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愣了愣,神色间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何止是从昨日起,早在皇帝下了那道册封皇贵妃的圣旨时,就等于在为耶律琛造势了,以致宫中人心浮动,上上下下都在观望着中宫会不会因为这位年轻貌美的皇贵妃而地位不稳……
皇后执掌后宫,天经地义,这宫中乱了,皇后自然要设法整顿,难得今日有几位命妇在,皇后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命妇和后宫中立威!
舞阳眯了眯眼,眼神坚韧而果断,犹如一片浩瀚星空……
“来人!”
舞阳一声喊,青枫立刻就挑帘进来了,快步走到舞阳身旁听命。
舞阳对着青枫吩咐了几句后,心情颇为畅快,跟着又令人上了瓜果点心。
屋子里宫人们捧着托盘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唯有涵星傻乎乎地坐在那里看着舞阳眨了眨眼,俏丽的脸庞上一脸的懵懂,显然还没想明白。
舞阳看看涵星,又看看端木绯,觉得比起绯妹妹这机灵样,四皇妹这傻乎乎的样子别有一番趣味,怪可爱的。
“涵星……”舞阳对着涵星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而涵星还真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起身过去了。
舞阳笑得更欢,神秘兮兮地附耳在涵星耳边窃窃私语……
“哗哗哗……”
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阵微风拂过,那枝叶摇摆的声音很快就压过了她们的细语声。
接下来,三个小姑娘坐在舞阳的小书房里,聊聊天,喝喝茶,吃吃点心,好不悠哉,就仿佛这后宫中的风风雨雨与她们没有一点关系。
半个时辰后,青枫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本正经地对着舞阳禀道:“殿下,皇后娘娘刚才大发雷霆,罚了文淑妃、杨惠妃和高才人闭宫思过,又罚了一些在躲懒碎嘴的宫人,每人都是杖责二十大棍……”
舞阳眸子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脸上还是笑吟吟的,起身提议道:“涵星,绯妹妹,你们随本宫去凤鸾宫给母后请个安吧。”
涵星和端木绯飞快地互看了一眼,表姐妹俩都是兴致勃勃,心道:这下有热闹可看了。
三个小姑娘就从凤阳阁鱼贯而出,朝着凤鸾宫的方向去了。
外面的天气还是一派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而后宫中的空气却隐约有些不同了,那些走在路上的宫人们浑身紧绷,一个个就像是惊弓之鸟般,给两位公主行礼时,在恭敬之余又多了一丝惶恐。
相比下,三个小姑娘仿佛丝毫没受一点影响,一路上言笑晏晏。
阵阵春风中,朵朵白色的梨花如鹅毛大雪般随风而落,端木绯看着这漫天飞花顿时就想起了自己刚酿的梨花酒,笑眯眯地说道:“舞阳姐姐,涵星表姐,等你们下次出宫,我请你们喝我酿的梨花酒。”
舞阳眉尾一扬,端木绯酿酒的功力那可是一等一的,把皇帝、君然还有谢愈他们都馋得不轻。
涵星在一旁接口道:“绯表妹,光梨花酒可不够,本宫还要听你弹的《十面埋伏》……大皇姐,你可知绯表妹的琴也弹得极好?”
说着,涵星就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端木绯那日在宣国公府弹奏那把“春籁”并力压付盈萱的经过,说得是眉飞色舞,天花乱坠,差点就把端木绯捧上了天。
舞阳当然知道那把“春籁”是楚青辞所制,听那付盈萱竟敢对着“春籁”出口狂言,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什么“琴艺之绝,北楚南付”,这个什么付盈萱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她的辞姐姐,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涵星忽然想到那位红颜薄命的楚大姑娘是舞阳的闺中密友,小脸上顿时就有些尴尬,怕触及了舞阳的伤心事。
舞阳看向端木绯微微一笑,惋惜地叹道:“绯妹妹,可惜那日本宫不在……”
三个小姑娘说话间,凤鸾宫出现在了前方几丈外。
宫人见大公主和四公主来了,急忙上前恭迎,领着三位姑娘去见了皇后。
凤鸾宫的东暖阁里,不仅皇后在,宝亲王妃婆媳、辅国公夫人婆媳和永定侯夫人也都在,屋子里的气氛透着一丝僵硬。
坐在金漆凤座上的皇后正捧着一个珐琅粉彩茶盅轻啜着那热腾腾的茶水,外表看着还是如平日里般雍容华贵,但是那袅袅白气后的眼眸中却隐约透着一丝忐忑。
皇后膝下没有嫡子,这些年来,她虽然手掌六宫,却一直有些底气不足,在后宫里也是以宽仁御下。
刚刚女儿舞阳命宫女来传说,让她好好地治一下宫里那些乱嚼口舌的人,皇后当时就有几分犹豫,皇帝昨日才纳皇贵妃,今日自己就下令整顿后宫,这要是传到皇帝耳里,会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容人之量,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针对皇贵妃……
只想到舞阳……
舞阳已经失了宠,自己若再不立起来,她在后宫的处境只会更糟。
为了女儿,皇后还是做了。
舞阳若无其事地与涵星、端木绯一起上前给皇后行了礼,跟着,又与宝亲王妃、辅国公夫人以及永定侯夫人等人纷纷见礼。
等众人都坐下后,宝亲王妃就含笑道:“皇后娘娘,这姑娘家就是长得快,这才两个多月不见,舞阳和涵星就又长高了不少,真真是我慕家的两朵娇花啊。”
宝亲王妃是云华郡主的母妃,与皇后、舞阳还算熟悉,因此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亲厚。
一旁的宝亲王世子妃却是半垂眼眸,眼底闪过一抹不以为然,谁不知道大公主舞阳德行有亏!说来,只可怜了舞阳以后的驸马爷!
皇后没注意宝亲王世子妃,慈爱的目光落在了舞阳身上,感慨地说道:“岁月如梭啊,再过半年,舞阳也该及笄了。”
见皇后嘴角隐隐有了笑意,辅国公夫人和永定侯夫人连忙跟着也恭维了舞阳和涵星几句,这四周的气氛总算热络了一些。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后,皇后就温声提议道:“舞阳,涵星,难得端木四姑娘和两位世子夫人入宫,这御花园里现在杏花、紫藤开得正好,你们几个不如去御花园里逛逛吧……”
涵星闻言,嘴角一抽,心道:又来了!母妃和母后都是这样,每次说不到几句,就把来请安的小辈都打发去御花园,好像这偌大的皇宫就没别的好地方似的?!照她看来,建福宫花园,畅音阁,梵华楼……也有趣得很啊。
舞阳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青衣宫女打帘进来禀道:“皇后娘娘,文淑妃在外求见。”
端木绯与舞阳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四下顿时一静,宝亲王妃等人面面相觑。
文淑妃是二皇子慕祐昌的生母,皇后这才刚下了口谕罚文淑妃闭宫自省,可是文淑妃却堂而皇之地跑来了凤鸾宫,显然透着几分来者不善的意味。
仿佛在验证众人心里的猜测般,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声,皇后微微蹙眉。
青衣宫女咽了咽口水,继续禀道:“文淑妃说……说她不服,不肯领罚,要与娘娘说个清楚明白!”..
话语间,外面的喧闹声更为嘈杂。
皇后半垂眼眸,有些迟疑。文淑妃好歹是二皇子的生母,是不是该给她些脸面?
舞阳一声冷哼,拔高嗓门不悦地说道:“母后,文淑妃无视您的凤谕,根本就是藐视中宫,该罚!”
宝亲王世子妃听着,眉头蹙了起来,心道:大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敢越过皇后,管束起嫔妃来,委实是目空一切!果然,空穴来巢,未必无音。
皇后看了女儿一眼,舞阳既然都这般说了,她怎么也不能当着宝亲王妃她们的面扫了女儿的面子。
不管怎么样,女儿这些日子已经受够委屈了,让舞阳出口气也好。想到这里,她立刻吩咐道:“文淑妃无视本宫凤谕,藐视中宫,实在是轻狂,该罚!传本宫口谕,让她给本宫跪着!”
“是,皇后娘娘。”青衣宫女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门帘上的珠链“叮咚”碰撞着,其他人心里都升起一种来得不巧的感觉。
皇后刚才只说让文淑妃跪着,却不说让她跪多久,如果文淑妃是个刚进宫的妃嫔也就罢了,可是文淑妃膝下可是育有二皇子的。
二皇子得知文淑妃被罚跪后,为了一个“孝”字,也不能当自己什么也不知情。
按照这个势头下去,这件事恐怕没法善了……
辅国公夫人和永定侯夫人皆是暗暗地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想着不能再留了,还是要尽快托辞告退的好。
辅国公夫人清了清嗓子,道:“既然皇后娘娘……”
她的预感应验了,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又一个小內侍满头大汗地进来了,打断了辅国公夫人没说出口的话:“皇后娘娘,二皇子殿下求见……”
舞阳闻言,手中才端起的茶盅又放了回去,嘴角勾出一抹意料之中笑意,悄悄向着端木绯眨了眨眼睛。
那小內侍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二皇子殿下跪在了文淑妃身旁……”
皇后下意识地握了握凤座的雕凤扶手。
她心里明白慕祐昌这哪里是“求见”,是用“下跪”在逼她呢!他人既然来得这么快,想必是知道文淑妃往这边来了,就急忙赶来阻拦了。
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皇后心中叹了一声。
自己是中宫皇后,管束嫔妃是份内事,最多也不过被皇帝责骂几声,怎么也不能让皇帝迁怒到舞阳头上。
皇后开口了,淡淡道:“如果是为了给他母妃求情的话,就让他跪着吧。”
“是,皇后娘娘。”小内侍应了一声,又快步退下了。
一旁的几个命妇听得额尖也冒出了冷汗,这内廷的事知道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刚才本来是她们告辞的大好机会,可是现在就不对了,此刻一出凤鸾宫,岂不是会看到二皇子就跪在那里?!
端木绯一直捧着茶盅,乖巧地抿着茶,仿佛完没在意刚才发生的一切,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而端木绯左手边的涵星却是眸生异芒,一脸的饶有兴致。
宝亲王妃等命妇食不知味地饮了两盅茶,就有嬷嬷来请示皇后是不是要摆膳入席,皇后起身,正要带几个命妇入席,又是平地一声旱雷起——
皇帝来了!
舞阳眼睛一亮,时间算得刚好。
几个命妇近乎是头皮发麻了,皇后环视众人一圈,本来在场只是宝亲王妃、辅国公夫人这几位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两个未及双十的年轻媳妇在,就道:“你们先到碧纱橱里避避吧,以免冲撞了。”
几个命妇心中巴不得如此,唯唯应诺,急忙避到了后方的碧纱橱里。
皇后理了理鬓角,正打算出去迎接圣驾,就听一阵粗率的打帘声响起,皇帝彷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了,面沉如水,身后还跟着文淑妃和二皇子慕祐昌。
“参见皇上。”
“参见父皇。”
皇后、舞阳和涵星一起给皇帝福身行了礼。
皇后微微垂首,先是恭声禀道:“皇上,今日宝……”
皇后本想禀明宝亲王妃、辅国公夫人等命妇正在碧纱橱的事,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怒气冲冲的皇帝不客气地打断了:“皇后,好端端的,你又在闹腾些什么?!把这宫里闹得乌烟瘴气!”
皇后的脸色惨白,顾不上分辨,深吸一口气,又道:“皇上,昨日皇贵妃入宫,因此宝……”
一听到皇贵妃,皇帝更怒。
他最近被北燕那伙子蛮夷闹得实在是心情糟糕透了,好不容易才借着纳耶律琛为皇贵妃,继而同意了来日立其子为太子才把那件事给彻底揭了过去。
他忍辱负重,朝野上下却是私议纷纷,一本本折子递到跟前,闹得他头痛,这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连皇后都不体谅他。
“皇贵妃?!”皇帝再次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说来,你是对朕下旨册封皇贵妃有所不满是不是?!”
皇后低垂着头,欲言又止,话音刚起,又换来了皇帝“噼里啪啦”的一顿指责,仿佛要把心头的憋闷都借此发泄出来一样。
一声声的严厉指责在暖阁中不住回荡。
舞阳忍耐着,没有出声,她的目光悄悄留意着暖阁外的青枫,等待时机。
青枫是她故意留在外面的,为的是“通风报信”!
终于,青枫发出了一声轻咳,淹没在了皇帝的嗓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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