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忠义?”那个着翠衣的钱二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地在另外两位夫人耳边说道,“我看是傻才对!这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一时忠义,弄不好可是要守一世寡的!以后,可有的那徐大少夫人悔的!”
“是啊。”钱大夫人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我要是有女儿,可不会如此坑自己的女儿。”
端木纭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些人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对端木绯道:“蓁蓁,我昨天读《涅盘经》,里面说: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故阿鼻地狱亦称为‘无间地狱’。你可知道无间地狱第一层为何?”
聪明如端木绯,已经知道姐姐要说什么,立刻就脆声答道:“拔舌地狱。这世上之人凡是诽谤害人、挑拨离间,犯了口舌之罪的,死后都会被打入拔舌地狱,由那小鬼掰开她的嘴,然后用铁钳夹住舌头,硬生生地拔下……”
她们身后的钱家妯娌俩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姐妹俩是在嘲讽她们,顿时面黑如炭,钱二夫人上前了一步,“小丫头,你在说谁?!”
钱大夫人紧接着接口道:“哪里来的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话未说完,就听后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音:“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别来无恙?”
一时间,四周静了一静。
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走了下来,她穿了一件栗色掐暗银丝六团花的褙子,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白玉扁方,雍容大方。
“路夫人,许久不见。”姐妹俩齐齐地对着对方福了福。
这位穿栗色衣裳的妇人是奋武将军府的路夫人,与端木纭、端木绯在去年秋猎时有过几面之缘,不算熟悉,但也说得上几句话。
姐妹俩与路夫人稍微寒暄问候了几句,路夫人就离开了,在丫鬟的陪同下,朝后寺的方向走去。
至于一旁的那对妯娌,则是面面相觑,脸色有些僵硬,没想到这对多管闲事的姐妹竟然是端木首辅府上的姑娘。
想着大皇子刚刚随军南下,端木家的人恐怕心里也正急着,而她们偏偏在大皇子的表妹跟前说什么“战场上九死一生”之类的话,那不是自己往刀尖上撞吗?!
钱大夫人与钱二夫人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也不敢再留,赶忙灰溜溜地跑了,正要与渐渐走近的徐家婆媳俩交错而过。
钱家妯娌俩那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引得徐家婆媳俩奇怪地看了她们俩一眼,钱家妯娌俩吓得走得更快了。
等徐夫人和徐大少夫人走到端木纭和端木绯后头排队时,这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气氛却有些怪异,排在前面的几位夫人皆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大雄宝殿的方向。
端木绯完不受刚才的事影响,又笑吟吟地继续与端木纭说起了皇觉寺的那片五色碧桃林,只差把它夸得人间哪得几回见。
端木纭忍俊不禁,笑着提议道:“蓁蓁,你这么喜欢,我们也在家里种上几株吧?”
端木绯连声应“好”,眸子晶亮,挽着姐姐的胳膊撒起娇来,姐妹俩清脆的说笑声随着春风弥漫开去……
等轮到端木纭和端木绯她们进去上香,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大雄宝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只是进入其中,就让人肃然起敬,姐妹俩郑重其事地在佛前跪拜祈福又上香,之后还供奉了她们抄好的经书。
姐妹俩从大雄宝殿出来时,正好与徐氏婆媳俩擦身而过。端木绯跨出了高高的门槛后,在屋檐下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了一眼。
徐夫人和徐大少夫人已经在蒲团上跪下了,双掌合十,神态虔诚,正前方偌大的释迦牟尼佛面目庄严宁静而慈祥,仿佛看尽了世间疾苦。
端木绯很快收回了目光,朝南方的南空看去,心里沉甸甸的。在战争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姐妹俩给寺里添了香油钱后,端木纭就笑着提议道:“蓁蓁,我们先去后寺逛逛那片五色碧桃林,再去吃斋饭好不好?”
端木绯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了,挽着端木纭的胳膊道:“姐姐,皇觉寺我很熟的,我领你去。”
姐妹俩打发了小沙弥,手挽着手从一侧绕过大雄宝殿往西北角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笑,好不惬意。
三月的春风徐徐,阳光明媚,四周的草木在春风中露出了勃勃生机,百花吐艳。
端木绯没走一会儿,小脸上就红扑扑的,指着前方道:“姐姐,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凉亭,我们正好可以去那里赏桃花。”
话语间,前方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桃花林,桃花林旁,不仅有一个八角凉亭,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子,凉亭与小池彼此依偎,彼此衬托。
桃林中的桃花已经开了近半,在春风中散发出阵阵清香,引来一只只彩蝶与雀鸟,遥望过去,这片桃林好似一片粉霞般晕染在天地之间。
姐妹俩说笑着来到那个八角凉亭外,却见亭子里已经有人了,一个着栗色衣裳的妇人凭栏而坐。
“路夫人。”端木绯脱口喊道。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又见面了。”路夫人也看到了姐妹俩,对着她们露出和煦的笑容。想到之前在大雄宝殿外听到的那一番对话,路夫人看着姐妹俩的眼神愈发温和了。
“两位姑娘进来坐吧。”路夫人含笑地招呼姐妹俩坐下了,与二人寒暄道,“皇觉寺的这片五色碧桃虽然不大,却是尤为芬芳艳丽,十年如一日……不过,你们来得早了点,再过半个月,才是这里的桃花开得最美的时候。”
此时此刻,端木绯与路夫人相距不过尺余,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那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圈上那暗黑的阴影,似乎几夜没有睡好了,形容很是憔悴。
端木绯心中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据她所知,奋武将军路维青如今正远在黔州战场上,黔州刚连失玄水、桐刃两城,现在南怀大军估计已经打到了玄蒙山以东,而路将军就镇守在玄蒙山东北边的道益城。
如今黔州军情危急,说不定哪一日南境传来的军报就是关于道益城……
端木绯不动声色,一派天真烂漫地附和对方道:“路夫人,我也是这么觉得。京中都说半月湖那里的三里桃林最美,三月坐着画舫沿湖赏桃,最是诗情画意,在我看,花之美在精不在多。这五色碧桃无论远看近观,皆是一绝。”
路夫人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我家里也种了几株五色碧桃,还是许多年前外子替我在这皇觉寺找远空大师求的……”
说到路将军,路夫人的神色变得更复杂了,怀念,感动,思念……以及浓浓的担忧。
姐妹俩飞快地互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安慰的话语也是空乏无力,她们能做的,也只是陪着路夫人说说话,希望能开解一下她。
端木绯顺着路夫人的话说道:“路夫人,刚才我和姐姐正商量着也想在家中的庭院里种几株五色碧桃,干脆我也去求求远空大师讨几株。”
“那可不容易。”路夫人唇角微勾,眸子里有了些许笑意,“这片桃林是远空大师的师傅,也是皇觉寺的前任主持广海大师亲手所种,远空大师一向视若珍宝,当年,外子为了求这五色碧桃,天天来找这里远空大师下棋,说了只要他能赢,远空大师就赠他三株五色碧桃……”
既然路家如今有五色碧桃,那岂不会代表……端木绯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说道:“没想到路将军还是棋道高手!”天下人皆知,远空大师那可是大盛有名的棋道高手。
第270章 暗卫(二更)
路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哪里是什么棋道高手,他连我都下不过……也不过是他连着一个月天天跑皇觉寺,把远空大师烦得不胜其扰罢了。
姐妹俩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端木纭才忍着笑对端木绯道:“蓁蓁,那下棋的事可就得交给你了。”
“姐姐你放心,我肯定把这五色碧桃给赢回来了。”端木绯挺了挺胸膛,一脸自信地说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气氛其乐融融,这时,路夫人的丫鬟谨慎地提醒了一句:“夫人,时候差不多了。”
路夫人想到了什么,歉然地说道:“端木大姑娘,四姑娘,我还要去法堂听远空大师讲经,就先告辞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便都起身相送,道了声“慢走”,又坐了回去。
端木纭笑着道:“蓁蓁,我们再看一会儿花,再去吃斋饭……”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前方传来丫鬟尖锐紧张的呼喊声打断了端木纭的话。
姐妹俩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路夫人虚软地倒了下去,她的丫鬟吃力地扶住了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端木绯和端木纭加快脚步出了凉亭,端木纭帮着从路夫人的左手边扶住了她。
路夫人似乎是晕厥了过去,双眼紧闭,脸色发白,身上冷汗淋漓,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丫鬟惊慌失措,还在不断地唤着“夫人”,须臾,路夫人终于有了些反应,眼帘微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丫鬟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夫人,您吓死奴婢了!刚才您晕过去……一定是因为您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东西,不眠不休地为将军诵经祈福……”丫鬟越说越是难过,眼眶红彤彤的,眼角溢出些许泪花。
端木纭和端木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端木绯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了一包松仁糖,递向了路夫人,“路夫人,您先吃点糖吧,吃了,就有力气了。”她笑得天真可爱,一脸诱哄的表情,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姑娘似的,让路夫人看着有些好笑,又觉得暖心。
“多谢端木四姑娘了。路夫人抬起虚弱的胳膊,拈了一颗松仁糖含入口中,嘴角勉强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
松仁糖又香又甜,溢满了口腔,渐渐地,路夫人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些力气,虽然四肢还是虚软无力……
端木纭提议道:“路夫人,不如我们送你去寺里的厢房歇息一会儿吧?”
路夫人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佳,便也没拒绝姐妹俩的好意,由端木纭和那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路夫人慢慢地朝皇觉寺的西侧走去。
路夫人身子虚,她们几人便也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不时询问路夫人的状况。
临近午时,许是香客们都去用斋饭了,后寺的人不多,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一个僧人。
穿过一片竹林,又绕过几个零星的殿宇,就见有两个香客朝她们这边走来,一男一女,一边走,一边在四下张望着什么,其中的女子约莫五十岁来岁,头发花白,身上穿了一件青色暗纹褙子,平凡的面孔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暗斑与皱纹,步履稳健,看来精神奕奕的。
那老妇上前了几步,笑着问道:“这位夫人,两位姑娘,老身听闻今日在法堂有大师讲经,敢问法堂在何处?”老妇笑起来,面露颇为慈祥。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觉得对方的口音似乎有些别扭。
路夫人客气地对着来人一笑,道:“这位夫人,您走错方向了,法堂不在这边,在皇觉寺的东北边……”路夫人说着,好心地给对方指了一个方向。
周围春风习习,带来阵阵花香、竹香、檀香……萦绕在四周。
端木绯鼻头动了动,在数种气味中闻道了一股特别的香味,这是草乌、闹羊花、曼陀罗……
这是……迷魂香的成分!
糟糕!
端木绯瞳孔微缩,赶忙屏住了呼吸,又拉了拉端木纭的袖子,嘴里高喝道:“来人,有贼!”
四周除了他们几个,根本就没有别人,静悄悄的,只有那风吹树木的哗啦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气中。
老妇身后的两个大汉眉头一皱,快步地朝端木绯他们走来,而那老妇嘴角泛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神情陡然变冷,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野兽般。
她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空气里那种迷魂香的气味变得更浓郁了……
端木绯尽管及时屏住了呼吸,但还是觉得头部一阵晕眩传来,眼前有些朦胧,她暗暗地掐着自己柔嫩的掌心,力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至于原本就虚弱的路夫人早就身子一软,在丫鬟惊呼声中软倒了下去,“夫……”后面的“人”字还没出口,那丫鬟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端木纭咬了舌尖一下,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神志清醒。
这里不仅有她,还有妹妹。
她必须护住她的妹妹!
端木纭上前半步,把端木绯护在了身后,看着前面的几人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话音未落,就听老妇身后的中年大汉不耐烦地粗声道:“赶紧把人带走!”
姐妹俩闻言,面色都是一变,面沉如水。
这个男子说的话不是大盛官话,端木纭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端木绯下意识地抓住了端木纭的右胳膊,她听懂了,这是南怀语。自小,她就着祖父楚老太爷学过周边几国的语言,她又是过目不忘的,但凡学过的,都是能听会说。
南怀人突然出现在京城,又意图掳走前方将士的家眷,显然是图谋不轨。
端木绯眉宇深锁,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里只有她和姐姐端木纭,要对上这两个南怀人,自保且不易,想要救下路夫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青衣老妇伸出粗壮的胳膊一把将路夫人抄了起来,而那中年大汉则昂首阔步地朝姐妹俩逼近,显然是要把她们一同带走。
端木绯神情冷静,自己中了迷香,能够保持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逃跑是不可能的。
自己刚刚的喊声应该能把附近的僧人或者香客引过来,所以,现在必须得拖延时间!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原来两位阁下是南怀人,我……”
话音刚起,上方的树冠突然又是一阵簌簌的骚动,接着一道鬼魅般的黑影轻盈地一跃而下,快得不可思议,在两个南怀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黑衣人已经一掌先劈在了那中年大汉的颈后,对方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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