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端木纭这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口吻,付盈萱微微皱眉,心下有几分不以为然,暗道:原来如此。
据她所知,端木家长房的两个姑娘父母双亡。
有道是,长姐如母。
端木绯有这么个护短的长姐,也难怪她年轻小小,就这么轻狂张扬,原来家里是这么教养她的!
付盈萱不敢苟同地在心里暗暗摇头。
他们付家是江南名门,世代书香世家,家风秉正而不迂腐。
早在议亲之初,父亲与母亲就特意把她叫去,与她郑重地说过端木家,说端木家虽然根底不厚,但是自今上登基后,端木宪这十几年来扶摇直上,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不仅是权臣,也是能吏。
柳首辅致仕后,端木宪是最有可能任下一任首辅的。
端木宪的长孙端木珩更是这一辈最杰出的。为了端木家的延续,端木宪一定会用最好的资源培养这个长孙,端木珩现在还不到十五岁,就已经过了童生试,等今秋过了乡试,就是十五岁的少年举人,与端木家结亲,于他们付家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时付老爷说得端木家各种好,让她对这门亲事抱有极大的期待,更是为今天的踏青仔细地准备了一番,然而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父亲错了。付盈萱微咬下唇。
瞧瞧这对姐妹俩,小的这个,牙尖嘴利,张扬轻狂,仗着有几分聪颖,就不知天高地厚;大的这个,据说如今正管着端木家的中馈,还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看来似乎颇为沉稳能干,实际上却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年轻公子拉拉扯扯,举止亲密……
端木家如此教女儿,可见其家风不正,像这样的人家哪里会是什么好依靠!
只恨父亲母亲被端木家所蒙骗,议亲之事进行得太急,如今在这个当口,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可怜自己身为世家嫡女,却只能嫁入这样的人家,以后也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等着她!
付盈萱暗暗咬了咬下唇,垂眸看着自己的锦绣鞋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山上走去。
端木纭也没在意,与端木绯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一会儿问妹妹累不累,一会儿让她小心山路,一会儿又说那边一双互相啄羽的喜鹊说要不要给自家小八哥也找个伴……
姐妹俩和乐融融,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间回荡,偶尔惊起一片雀鸟乱飞。
走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就抵达了半山腰,端木珩和付思恭是男儿,不见疲态,相比下,三个姑娘家的体力就差了不少,皆是面染飞霞,气喘吁吁,额头溢出一层薄汗。
见状,端木珩指着前方几十丈外的凉亭,提议道:“付兄,我们在前面的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吧。”
付思恭看着妹妹力有不逮的样子,附和道:“那我们在凉亭里小坐一会儿再走吧。珩弟,这应该就是望京亭吧?”
“那正是望京亭。”端木珩颔首道,“我们正好可以坐下饮些茶水,顺便一览京城风光。”
三个姑娘一听,也是精神一振,朝着凉亭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走得再近一点,就可以看到凉亭的横槛上挂着一个黑色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望京亭”三个金漆大字,笔力虬劲,气势恢宏。
五位公子姑娘进了凉亭坐下,随行的丫鬟赶忙从水囊里倒出备好的茉莉茶,呈给了主子们。
茶水温热,恰好入口,划过干渴的喉咙,让人觉得浑身的疲惫瞬间就一扫而空。
端木绯感觉这才活了过来,放下茶杯后,目光朝山下远眺。
这个望京亭的位子选得确实极妙,从这里俯瞰下去,可以把太平山四周的田野、树林、河流、大桥、小屋,以及远处的京城尽收眼底,在旭日金灿灿的光芒下,万物闪耀着璀璨金光,显得分外壮丽,就仿佛一片辽阔的山水画一般,美不胜收。
“这望京亭果然名不虚传!”付盈萱抚掌赞道,笑得温婉大方,“这大平山更是风景秀丽,遍地良材。端木四姑娘,听闻制琴大师蓝魏先生擅长听树之发声而选良材,百年前他去大平寺访友,恰逢狂风震树,蓝先生闻风而动,因缘巧合得了一株万里寻一的梧桐良材,最后制作出一把‘海月清辉’,传为一时佳话。只可惜‘海月清辉’如今下落不明……”
端木绯目光晶亮地望着远处的京城,依着那些建筑的轮廓正在心里揣测着那分别是什么地方,听付盈萱这么一说,随口回了一句:“确是可惜了。”
付盈萱又是面色一僵,觉得端木绯又在敷衍自己,心里的失望与不悦更浓了,心道:这个小姑娘已经被她姐姐教坏了,性子也成形了,怕是改不了了。
付盈萱眸光幽黯,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就听付思恭含笑道:“妹妹,不知道那把‘春籁’与比起‘海月清辉’又如何?”
付思恭看着在问付盈萱,眼角的余光却是瞟了端木绯一眼。
当初,就是因为“春籁”那把废琴让妹妹在宣国公府丢尽脸面,他倒要看看端木绯又有什么话可说!
付盈萱怔了怔,脱口而出道:“‘春籁’怎么能跟‘海月清辉’相提并论!”
闻言,端木绯收回了远眺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了付盈萱,眼神清亮坚定。
“春籁”从木材、琴式到制法,都是她精心研究、仔细揣摩过的,她有自信,“春籁”足以媲美传说中的焦尾琴,是近百年来最好的一把琴!
端木绯不紧不慢地说道:“春籁’当然比‘海月清辉’更胜一筹,从琴音而论……”
付盈萱皱紧了眉头,就听后方传来一个笑吟吟的男音:“端木四丫头,原来你还懂琴啊!”
付家兄妹只以为来人是端木家的友人,并没有在意,而端木绯却是一耳就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小脸微僵。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端木绯、端木纭和端木珩皆是循声望去,只见亭外的石板小径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信步朝这边走来,距离他们也不过两三丈远。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着一袭紫袍玉带的男子,男子一身贵气,俊朗的脸庞上溢满了亲切爽朗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把水墨折扇,漫不经心地扇着,正是微服出游的皇帝。
皇帝身后随行的几人也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大皇子、二皇子、岑隐以及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
端木绯、端木纭和端木珩三人纷纷站起身来,出亭相迎。
付思恭和付盈萱在宣国公府见过大皇子和二皇子,猜出这群人想必身份显赫,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是起身。..
付盈萱正要朝亭外走去,步子又忽然顿住了,目光看向了那一行人中最为醒目的一张面孔——
着一袭青碧色直裰的青年皮肤白皙如玉,鼻梁高挺,狭长魅惑的眸子乌黑明亮,红唇不染自艳,这张脸庞完美得几乎没有一丝缺憾,太过出众,因此哪怕只看过一眼也不会忘记。
她见过这个青年!付盈萱瞳孔微缩,脑海中不由浮现某日在昌华街上亲眼所见的一幕幕。
那日,细雨绵绵,她家的马车不慎遭遇了几个碰瓷的刁民,在昌华街和昌兴街的交叉路口僵持了好一会儿,正好巧遇了端木绯和端木纭,当时走在端木纭身旁的就是这个青年,二人举止亲昵。
在自家的马车驶离的时候,她还远远地看到青年递了一方帕子给端木纭……
当时,她还不知道端木绯的身份,只以为她是与兄弟姐妹在一起,直到今日,知道了端木纭和端木绯的身份,方才觉察出不对来……
以她对端木家的所知,这个容貌俊美的青年恐怕不是端木家的人!
那么,青年递帕子给端木纭就是私相授受!
付盈萱嘴角抿了抿,眼底闪过一抹鄙夷与轻蔑。
见付盈萱停步,付思恭疑惑地看向了她,以眼神询问。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付盈萱没有说什么,只是勉强一笑,继续和付思恭一起往前走去。
端木绯看着朝他们这边走来的皇帝,心里的某个角落里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哎——
她好不容易说服祖父不让姐姐进宫“探望”贵妃,可这老天爷还真是恶趣味,怕什么就来什么,她们姐妹不进宫,却防不住皇帝会出宫……又让皇帝见到姐姐了!
想着,端木绯的目光看向了皇帝身旁的岑隐,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对着他露出一抹讨好祈求的浅笑。
看着小姑娘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岑隐唇角一翘,魅惑的眸子里闪现潋滟的笑意,也对着端木绯飞快地眨了两下右眼。
那就拜托岑公子了!端木绯抿嘴笑得更可爱了。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目光,与此同时,皇帝很快就走到了几步外。
“慕老爷。”端木珩、端木纭和端木绯恭敬地给皇帝行了礼。
“不必多礼。”皇帝看着几人,嘴角含笑地挥了挥手,心情不错。
最近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皇帝顿觉神清气爽,见今日天气不错,就突发奇想地出来踏青了。
皇帝身旁的大皇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纭,心跳砰砰加快,心中一阵雀跃:他真愁上次在宣国公府没找到机会向绯表妹试探纭表妹的喜好,没想到今日这么巧,竟然在此偶遇了纭表妹。
这莫非就是缘分?!想着大皇子的耳根微微发烫。
福了福后,端木绯抬眼看向皇帝,笑眯眯地说道:“慕老爷,我当然懂琴啊。要是我只会下棋,我祖父首先饶不过我!”
说来,这京中的贵女又有哪个不是熟读诗书,哪个不会琴棋书画?!
皇帝怔了怔,朗声大笑,“说得是,倒是……我小瞧你了。”皇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对晚辈的调侃。
端木绯仰了仰小下巴,抿嘴笑得一副天真可爱、洋洋自得的模样,巴不得皇帝把注意力都摆在自己身上。
皇帝又是一阵大笑,心情颇好地环视着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也免不了看到端木纭,眸中闪过一抹惊艳。
端木纭今日穿了一身茜色的绣花骑装,合身的骑装包裹着她修长的身形,颜色鲜艳的衣裙映得她那张明艳精致的脸庞越发夺目,快要及笄的少女只是这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就是光彩照人,让人不由想起一句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皇帝的眸子更亮,唇角一勾,刚想开口,就听岑隐在一旁含笑道:“老爷,这里日头有些大,还是进去说话吧。”
皇帝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日头,他们所站的地方正好没有树荫,现在近午时,正是太阳最刺眼的时候,站久了还真是有些晒人。
“阿隐,还是你细心!”皇帝笑着摇了摇纸扇,率先迈出了步子,其他人就簇拥着皇帝进了凉亭。
“父亲,这边的景致最好,”大皇子笑着指着亭中的某个位置道,“正好可以俯瞰京城风光。”说着,大皇子又暗暗地瞥着端木纭,很想也把她们姐妹也招呼过来说话。
皇帝“哦”了一声,神情潇洒地扇着扇子走了过去。
大皇子这一声“父亲”,惊得付思恭和付盈萱又是面色一变。
他们本来还在猜对方会不会宗室亲王微服出游,没想到此人竟然是这大盛王朝身份最尊贵的天子。
付盈萱心跳砰砰加快,不由手心出汗。
她定了定神,目光忍不住又看向了跟在皇帝身侧的岑隐。
她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何身份,但是看皇帝对他的态度亲和而熟稔,再观他浑身散发着一种高贵出尘的气质,想必是哪家的贵公子,又或者公侯人家的世子……
这端木纭在外与他勾勾搭搭,私相授受,其心思昭然若揭!
真真是趋炎附势!
像这样的人家竟还自称书香门弟,真是斯文扫地!
付盈萱半垂眼帘,眸色愈发幽暗,对于这外表风光的端木家更为失望了。
皇帝大马金刀地在亭子一角坐下了,语气亲和地对着众人说道:“别这么拘谨,都坐下吧。”
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众人也就从善如流地应下:
“谢父亲。”
“谢慕老爷。”
付盈萱、付思恭也跟着坐了下来,姿态优雅。
在短暂的震惊后,兄妹俩都冷静镇定下来,神情举止又变得落落大方。
皇帝饮了杯茶水后,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随口说道:“端木四丫头,我刚才好像听你和这位姑娘提起蓝魏的那把‘海月清辉’?”
端木绯点头应了一声,随口道:“是啊,慕老爷,刚才付姑娘与我说蓝魏先生就是在这大平山上择良材斫琴,制成了‘海月清辉’。”
付盈萱眸光微闪,心中不禁浮现某个念头:难得皇帝在此,若是皇帝认可了自己的想法,那可是自己一洗国公府之耻的大好机会。
付盈萱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得体地接口道:“慕老爷,我正和端木四姑娘论琴呢。我以为那‘海月清辉’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好琴,可是端木四姑娘觉得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生前所制之琴‘春籁’,比之‘海月清辉’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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