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乳娘就有些诚惶诚恐,飞快地看了耿听莲一眼,不知道五姑娘到底听清了没有。
端木绯皱了皱眉,眸色幽深。
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她也没法问,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姑娘家吃亏,问了只会对端木纭不利。
耿听莲怔了怔后,就若无其事地拍着元娘的背,轻声说着“没事的”、“元娘乖”云云的话,软言哄了元娘一会儿,就让乳娘把她带回去了。
待乳娘抱着元娘走出水阁后,耿听莲落落大方地向众人福了福,歉然道:“哎,元娘还小,许是最近做了噩梦,以致搞不清梦与现实了。还请各位见谅。”说着,耿听莲又郑重地对着端木纭一福,“端木大姑娘,我替元娘给你赔不是了。”
耿听莲态度十分磊落,曾三姑娘立刻笑着出声做和事老:“端木大姑娘,这小孩子啊,最容易做梦被魇着了。只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其他几位姑娘也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又有人说起自己府里的一个弟弟前不久就被魇着了,还是请了道婆来府上才回了魂,如今是又蹦又跳,好吃好喝……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在耿听莲的三言两语间化于无形。
水阁里的众人又说说笑笑,很快就没人在意刚才的事了,毕竟元娘不过是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而已。
端木绯看着耿听莲歪了歪螓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又坐回了端木纭的身旁,漫不经心地继续喂着鱼。
没一会儿,这水阁里就越来越热闹了,陆陆续续地又有耿家的管事嬷嬷引来了不少姑娘,众人各自寒暄着,四周一片莺声燕语。
耿听莲作为主人,忙着招呼客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待到巳初,不知谁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公主殿下”,一时间,水阁里的众人都朝阁外望了过去。
不远处,几道窈窕的倩影出现在花园的入口,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那大红色盘金彩绣绵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是大公主舞阳。
大公主来了,众女自是纷纷起身,走向水阁正门口相迎。
来的还不仅是舞阳,还有君凌汐。
君凌汐的性子还是那般活泼,在众人彼此见了礼后,君凌汐就亲亲热热地一手挽着端木绯,一手挽着端木纭,又招呼着舞阳到水阁的一角坐下,
水阁里变得愈发热闹了。
端木绯事先并不知道舞阳和君凌汐会来,小脸上神采焕发。
“今天我也是闲着没事,就跟我大哥过来凑凑热闹,没想到才刚到云燕胡同,就在府外遇上舞阳姐姐和大皇子殿下了。”君凌汐笑眯眯地说道。
舞阳和大皇子慕祐显自然是奉皇命来的,这也是皇帝给卫国公府的脸面。
对于舞阳而言,在这里遇上端木绯,倒是意外的惊喜了。
“绯妹妹,”舞阳拉着端木绯的一只小手,亲昵地问道,“你姐姐的及笄礼是哪天,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本宫。”
涵星要给端木纭当赞者,这些天都忙着准备那日要穿的衣裳、首饰,还找舞阳给她出谋划策,舞阳这才知道端木纭的笄礼临近了。
“那是自然。”端木绯脆声应下了,小脸上笑得明亮而又灿烂,仿佛四周都亮了一亮,“到时候,我给舞阳姐姐下帖子。”一副“如今由我当家”的小模样。
舞阳抿唇一笑,笑着又道:“绯妹妹,等本宫及笄时,你给本宫当赞者可好?”
端木绯惊喜地眨了眨眼,喜不自胜地频频点头。早在好些年前,她就与舞阳说过,等舞阳及笄时,她要给她当赞者。本来,她还以为自己再也没这机会了呢……
舞阳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一边那飞舞的轻纱以及轻纱外那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地感慨道:“本来我是想请辞姐姐当赞者的,可惜,辞姐姐看不到了……”
舞阳微扬下巴,抬眼看着那碧空如洗的天空,眼眶中隐隐浮现一层水光。
端木绯望着舞阳那精致的侧颜,眼神一时有些恍惚了。
又是一阵暖风拂来,把那轻纱吹得越发肆意飞扬,拂在了少女的小脸上,端木绯手忙脚乱地急忙撩开那白纱,看着小姑娘仿佛那茧中的彩蝶就要展翅而出般,舞阳和君凌汐皆是“噗嗤”地笑了出来。
舞阳俏丽的脸庞上笑靥如花,心情瞬间又变得明快起来。
舞阳帮着端木绯撩开了那白纱,又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与她说悄悄话:“绯妹妹,本宫已经想好了,等笄礼后就出宫开府。”
舞阳的声音压得低,唯有君凌汐和端木纭姐妹俩听到了,君凌汐眸子一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这真是个好主意!
“……”端木绯的小嘴微张,欲言又止。历来公主都是大婚后才能开府的。
舞阳抿了抿嘴,那双乌黑的杏眸中,眼神坚定清远,接着道:
“世人多是人云亦云,当初可以听信本宫豢养僧人的流言对本宫避之唯恐不及,以后也不知道还会听信什么人的什么流言!难道本宫这辈子都要疲于解释?!”
“本宫身为公主,天子血脉,这一辈子都是金尊玉贵,何必还要成亲,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一辈子过得憋憋屈屈!”
别的女子不嫁人也许会被世人看轻,也许会无所依附,可是她是公主,除了帝后和太后,谁敢指着她的鼻子来数落她!
她这一生本就生而尊贵,这让她必然背负着相应的责任,也是她天然的优势!
“舞阳,你说的是。”端木纭也是深以为然,看着舞阳心有戚戚焉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太早成亲,我总得给蓁蓁先挑到好人家才好!这世间对女子的看法颇多,什么女子十八岁不嫁就是老姑娘,再也嫁不出去了。既然这样,不嫁也罢!”端木纭的语气坚定明快,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妹妹。
舞阳惊讶地看着端木纭,目露异彩,颇有种见到知己的感觉。
端木绯本来也觉得舞阳说得颇为有理,可是当听到端木纭的那番话后,又怔住了,傻乎乎地瞪圆了眼,一方面感觉姐姐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姐姐的想法似乎仿佛也许有些危险。
“舞阳姐……”
端木绯想说什么,然而,她的这两个姐姐已经隔着她兴致勃勃地聊起以后自己的府邸该怎么布置,端木纭甚至还琢磨着等将来端木绯嫁人后她可以搬到公主府的隔壁去,方便和舞阳彼此串门。
君凌汐在一旁听得饶有兴致,一会儿看看舞阳,一会儿看看端木纭,忽然觉得跟着两位年长的姐姐真是大开眼界啊,仿佛一道新世界的大门在她前方打开了……
她们正聊得兴高采烈,另一边,耿听莲又引着两位姑娘进了水阁,端木绯眼角的余光瞟到有人进来,就随意地望了一眼,发现来的又是两个熟人——
宣国公府的二姑娘楚青谊和四姑娘楚青诗。
端木绯怔了怔,有些意外。
按照楚家的规矩,姑娘家从十二岁起会由当家主母带着在京中各府多多走动,为的是锻炼姑娘家的人际往来、结交人脉等等,今天这样隆重的场合,京中贵女齐聚一堂,楚青语却没有来……
这种情况的话,只有一种可能,要么是她病了,要么——
就是她被家里厌弃了!
思绪间,耿听莲已经带着楚青谊和楚青诗姐妹俩过来给舞阳请安。
舞阳态度温和地与两位楚姑娘寒暄几句后,楚青谊和楚青诗就退开,与其他相熟的姑娘见礼去了,远远地隐约听到楚青诗温和的声音传来:“……曾三姑娘,我二姐姐身子不适,所以今日就没来。”
舞阳朝楚青诗的方向瞥了一眼,神色淡淡地撇了撇嘴道:“楚青语怕是被家里罚了吧……”
端木绯看着舞阳,疑惑地挑了挑秀气的眉头。
舞阳的嘴角勾出一个不屑的冷笑,道:“本宫听闻,她刚刚退了亲。”
退亲?!端木绯闻言更惊讶了。
成家是二婶母的母家,楚成两家的这门亲事几乎已经谈定了,只因为姐妹长幼有序,二姑娘楚青谊的亲事还没定下,所以还没正式交换庚帖。能让二婶母决定退亲,肯定是楚青语的行事非常不妥了。
端木绯半垂眼帘,幽黑的大眼中仿若墨玉般流光溢彩。
舞阳似是叹息地接着道:“宣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养出她这般轻狂的姑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吗,以后总有得她苦头吃!”
照她看,楚青语这种人就像是那些勋贵世家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一般,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等以后现实与世道总会狠狠地甩她一巴掌,把她从那自以为是的虚幻梦境中打醒!
端木绯一言不发,面上波澜不兴,却是心思飞转:
他们楚家的家教严苛,她与楚青语自小一起长大,姐妹间总有几分了解,从前的楚青语虽然资质不算特别出众,但性子明明温和娴雅,也不像现在这般行事张狂、不着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一个人的性格在骤然间产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端木绯浓密长翘的睫毛扇动了两下,若有所思。
接下来,抵达万香水阁的姑娘们越来越多,都在耿听莲的引领下过来向舞阳行礼,寒暄,耿听莲谈笑风生地不时与舞阳和其他姑娘搭着话。
见舞阳忙碌起来,端木绯和端木纭坐在一边继续喂着湖里的火鲤,姐妹俩亲昵地交头接耳。
一旁耿听莲的说笑声不时飘入端木绯的耳中,端木绯盯着湖水里的火鲤,心思却有些飘远。
长袖善舞的耿听莲让端木绯想起了她的侄女元娘,那个才三岁的女娃娃。
刚才,元娘说的话虽然有几分含糊,但是自己听得真切,元娘说不想让别的女人当她娘,元娘的那几句到底是童言无忌,还是耿家想为世子耿安晧续弦,瞧上了自家姐姐?!
端木绯不由皱了皱眉,又随手洒了一把鱼食。
她素来不喜卫国公耿海,有道是:成王败寇。不管今上对外是怎么歌功讼德卫国公的“忠义”,但是在端木绯看来,耿海既然是伪帝的伴读,为伪帝所重用、信赖,却在今上逼宫时临阵倒戈,在今上登基后尽享荣华富贵,可谓是不忠不义,像这样心思不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家,哪怕配得上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值得最好的人家!
以卫国公府素来的作风,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接受拒绝的人家……她必须要好好弄清楚才行。
端木绯的眸中掠过一道精光,嘴角还是微微弯着,就像这湖中的鲤鱼欢快地在清澈的碧水中甩出一条条微笑的涟漪。
湖面上水波荡漾,微风徐徐,连绵的笑声萦绕在水阁中,久久不散……
等到了巳时过半,就有一个青衣丫鬟来引姑娘们前往戏楼。
从花园的东南出口出去后,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走上半盏茶功夫前面就出现了两栋戏楼,一前一后,那飞檐翘角与四周苍劲的古树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丫鬟带着姑娘们进了前面招待女宾的那栋戏楼,戏楼里早就到了不少夫人,人头攒动,明明是白天,戏楼里已经点起了不少宫灯,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四周。
端木绯随意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却在二楼南边的庑廊上看到了一道熟悉明艳的身影,对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端木绯惊讶地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平长公主竟然也来了。
四周的其他姑娘也看到了安平,皆是傻眼了。
毕竟前些日子安平长公主府和卫国公府的那场龃龉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在场的人都还记忆犹新。
彷如一块石子掉入平静的湖面般,姑娘们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安平也看到了端木绯,原本还觉得索然无味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笑意,点缀着她美艳的五官越发夺目。
安平远远地冲着端木绯眨了下右眼,那妩媚的凤眸中闪着盈盈笑意,心里觉得一段时日没见,未来儿媳妇越长越好看了,哎,就是自家儿子太傻太没用,到现在都没能把人拐回家!
端木绯也对着安平露出灿烂甜美的笑容,嘴角蹦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二楼已经在点戏了,戏折子按着身份高低传了一遍,从那些公主、夫人们手中过完,就送到了姑娘们手里,与此同时,戏台上开弦起鼓,几个伶人粉墨登场,慢悠悠地拖着长调唱了起来,莺声燕语似诉还嗔。
戏台上唱着一折又一折文邹邹的戏,端木绯听得直打哈欠,小手有一半的时间掩在嘴巴上,看得一旁的舞阳好笑极了,干脆就“喂”起端木绯吃点心来,一会儿招呼她吃一块青翠的绿豆糕,一会儿唤她试试那碟白润的菱粉糕,一会儿又让她尝尝那鲜榨的果子露……
端木绯吃得津津有味,还没开席,肚子已经吃了个五分饱。
不过这果子露还真是好喝,里面应该混了西瓜、蜜桃和荔枝。
她陶醉地眯了眯眼,决定回府后让小厨房的厨娘做给她和姐姐喝。
这时,一个鹅蛋脸的青衣丫鬟走了过来,一看她的衣着,就知道她是卫国公府的丫鬟。
“端木大姑娘,”那鹅蛋脸的青衣丫鬟对着端木纭恭敬地福了福,脸上笑盈盈的,“国公夫人请姑娘过去说话……”
丫鬟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清脆的女音“啊”地低呼了一声,语气中略带惊慌。
端木绯的右手“不小心”一歪,她手上的白瓷杯就朝端木纭的方向歪去,杯中那红色的果子露就随之泼洒而出,“正好”洒在了端木纭的衣裙上。
“姐姐,对不起……”
端木绯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白瓷杯,一脸“慌张”地看着端木纭的裙裾,端木纭那水红色的百褶裙上此刻染上一片拳头大小的红色水渍,分外醒目而又刺眼。
“妹妹,没事的,只是弄脏了些裙裾罢了。”端木纭轻描淡写地说道,柔声安抚妹妹,“我去换一身衣裙就是了。”她们这些姑娘家但凡出门赴宴,都会多带一身衣裙,以免有什么意外溅脏了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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