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却被排挤在外!
端木绮垂下眼睑,幽暗的眼底像斑驳陆离的树影一样阴森冷然……
忽然,楼下的大堂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
一楼的那些公子们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皆是齐刷刷地朝正门方向望去,不时有“皇后”、“贵妃”、“大皇子”等等的称呼飘了上来。
于是,那些姑娘们也从二楼的窗户朝外望去。
只见戏楼外一条青石板小径的尽头,一群衣着华贵的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一袭翟衣的皇后朝这边缓步走来,随行的人员还有端木贵妃、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等人,看来声势赫赫。
楚青语也和其他姑娘一起站在窗边,静静地俯视着七八丈外的皇后一行人,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皇后右后方某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上。
“县主,”身旁的曾三姑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对着九华说道,“我听说皇上和贵妃娘娘似乎也有意为大皇子选正妃,县主您可听过没?”
楚青语不由朝曾三姑娘看去,脸上不动声色,眸子里一片幽深,如一汪无底深潭。
九华似有心事,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那又关本县主什么事?!”
九华坐在栏杆旁,根本就没起身,手里随意地揉着一方绣花丝帕,脑海里还在想着《凤女参佛》那些事。
当她一个时辰前乍听那徐姑娘说起那出《凤女参佛》时,还以为对方是在讽刺自己的母亲长庆,可是没过多久,她就从女眷之间的流言蜚语中,得知原来那个什么《凤女参佛》的主角暗指的竟然是舞阳……却害自己一时冲动在端木绯和耶律琛她们跟前丢了脸面!
九华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朝舞阳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道锐芒。
这时,皇后和端木贵妃已经蹬蹬蹬地上了楼,众女皆是起身给二人行礼。
待皇后坐下后,众人也纷纷坐下,跟着就有嬷嬷殷勤地奉上了烫金的戏折子,含笑道:“还请皇后娘娘点戏。”
皇后随手打开了戏折子,还没看,就听一个娇蛮清亮的女音从右边传来:“皇后娘娘,听说最近京里有一出戏叫《凤女参佛》,有趣得紧,不如让他们演来看看如何?”
说话的人正是九华。
闻言,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场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中,气氛凝滞。
这戏楼里已经有近半的人听说了关于舞阳和僧人的那些风流事,至于那些不知道的人也会审时度势,心知有些不对劲。
九华却仿佛没感觉到四周那种诡异的气氛,仰着下巴嘲讽地瞥了瞥舞阳。
她和舞阳自小就不和,舞阳一向骄纵,心眼又小,知道皇帝舅舅和太后娘娘疼爱自己,就事事为难自己,事事与自己争,难得抓到这个机会,九华自然要好生奚落她一番!
别人会怕舞阳,她可不怕!
皇后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迎春宴前,她给舞阳挑的三个公子陆续出事,因此不能来参加迎春宴,皇后自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就命人去查了,这才得知京城有一些关于舞阳和僧人的流言,还有几处戏班子都在演一出新戏叫什么《凤女参佛》,分明就是在暗指舞阳……
皇后怒极,又派人去查这流言到底是从何而起,只是至今还没有结论。
这些个腌臜事皇后也没告诉舞阳,怕脏了女儿的耳朵,更怕女儿一个未出嫁的姑娘知道了羞愤欲绝。
皇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一眨不眨地瞪着几步外的九华。
九华不以为然地与皇后对视,这出戏又不是她整出来的!
目光对撞之间,空气中火花四射。
端木贵妃静静地坐在皇后的身侧,捧着一个粉彩茶盅,举止优雅地饮着茶。
这些流言她也听闻过,只不过事不关己,她就装聋作哑罢了。
端木贵妃飞快地瞅了九华一眼,手里的茶盅恰好挡住嘴角的那一抹异色。
年前,贺太后就找过她,私下与她说了想把九华嫁给大皇子的事。
当时端木贵妃就不太乐意,九华她娇纵任性,不识大体,平日里即便是对着自己堂堂贵妃,也毫无一丝长辈的尊敬!
这样的姑娘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堂堂皇长子?!
端木贵妃虽然不喜九华,却也没有当面拒绝贺太后。
长庆和贺太后在皇帝面前一向能说得上话,一旦大皇子娶了九华,那就极可能在贺太后的扶持下被立为太子,将来君临天下!
对端木贵妃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所以她迟疑了……
然而,此刻看着与皇后对峙的九华,端木贵妃的心绪更为复杂。
九华的性子未免也太大了点,目无尊长,要是自己有这样的儿媳妇,怕是有的气受!
而且,有其母必有其女。
长庆这么荒淫无度,不知所谓,谁知道以后九华会不会有学有样?!
想着大皇子可能会被九华戴了绿帽子,端木贵妃的眼神就沉了下来,一丝晦暗在眸底悄悄蔓延。
端木贵妃盯着茶汤上沉沉浮浮的茶叶,一颗心也是随之起起伏伏。
“咯嗒。”
一个细微桌椅的碰撞声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戏楼里显得尤为刺耳,一时间,那些公子姑娘们都循声望了过去。
端木绯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不远处的九华,瞳孔中仿佛凝聚着刀锋般的锐芒。
尽管九华任性刁蛮,一再试图强买她的东西,还在贺太后跟前撒泼告状,但是端木绯本来懒得理会九华。
这一次,她却不能再视若无睹。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从九华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显然也因为母亲长庆蓄养面首的行为感到羞耻,她管不了长庆,就想着再拖一个皇族公主下水,搅乱这一池浑水……
这其中显然透着一种浓浓的恶意!
端木绯抿了抿樱唇,恭敬地对着皇后福了福身,“迟疑”道:“皇后娘娘,臣女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当沉默被打破后,皇后也冷静了些许,那双怒意汹涌的眸子渐渐平和下来。
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扶手,手背上紧绷得青筋凸起,淡淡道:“端木四姑娘,有话直说吧。”
端木绯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上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其实臣女也曾在戏园里听过县主说得这出戏。臣女以为这出戏对太祖皇帝不敬,理应尽快取缔才是。”
太祖皇帝?!
不仅是皇后怔了怔,四周的其他人也是面露惊讶,那些看过戏的宾客皆是暗道:这不过是一部讲述情情爱爱的文戏罢了,怎么会和太祖皇帝扯上了关系!
端木绯继续道:“臣女记得,这出戏的第一折 有这么一句:不染尘埃,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一些宾客登时就想了起来,这句是戏里凤女第一次遇上僧人时,惊为天人,发出赞叹之语。不过这句话也不出奇,常被人用来赞颂大师佛法高深,不似凡尘之人……
忽然,一个姑娘想到了什么,轻声嘀咕了一句:“天生圣人,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想了起来。
传闻中,太祖皇帝年少家贫,曾被叔伯送去寺庙当和尚,当时主持看到他就赞了那句:“天生圣人,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那位主持没让太祖皇帝剃度,留他在寺庙里带发修行,太祖皇帝正是在寺庙中度过了年少时的艰难岁月……
端木绯抬眼看着皇后,大义凛然地正色说道:“皇后娘娘,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声名不容一丝瑕疵!切不可让这等轻浮的戏文污了太祖皇帝的英名!”
端木绯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戏楼,周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
皇后听着,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皇后是聪明人,她当然明白端木绯这是剑走偏锋,意图不过是用一个可以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彻底把这出戏给禁了,绝了后患。
毕竟一旦牵扯到太祖皇帝,又有谁敢犯忌!
很好,这个法子再好不过,不仅快刀斩乱麻,又可以避免把舞阳牵扯进来!
想着,皇后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柔和如春水,舞阳没看错人,端木家的这个小丫头确实值得相交!
舞阳得意地对着皇后眨了下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她的绯妹妹好吧?
皇后从女儿的这一个眼神里看出了很多,看来女儿也知道哪些流言了……
皇后心里如针扎般痛,当她的目光看向九华时,就顿时变得冰冷如利箭,不客气地蹙眉训道:
“九华!如此对太祖皇帝不敬的戏文,你竟赞誉有加?!”
“你是堂堂县主,自当以身作则,为闺秀之典范,怎么如此轻率鲁莽!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等回府后,你好好抄上十遍《女训》、《女诫》,以后记得谨言慎行才是!”
“……”
随着皇后的声声斥责,九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是气是怒,四周那一道道目光好似针一般扎在她的脸上。
偏偏,她又不能说什么。
大盛朝历代皇帝皆敬重建下这大盛江山的太祖皇帝,今上也不例外,每逢祭拜帝陵,今上都要御笔书写祭文,好生将太祖皇帝歌功颂德一番。
端木绯挑了事后,就默默地坐下了,有些口干地饮了半盅茶,又捻起一块枣泥山药糕悠然自得地吃起来,笑吟吟地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在看热闹,可是楼下的封炎却在看她,眸子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明眸生辉,映得那张俊美的脸庞泛着一种如玉般的光泽。
他一手闲适地撑着脸,目光怔怔地看着端木绯。
他的蓁蓁可真棒!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倒他的蓁蓁!
坐在封炎对面的君然又被他痴迷的样子炫了眼,他故意摇着折扇叹息道:“今天可真热啊!”
后面的两个公子听到了,不免面面相觑,心道:今天很热吗?不是正在倒春寒吗?!
这满堂静默之时,一个骄慢高傲的女音骤然自楼梯的方向传来——
“弟妹,你还真是好大的脾气!”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海棠红宽袖褙子的艳丽妇人款款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她挽了堕马髻,髻上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头面,红宝石光华流转,衬得她艳若桃李,华贵逼人。
正是长庆长公主。
她不知何时也进了清音台,此刻正提着裙裾,缓缓上楼,浑身释放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
四周的众人继续静观其变,一部分人暗暗地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长庆的身后有贺太后为她撑腰,就算是皇后也忌惮三分。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长庆走到了二楼的庑廊上,腰板挺得笔直,身姿优雅,娇艳的脸庞上,眉头紧蹙,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
她的女儿还轮不上皇后来训斥!
她随意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端木贵妃明艳的脸庞上。
“贵妃,本宫以为你为人行事一向有度,如今看来真是本宫高看你了,你连自家人都护不住!”长庆皱了皱眉,目露不悦,透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她也知道贺太后想把九华嫁给大皇子亲上加亲,也知道贺太后已经私下和贵妃通了气,没想到端木贵妃如此欺软怕硬,九华是她未过门的儿媳,皇后打九华的脸,那就是打贵妃的脸,可是贵妃却是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她的女儿怎么能给这种女人做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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