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听莲怔怔地目送耿海、岑隐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花园一角,她的目光方才从岑隐的背影上收了回来。
岑隐和耿海他们离开了,水阁中渐渐地喧哗起来,众人一个个兴味盎然地交头接耳,觉得方才真是看了一出大戏,意犹未尽。
接下来好几天,京中又不愁没有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耿听莲好似在发呆般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朝舞阳、端木纭和端木绯三人走去,打了招呼后,亲热地含笑道:“大公主殿下,待会我们要去泛舟游湖,殿下可要同往?还有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可要一起?”
舞阳神色淡淡,随口就推拒了,端木纭亦然。
既然知道卫国公府对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端木纭也不会去应酬她们了,也免得再给人不必要的联想。
耿听莲似乎不在意,微微一笑,也没有勉强她们,就告退了。
几个姑娘簇拥着耿听莲出了万香水阁,朝戏楼的方向走去,姑娘们说说笑笑,看来和乐融融。
没一会儿,水阁里的其他人都纷纷离去了,好似唯恐留下会和封炎扯上什么关系似的。
水阁里,只剩下了封炎、君然、端木绯、端木纭和舞阳五人。
君然摇着折扇笑嘻嘻地说道:“阿炎,你‘捡’了这么大个便宜,是不是该请我喝个酒啊?”君然一副“见者有份”的模样。
封炎爽快地应下了,两人三言两语间就约好了等这边的席宴结束后,一起去风掣酒楼。
封炎说话的同时,忍不住悄悄地瞥着一旁的端木绯,心里真想邀上蓁蓁一起,可是,蓁蓁今天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显然是不太可能……
封炎自以为自己的偷瞄做得不露声色,却不知道这水阁里如今一共有了三个明眼人,君然、舞阳和端木纭都把他那点期待而惋惜的小眼神看在了眼里。
众人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色,继续说笑着。
夏日的正午,天光明亮,四周一片暗香浮动,偶有风吹枝叶的哗哗声,显得静谧详和。
大概半个时辰后,就有国公府的丫鬟过来提醒,戏楼里已经唱到最后一折戏了,等戏落幕后,宾客们就要移步席宴厅了。
端木绯、封炎几人就纷纷起身,离开了花园,回了各自的戏楼。
戏台上正在唱一折悲切的《牡丹亭》,端木绯也没什么兴趣,一边吃吃茶,一边打量着窗外的景致,倒让她偶然注意到几丈外,隔壁男宾的戏楼里不知何时空了一大半。
端木绯不动声色地仔细眺望了一番,透过一扇扇大敞的窗户,可以看到耿海、岑隐以及一干重臣都已经不在里面了,只剩下那些小辈还在戏楼里坐着,稀稀落落,一个个心不在焉。
端木绯眸光一闪,心里隐约意识到朝中可能出了什么事。
如她所料,耿海等人一直没有回来。
最后一折《牡丹亭》在一片戏子的哀叹声中很快就落幕了,四周响起夫人姑娘们的阵阵喝彩声。
接着,卫国公夫人就招呼众人移步花厅享用席宴,这席宴自然是十分丰盛,冷菜鲜果、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每一道都是色鲜味俱,鲜美可口,吃的众人颇为满意,赞叹不已。
直至未时,宾客们才开始陆陆续续地告辞。
端木绯回了端木家后已经累得睡眼惺忪,随意地沐浴后,就去了内室两眼一闭倒头就睡,没几息功夫便不省人事了。
在端木纭的纵容下,端木绯这一睡就没起身,直到次日天亮,才精神奕奕地起床了。
睡得自然醒的感觉让她先是心情大好,但是想着今日的戏班之约,又是眼皮跳了跳。
就算给她吃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爽封炎的约啊,让丫鬟给她梳妆、打扮,又吃了两碗香菇菜粥后,她就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目的地自然是昨天提过的九思戏班。
君然没有出现,据说是被他父王叫去了,端木绯只能硬着头皮与封炎一起坐在一间雅座里。
楼下戏台的戏还没有开唱,不过端木绯也顾不上了,她已经被封炎说的某个话题吸引了。
“北燕王死了?”她惊讶地眼眸微瞠,看着与她一案之隔的封炎。
昨天她也怀疑朝中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才导致耿海中途离席,就再也没回来过,封炎的消息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封炎点了点头,见端木绯的茶盅空了大半,就殷勤地给她添了茶水,橙黄色的花茶从茶壶的壶口倾泻而出,伴随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封炎一边倒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起了北燕王的事:“那个北燕王半个多月前薨了,继位的不是他的长子,而是他的三弟。”
昨天耿海、岑隐等人就是被刚刚得到消息的皇帝急召进宫商议了。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北燕王的长子与他的三弟继位可是有本质上的差别,比如皇贵妃耶律琛就成了新北燕王的侄女,那可是隔了一房的,再比如北燕使臣之前曾提出让大公主嫁与北燕三王子,如今新王又是作何想法呢?!
甚至于,之前谈好的议和条件还作数吗?!
这些问题端木绯想得到,皇帝和一众阁臣们自然也想得到……因此,端木宪到今早还没有回来。
想必现在皇帝那边还没有一个定论。
“哗哗……”茶水倒至八分满,封炎就停了下来,随手把白瓷浮纹茶壶放在一边,茶盏中的茶水还在微微荡漾着……
端木绯盯着那茶汤上的丝丝涟漪,想到了昨天封炎在卫国公府与耿家父子俩打的那个赌。
本来送两个北燕使臣回北燕是一件赚军功的好差事,但是现在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端木绯忍不住问:“封公子,这个时候去北燕会不会很危险?”毕竟谁也不知道新登基的北燕王对大盛又是什么态度?!
封炎闻言抑制不住地心花怒放,璀璨的笑花随之洋溢在他脸上,笑容明亮而绚丽。
蓁蓁这是在关心他吗?!
那当然!
功夫不负有心人,蓁蓁越来越在意他了!
第219章 所图
封炎的心跳不由自主地砰砰加快,耳根微微发烫,几乎无法直视她那双如明镜般的大眼,不由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捧在茶盏上的小手上。
她的小手白皙柔嫩,那扇贝般的指甲粉粉的,就像是一片片花瓣般。
封炎的眼睛几乎都快看直了,心里痒痒的,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抬手朝她的手摸了过去……
在他的指尖触到她柔软细腻的手背时,他顿时打了个激灵,抬眼对上了端木绯似乎有些懵的大眼,耳根更烫了,他想也不想地抓起了端木绯手里的那个茶盏,就往自己嘴里送……
“咕噜,咕噜……”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杯中的温茶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只觉得那茶盏的外侧似乎还留有端木绯手上的余温……还有这茶盅也是她沾过唇的!
想到这一点,封炎顿时觉得手中的茶盅烫极了,耳根也更烫了,又顺手把自己的那个茶盏也拿了起来,仰头一饮而尽。
端木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茶水被封炎“抢”了去,傻眼了,不知道封炎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纯粹因为太渴了?
可是……
这是她喝过的茶盏啊!
想着,端木绯的心情又有种说不出的微妙,大眼不禁瞪圆了。
两杯花茶连着灌下腹中,封炎总算又冷静了下来,强自镇定地看着端木绯,道:“蓁……你放心。皇上这几年里都不会放我离开京城的。”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端木绯的眼睛,目光不敢下移,心里浮现一丝期待,等着她再关心自己几句。
端木绯被他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看得心头发毛,好像一只受惊的蝴蝶般半垂下眼睫,心念如那颤动的睫毛般转得飞快:封炎既然明知皇帝不会放他离开京城昨日在卫国公府还这般行事,必是另有用意,而北燕新王登基的事又来得这般“及时”,莫不是封炎早就得到了消息?他又在图谋什么呢……
不行不行!到此为止!
眼看着自己的思维如脱缰的野马般又要失控,端木绯急忙刹住了,大脑放空,随手拿过了一旁一个崭新的茶盏,打算重新给自己倒杯花茶。
封炎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赶忙殷勤地再次拿起茶壶给端木绯倒了茶。
端木绯却是略带提防地看着他,唯恐他又来抢她的茶。
封炎被她“灼灼”的双目盯着,几乎手脚都快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幸好,这时下方的戏台上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声。
随着“铛铛铛”几声震耳的锣声,好戏开演了!
九思班今天上演的是这一季的一出新戏,名叫《明月当空》,说的是一位赵公子年幼时,生父赵王被叔父所杀,赵公子幸得有志之士的助力,逃往邻国齐国。二十年后,赵公子长大后,娶了齐王之女为正妻,又借兵二十万,杀回了赵国,最后诛杀叔父,登上王位。
今天唱这一折唱的是戏的第三折 ,正是那赵公子借了兵后,率大军重回故土,此刻夜深人静,他正在帐篷里满怀雄心壮志地倾诉着近乡情怯的踌躇以及即将报仇的期待……
一折戏中既有细腻的文戏,又有精彩的武戏,看得端木绯津津有味,只恨不得戏台上赶紧把接下来的第四折 《两军对战》也给唱了。
待戏子们下台后,戏楼里又静了下来,下一折戏要休息一盏茶功夫才会上演。
雅座里静得出奇,端木绯默默饮茶,隐约能听到下方大堂里的那些看客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刚才的戏,声音不时飘了上来。
端木绯一不小心又喝完了一杯茶,才刚要放下茶盏,就听封炎俯视着戏台忽然道:“‘他’应该打输了吧?”
咦?!端木绯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完听不懂封炎在说什么。
封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道:“那位赵公子从未打过仗,莫非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可以纸上谈兵不成?”
唔……端木绯眨了眨眼,默然,觉得封炎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她不禁又想起了昨日的沙盘对战,眸子一亮,好奇地问道:“封公子,我从来没有学过沙盘推演,这是不是和下棋差不多?”
看着端木绯那张乖巧可爱的小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封炎清了清嗓子,为她解惑:“沙盘推演和下棋差不多,需要行一步考虑十步,但是,两者不同的是,沙盘上的不是棋,而是兵将,会影响胜负的因素还有谋略,地形,甚至天气……”
端木绯听得神贯注,饶有兴致,眸子更亮了,叹道:“沙盘推演似乎比下棋要有趣一些。”
封炎听着瞬间好像被闪电劈中似的福由心至,急忙问道:“蓁……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端木绯登时眸子亮如星辰,想也不想地直点头:“好好好。”
连说了三声好后,她忽然又身子一僵,这才想到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经常见到封炎了?!
这似乎有些不太妙啊!端木绯伤脑筋地想着,颈后的汗毛倒竖了起来。
可是,沙盘又很有趣……
端木绯一时陷入了纠结中,感觉前方似乎有一条香喷喷的鱼儿在勾着她,偏偏吃鱼的时候,后面又有一只淌着口水的大狼狗正甩着尾巴盯着自己……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左右为难了。
端木绯皱了皱小脸,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现在有鱼吃,就赶紧吃吧。
她脑子放空,不再多想,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封炎。
封炎随手拿过了几个茶杯和茶托,当场就摆出一个简易的小地形,然后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青莲色的葫芦形荷包,从荷包里哗哗哗地倒出了一个个小巧精致的金锞子。
每一个金锞子都做成了鸟儿的形状,有的展翅,有的蹲立,有的啄羽……封炎就把那些金锞子一个个地摆了起来,显然是以此为兵将。
真是可爱极了!端木绯忍不住伸出一根白皙的食指,在其中一个金锞子上点了点,然后想到了什么,也取出了自己的荷包,把里面的那些银猫锞子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她捏着其中一个小银猫,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就以这个为兵将好了。”
“棋场如战场,沙盘上也同样是一个战场,第一步就是要先布局……”
封炎一边说,一边挪了几个金锞子,一步步地与端木绯从最基础的长蛇阵说起,说得是深入浅出,化繁为简。
这是一个端木绯还从未接触过的新领域,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对她而言都新鲜极了,她好像一个乖学生一样听得聚精会神,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封炎身上,唯恐错过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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