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同时,封炎脸上的笑意一收,原本仿如纨绔公子的少年如同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剑般,释放出逼人的气势。
一瞬间,四周的声音仿佛被某种力量吞没似的,那些围观的百姓都忘了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封炎。
封炎一眨不眨地与述延符对视着,缓缓地却铿锵有力地说道:“元帅可别忘了,我大盛十几万北境军铮铮血性男儿,可不是吃素的,岂会惧你!”
“……”述延符瞳孔微缩,更为用力地握住了手里的马缰,手背上青筋凸起。
见状,周围的百姓们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人群随之骚动起来,他们的神色从惊骇渐渐转为激动,神采焕发。
本来他们大都有些担心大盛与北燕会重燃战火,但此刻听着这位少年公子的一字字、一句句,却一下子被激起了心头的热血与豪情壮志。
是啊,战败之国明明是北燕!
他们大盛的北境军在简王的带领下,大败了北燕蛮夷,是以才会有今日北燕派使臣来大盛和谈。
这北燕二王子分明是被疯马践踏而死的,而这些北燕人却咄咄逼人,还想大盛给他们一个交代,真是欺人太甚!
他们堂堂大盛天朝大国,何惧北燕这等蛮夷小国!
百姓们的目光一个个炽热如火焰,仿佛是找到了某种信仰一般,连带四周的空气也灼热了起来。
述延符面沉如水,眸光闪烁,嘴唇微启……
“得得……”
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岑隐驱动胯下的马儿慢悠悠地来到了封炎身旁,嘴角一勾,含笑轻斥道:“封指挥使,皇上有命,我大盛是礼仪之邦,要好生招待北燕使臣,你怎可对述元帅这般无礼!”
他阴柔的嗓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回荡在四周,仿佛在那些百姓的心头浇下一桶冷水般。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寂静,那些百姓表情怔怔,失魂落魄。
述延符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心道:太好了!这岑隐是大盛皇帝的心腹,依对方这句话中透露的言下之意,原来大盛皇帝还是想求和的!
封炎却是眉头微蹙,薄唇紧抿,年轻俊美的脸庞上透着一抹倔强。
岑隐接着又对述延符道:“述元帅,还请稍安勿躁,莫要意气用事。”说着,他客气地伸手做请状,“不如我们到四夷馆中坐下细谈如何?”
岑隐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看着云淡风轻,但是那轻缓的语调又似乎透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感觉。
述延符静默了片刻,在封炎和岑隐之间飞快地来回扫着,心中视衡量着利弊。
只犹豫了一瞬,他就有了决议,拉着马儿调转了马头,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岑督主,请。”
述延符决定先退一步,试探一下大盛皇帝的诚意。
封炎、岑隐和述延符三人就慢悠悠地朝着四夷馆的方向策马踱去,在大门口纷纷下马,然后三人大步进了四夷馆,把街上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隔绝于大门外。
这场热闹看着是散场了,不少百姓便也随之散去。
但还有不少人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复杂,愤怒、不甘、激动等等的情绪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他们的耳边还清晰地回荡着刚才封炎的那一句句话,心有同感:堂堂大盛何惧蛮夷!这才是他们大盛铮铮男儿该有的气节!
人群中隐约传来一些私语声:“你们说,天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北燕不是败给了我大盛吗?我大盛何须对这些个北燕使臣卑躬屈膝!”
“毕竟人家的二王子死在大盛,大盛总是理亏一分……”
“可是看着,真是让人憋屈啊!”
一个年轻的书生不甘地怒道,他身旁的同窗谨慎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很快就把他给拉走了。
渐渐地,四周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了,四夷馆外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一炷香后,又是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响彻在这条街道上,简王带着几个亲兵也策马来到了四夷馆。
四夷馆中到底讨论了什么,没人知道……
直到三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五日,一记晴天霹雳在皇宫上方骤然炸响,耶律五公主被皇帝下旨封为皇贵妃,迎入宫中。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眨眼就传遍整个后宫,后宫中一片哗然,尤其是皇后和端木贵妃。
这七八年来,宫中各方势力已经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皇后和端木贵妃表面上是你争我斗的状态,但是实际上,唯有她们俩自己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为了维持后宫中各方势力的平衡。两人暗地里虽不算是姐妹情深,可这么多年来,也有着相互扶持的在里面。
说穿了,她们俩要是倒下去一个,皇帝怎么也要再扶起一个,与其对付一个未知的敌人,她们宁可维持现在这种局面。
然而,现在皇贵妃要入宫了!
皇贵妃是北燕五公主,身为堂堂一国公主,本就身份尊贵,如今这入宫的阵仗又大得很,可见皇帝对其异常重视。
今日的钟粹宫中一片寂静无声,殿内的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端木贵妃那染着鲜红凤仙花汁的素手紧紧地攥住一旁案几的一角,神色冰冷幽暗。
她是贵妃,这十几年来,在后宫中尊贵无比,本来仅次于皇后,如今却莫名其妙又出来一个年轻的皇贵妃压在她的头上。
这皇贵妃可是像皇后一般有金册金宝的,等于就是类似于平妻的地位。
一个嬷嬷咽了咽口水,出声安慰端木贵妃道:“贵妃娘娘,照奴婢看,该担心的人不是您,是皇后娘娘才是……”
这位耶律五公主还没进宫,北燕使臣就先大闹了一场,可想而知,那耶律琛就不是一个安份的。
端木贵妃似乎意有所动,掀了掀眼皮,朝那嬷嬷看去。
见状,那嬷嬷便放大胆子又道:“您说,皇上会不会废……”废后。
嬷嬷最后的一个字没有出口,但是端木贵妃已经明白了,眉头紧蹙,心又提了起来。
中宫无子,要是真的让这位年轻的皇贵妃怀上了龙子,那还真不好说!
可是,若真的到了这一步,自己这贵妃恐怕更压不过那耶律琛了!
那嬷嬷的三言两语非但没有宽慰到端木贵妃,反而让她的心更沉重了。
端木贵妃半垂眼睑,红润妩媚的樱唇微启,喃喃自语道:“偏偏太后不在宫里,谁也没法劝劝皇上……”
她该怎么办呢?!
钟粹宫中的气氛更冷了,连着两天都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钟粹宫上上下下皆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办错事激怒了贵妃娘娘。
犹豫了两天后,端木贵妃终于还是借着女儿涵星的名义给端木家递了信……
三月十八日,端木绯就凭着这封信理直气壮地又翘了闺学的课,天方亮,她便启程进宫。
端木贵妃特意派了嬷嬷在宫门口等着端木绯,亲自领她去钟粹宫。
她们才走到一半,就看到前方一道樱草色的倩影步履轻快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绯表妹!”涵星对着端木绯露出比这满园春光还要灿烂的笑靥,亲昵地挽起了她的胳膊。
算算日子,自二月宣国公府的茶会后,她们也有一个月没见了。
主要是因为这段日子宫里也委实事多,端木贵妃就特意警告女儿,让她没事就别出宫了。
涵星嘟了嘟嘴,抱怨道:“哎,本宫都快闷出病来了。”
三月中旬的皇宫一片姹紫嫣红,春意盎然,花香怡人。
表姐妹俩亲昵地一边往前走,一边彼此咬着耳朵,而那嬷嬷则识趣地退到了后方十来丈外,由着二人说悄悄话。
端木绯歪着小脸,笑吟吟地表功道:“涵星表姐,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涵星似笑非笑地斜了端木绯一眼,仿佛在说,别以为她不知道是母妃招她进宫的。
涵星蓦地停下了脚步,联想到了那个最近闹得她母妃寝食难安的女人,问道:“绯表妹,你可知耶律琛昨日已经进宫了?”
皇帝纳皇贵妃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端木绯又如何不知,便点了点头。
阵阵春风迎面而来,涵星的唇角逸出一声嗤笑,眨眼就消失在风中,她挽着端木绯继续往前走去,接着道:“父皇安排耶律琛住进了景仁宫,那里奢华得连母妃的钟粹宫都比不上。”
“听说,耶律琛昨日还特意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进宫,也不知道是穿给谁看的!”
“今天早上,她甚至没去凤鸾宫请安……”
如无意外的话,后宫宫妃每日一早都要去给皇后请安,耶律琛是外族人,也许原来不知道,可是自有宫里的教养嬷嬷会告诉她宫中的规矩,耶律琛没有出现,那自然是存心要下皇后的脸。
涵星忽然长叹了口气,心里也颇有一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感慨,叹息道:“母妃好歹有大皇兄,母后最近的处境更糟了,大皇姐前两天又被父皇训斥了……”
她说了一半,就见端木绯停下脚步,询问地朝她看去。
端木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如黑葡萄般的大眼眸中幽沉幽沉的,那张平日里可爱的小脸这一瞬显得分外恬静。
她徐徐问道:“可是为了大平寺的事?”
涵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咋舌问道:“绯表妹,这事你也知道?”
端木绯踮起了脚,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涵星耳边说悄悄话:“其实那日我和姐姐也在大平寺……”
原来如此。涵星恍然大悟,跟着压低声音又道:“父皇觉得是大平寺死的那个和尚是大皇姐派人所杀,指责大皇姐这是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还说他对她太失望了!”
说着,涵星的小脸略显黯淡。她总觉得大皇姐不是这样的人。
表妹俩在短暂的停留后,又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绯下意识地用右手摩挲起左腕的红色结绳,如蝶翼般的羽睫在阳光中微颤着。
今日,她若是不想进宫,其实也是可以避避的,但是,她想来见见舞阳。
她早就担心玄信之死可能会查到舞阳身上去,果然,事情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如果舞阳愿意的话,她可以帮她。
思绪间,钟粹宫出现在了前方,一个蓝衣宫女正伸长脖子往端木绯二人的方向张望着。
见二人来了,那蓝衣宫女似乎如释重负,快步迎了上来,“殿下,端木四姑娘,请随奴婢来。”
端木绯这才回过神来,与涵星一起跟着那宫女进了东偏殿,穿着一身海棠红牡丹缠枝花刻丝褙子的端木贵妃已经等在了那里,如往日般明艳动人。
当她看到端木绯进来时,那张精心妆点过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意外之色。
端木宪是外臣,进不来后宫,而贺氏和小贺氏婆媳俩又去了皇觉寺,端木贵妃本来往端木家递信说让侄女进趟宫,是想着端木宪可以让端木纭进宫传些话。
但是,来的却是端木绯这个年仅十岁的四姑娘。
端木贵妃盯着端木绯,微微蹙眉,有点搞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难道是怕端木纭在这个时机进宫太招眼?!
“侄女见过贵妃姑母。”
“母妃。”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齐齐地给端木贵妃行了礼,表姐妹俩站在一起,就像是两朵初绽的春花般清新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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