯就过上了无所事事的生活,除了每日为着四月初八的浴佛节抄几页经书,大部分的时间就闲得发慌,每天都骚扰自家的小狐狸和小八哥。
端木珩则是精神一振,在国子监休沐的日子,特意亲自押送她去闺学上课。
端木绯看到她这位一板一眼的大哥,就认怂,一个字也不敢吭。
阔别大半个月,端木绯再次坐在了璇玑堂里。
今天是轮到吴先生上课,她人已经到了,这两年来,闺学的两位先生早习惯了端木绯的迟到、早退、躲懒和翘课,难得准时看到她出现在闺学,吴先生还有些意外。
“吴先生,”端木珩郑重其事地对着吴先生叮咛道,“等下课后,我会亲自来接四妹妹的,还请先生别让她早退了。”
“……”端木绯小嘴抽了抽,想着也不知道她举双手发誓今天决不早退,可不可以让她这位大哥别这么惦记她。
端木珩给端木绯投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就转身离去了。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璇玑堂里一道复杂的目光正看着他的背影,其中夹杂着愧疚、无奈、不甘等等的情绪。
即便是端木珩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外,贺令依还是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她知道贺氏是把她许给端木珩,她也知道端木珩身为首辅的嫡长孙,无论是家事、人品、才学,皆是无可挑剔,然而,人的感情却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她仰慕的人是大皇子殿下,那个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
贺令依微咬着下唇,眸子里泛起一片波光潋滟,含情脉脉,根本就没注意到先生在讲什么。
今日吴先生讲的是《列女传》。
刘向的《列女传》本有七卷,讲述了一百零五位妇女的事迹,大盛开朝来,又新增添了第八卷 。
吴先生正在讲的正是第八卷 中的某一则,说的是宣宗时,一个叫卓氏的女子,夫婿王举人进京赶考,她在家照顾公婆,夫婿另娶后,她为保夫婿的功名,自请下堂,却又继续照顾公婆,为二老送终,一生守洁。死后,当地官府为她立了贞节牌坊,得享美誉……
吴先生说得口若悬河,端木绯听得昏昏欲睡,小脸摇摇欲坠地垂了一下,又一下。
吴先生自然是看在了眼里,眼角一抽,故意问道:“四姑娘,你觉得卓氏这贞节牌坊该不该立?”
自古以外,这贞节牌坊都是用来表彰那些从一而终、坚贞不二的女子,这些女子一般都是丧夫后长年不改嫁,守望门寡或自杀殉葬的,卓氏虽是自请下堂,但一生守洁,又奉养公婆,才得这块贞节牌坊。
随着先生的这一句问话,端木绯就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的瞌睡虫顿时就抛下她跑了。
端木绯乖巧地抿嘴一笑,摇了摇头道:“这等不孝之女当然不该。”
不孝之女?!一屋子里的人都傻眼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她既然自请下堂,就不是王家人,而是卓氏女,不回家好好奉养自己的父母,反倒是赖在别人家里养别人的父母,岂非不孝?卓家真是白白生养了她。”
她话落之后,学堂里一片寂静,只听那窗外的枝叶摇曳声“簌簌”地回响不止,空气微冷。
“……”吴先生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头青筋乱跳,差点就要情绪失控,忍着怒意道,“剑走偏锋,指鹿为马,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下课。”
吴先生甩袖离去。
璇玑堂里,静了一静,鸦雀无声,其他几位姑娘皆是面面相觑,就坐在端木绯左侧的端木绮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她这四妹妹一向牙尖嘴利。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热闹了起来,这些小姑娘家家年纪都不大,还在贪玩的年纪,尤其是五姑娘和六姑娘皆是暗暗掩嘴窃笑,觉得今日托四姐姐的福,翘了半堂课。
端木绯坐在座位上,托着小下巴,望着窗外枝叶间飞翔的雀鸟发着呆,似乎方才先生的震怒没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绯表妹。”一道着粉色绣折枝绿萼梅襦裙的身形翩然出现在了端木绯的跟前,对着她微微一笑。
端木绯收回目光,抬眼看向了走到她身侧的贺令依,大眼眨巴眨巴,“依表姐。”
“绯表妹,你和涵星表妹下相熟,”贺令依温婉地笑着,下手却是紧张地在体侧握成了拳头,“不知道你可有显表哥的消息?……显表哥出征已经半月了,这段日子姑祖母一直担忧不已。”
贺令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是孝顺的侄孙女,只是来替贺氏打探一下消息,可是端木绯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端木贵妃是贺氏的女儿,贺氏就算现在进不了宫,若只是担心大皇子的安危,问端木宪就成了,再不济,给宫里的贵妃和涵星递个消息也是顺手的事,哪里需要来找自己。
“依表姐,俗话说的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端木绯随口应付了一句。
贺令依微微蹙眉,有些着急地又追问道:“贵妃娘娘和涵星表妹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端木绯歪着小脸笑了笑,“依表姐,我许久没进宫了。”
端木绮就坐在三尺外,当然也听到了她们俩的这番话,飞快地瞥了贺令依一眼,心里觉得这个贺家表姐可真蠢,居然都听不出来端木绯是在敷衍她!
端木绮的眉头皱了皱,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
像这样的蠢人,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看上的,还想把她许给大哥,她以后要是嫁进端木家还不是被端木纭和端木绯玩得团团转!
第274章 对错(六更)
端木绮心里暗暗地冷哼着,随手拿起一旁的一卷《列女传》翻阅着,只当做没听到。去的这一年来,她一直与端木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打算为了贺令依破例。
贺令依欲言又止,还想再试探一二,却又担心自己再三追问会引来端木绯的怀疑,怏怏而归。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吴先生又回来了,继续今天的最后一堂课。
还是《列女传》第八卷 ,不过说的不是卓氏,而是另一个齐氏女的故事。
这齐氏乃是五十年前的一名节义之妇。齐氏十五岁嫁于鲁家为妇,诞下一子,后来因为大伯夫妇俩亡故,又收养了侄子。又三年后,夫婿亡故,只留下齐氏母子与侄子三人,家中艰苦,供不起二子,齐氏为了侄子,将亲子卖于富户为奴,一力供养侄子,侄子长大后,考中了状元,还为齐氏争了诰命。
之后,齐氏的生平传遍天下,世人皆赞颂其节义。
吴先生说得口沫横飞,慨叹万千,正想询问几位姑娘有何领悟时,目光正好对上了端木绯那笑眯眯的眸子。
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那上好的黑子般通透无暇,却看得吴先生瞬间好像被当头倒了一桶凉水般,心累得很。
吴先生在闺学里不仅教姑娘们女四书与《列女传》,还负责教下棋,对于端木绯的棋力也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四姑娘十分聪慧,她与另一位教琴书画的袁先生也谈论过四姑娘,袁先生很想教出一个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女,但是吴先生倒是觉得,四姑娘还是别来上课比较好。
也免得把其他几位姑娘带偏了……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这常人也有常人的过法。
像四姑娘这尊大佛,还是交给端木首辅去烦恼吧!
吴先生干脆看也不看端木绯,直接就又开始说另一位节妇的故事,端木绯无聊得又开始打哈欠了……
屋子里,吴先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回响其中,屋子外,一只只雀鸟叽叽喳喳,似在嬉戏,又似在议论着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时,闺学终于下课了。
送走了吴先生后,屋子里的姑娘们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雀鸟般一个个地展翅飞了出去,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端木绯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最后一个走出了璇玑堂,端木珩就在外面等着她,见她出来了,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想着自己以后还是要多盯着四妹妹点才好。
“大哥哥,”端木绯对着端木珩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心里暗自庆幸:明天大哥就要去国子监上课了,顾不着她了……她又可以赖床了。
想着,她的步履就变得轻盈了不少,笑容也更璀璨了一分。 端木珩忽然觉得手有些痒,很想揉揉她柔软的发顶,他清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异状,随口问了一句:“四妹妹,今天的课怎么样?”
“吴先生给我们讲了《列女传》第八卷 。”端木绯本来在课堂里听过就算了,端木珩此刻这一问,倒是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大哥哥,我觉得第八卷有些地方甚是不妥……”
端木绯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卓氏和齐氏的故事,说卓氏愚昧不孝,说齐氏卖亲子为奴云云。
端木珩听着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知道《列女传》,也听过其中不少耳熟能详的故事,却不知道这第八卷 说得竟是这些。
他是男子,本来对于姑娘家闺学里学的东西并不怎么上心,以为应该也就是一些寻常的琴棋书画,女四书之类的,可是今天听端木绯这么一说,总觉得这闺学教的东西好像不太靠谱。
端木珩眼底闪现一抹若有所思,他太大意了,他是长兄,长兄如父,本就该留心一下家里的妹妹们每天在闺学学些什么。
他们端木家是书香门弟,姑娘家也自当学女诫、女训、女德,但是也不能这么养姑娘,把姑娘们都给养傻了。
他要和祖父谈谈了!
端木珩想得认真,耳边隐约传来端木绯清脆的声音振振有词地说道:“……所以,大哥哥,我不去上闺学也是对的,对不对?”
端木珩先是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一张俊秀的脸庞严肃地板了起来,“……四妹妹,人有优劣善恶,书有精华糟粕,你总不能因噎废食。”
端木珩又义正言辞地对着她劝起学来,口若悬河,什么“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说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居然都不带重句的。
“……”端木绯后悔了,觉得端木珩这一时半会儿似乎是训不完了。
她怎么就不学乖呢,她这个大哥哥可是一个既能一天憋不出一句话,也能一次性把积了半个月的话都说给她听的奇人。
端木绯做出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接着抓准时机截断他的话尾,“好奇”地问道:“大哥哥,我听祖父说,近日国子监新来了一位先生,你觉得他人如何?”她试图转移端木珩的注意力。
端木珩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复杂,似是一言难尽,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那位任先生在前几天的课上,给我们布置了一个题目,论‘战’,他主和,提及朝廷应该与南怀主动议和,以休养民生。说大盛再与南怀打下去,也不过是让更多的将士牺牲,百姓流离失所。能议和,就不该妄动干戈得好,如此才是百姓之福,大盛之福……”
端木珩眉宇深锁,乌黑的眼眸深邃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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