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 / 1)

“是啊是啊。华上街还因此被封了一个时辰呢!”

“……”

众人说的热闹,端木绯的眸中微微一沉,眼神有几分复杂。

看来眼前这个姓罗的学子就是那个罗其昉了!

这罗其昉她早就听说过,江南宿州人,据说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年纪轻轻,写的一手好文章,逻辑严谨,言之有物。去岁她还曾在祖父楚老太爷那里看过他的文章,之前在安平长公主府听闻他手折时,心里还可惜过,不过想着对方年纪还轻,三年后,沉淀后再来也许不一定是坏事,没想到他的右臂竟然变成了这样……

看着罗其昉那扭曲的右小臂,端木绯暗暗惋惜,视线上移,盯着匾额上“百草堂”三个金漆大字,心里不由想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

就在这时,百草堂里又走出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大汉,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你们两个穷书生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本大爷拿扫帚赶人不成?!”那大汉说着撸了撸袖子,随手抓起了一把沾满灰尘的竹扫帚。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灰衣学子仰首对着大汉怒目而视,“朗朗乾坤,你们这黑心的医馆就不怕遭天谴吗?”

“徐兄……”罗其昉虚弱地看着灰衣学子,嘴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额头渗出了一片虚汗,“算了吧,我们走吧。”

“可是罗兄,你的胳膊要是再不治……”灰衣学子痛惜地看着挚交,这些日子,他们的银子都已经给了这黑心医馆作为药钱,如今早已是囊中羞涩。而罗其昉的伤不能再拖了!

端木纭也把这一幕幕看在了眼里,眉宇深锁,且不说到底是不是这百草堂把这举子的胳膊给治坏了,就看对方这蛮横的态度已经让人觉得忍无可忍。

端木纭吩咐丫鬟道:“紫藤,你去拿十两银子给他们,让他们赶紧去别家医馆。”这举子的伤须得尽快医治才行。

“纭表妹,此事还是交给我吧。”李廷攸微笑着朝姐妹俩走近了一步,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那西斜的日头,提议道,“纭表妹,绯表妹,你们俩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今日是除夕,时人都讲究这一天要赶在天黑前回家祭祖。

这件事由李廷攸出面肯定更为合适,端木纭二话不说就应了:“表哥说得是。”

李廷攸拱了拱手以示告辞后,就大步流星地朝两个学子走去。

“两位兄台,且听我一言……”

李廷攸完无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与那两个学子说着话,对方面上露出感激之色,皆是郑重其事地对着李廷攸深深作揖。

接着,李廷攸就带着两个学子沿着昌兴街往前走去。

“姑娘。”车夫很快就把马车赶了过来,端木绯正打算上车,眼角的余光正好瞟见不远处的罗其昉忽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朝百草堂的方向望了一眼。

对方那黑漆漆的眸子幽沉幽沉,如寒潭,似深渊,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

“罗兄?!”

那灰衣学子疑惑地唤道,罗其昉就平静地转回了头,跟随李廷攸和灰衣学子渐行渐远。

两个学子离去了,百草堂的人也施施然地回了大堂,一切又归于平静。

其他人见热闹散场,也纷纷四散而去,嘴里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刚才的事。

昌兴街上渐渐空旷起来,车夫高高地甩起马鞭,“啪”的一声,马车就“得得”地往前驰去,一路顺畅地回了尚书府。

酉初的天还亮着,彩霞满天。

姐妹俩下了马车后,就直接去了永禧堂。

贺氏笑吟吟地受了二人的礼,这几日贺氏的心情一直不错,一来是因为过年,二来也是想着年后的迎春宴。

“纭姐儿,绯姐儿,”贺氏知道她们今日出门是要去皇觉寺,笑着与二人闲话家常,“今儿可有在皇觉寺求了签?”

本来贺氏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以示亲近,却不想端木绯神情肃然地答道:“回祖母,孙女今天特意给府里求了一签。”

她板着一张小脸,神情和语气都甚是凝重,引得贺氏心中一阵惊疑不定,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绯姐儿,这签文如何说?”贺氏谨慎地问道。莫非有什么不妥?

端木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祖母,签文上说:‘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叠后,到头叠坏复成泥’。孙女看着签文百思不得其解,就特意请了寺内的高僧解签。大师说,天命自有天定,天命不可违背,若是强求,轻则累及至亲,重则祸及满门。”

闻言,端木纭惊讶地挑了挑右眉。她们今天上午的确是去了趟皇觉寺,但是只是捐了些香油钱,可没求过什么签啊。

端木纭不动声色地暗暗瞥着端木绯,却见端木绯飞快地冲她眨了一下眼。

端木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签文,正色又道:“祖母,大师说了,若是不信,可将这签文放在佛龛下供着,今日内必会天有天雷示警。”说着,她就恭敬地把签文呈给了贺氏。

贺氏看着签纸上那雄强圆厚、庄严雄浑的字迹,扫了一眼后,目光直愣愣地停顿在最后那句上——到头叠坏复成泥。

她瞳孔微缩,眼神中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第151章 触怒

永禧堂里,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映得满室昏黄。

端木绯和端木纭早已告退,宴息间中只剩下贺氏和游嬷嬷主仆二人。

贺氏的右手还捏着那张微微泛黄的签纸,目光在签文上反反复复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突然问身旁的游嬷嬷道:“……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游嬷嬷心里暗暗念了声佛,可不敢乱说话,只得含糊地说:“皇觉寺的高僧佛法高深。”

比起五台山、灵隐寺、白马寺这些天下名寺,皇觉寺只能算京城小庙,可是百余年来,皇觉寺能深受大盛皇家贵胄的敬重,自然也是有其高明之处,比如如今在大雄宝殿为香客解签的远智大师佛法高深,解签素有独到之处,精准犀利得很。

贺氏笃性佛法,这些事无须游嬷嬷开口,贺氏也清楚。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贺氏的另一只手慢慢地转着手里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心里还在回想着端木绯转述的那几句话。

天命自有天定……

贺氏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着,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天,这大盛能称得上“天”的也唯有“天子”,也就是皇帝了。

天命,指的难道是皇帝那道指婚的圣旨?

想着,贺氏下意思地用力捏紧了张签纸,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眸,眸光尖锐如刀芒,神色犀利如鹰隼。

这时机也太巧了吧?会不会是端木绯知道了自己和贺太后的念头,所以拿签文来故弄玄虚?

这个猜测才刚浮现,又立刻被贺氏否决了:不会的!

她和贺太后谋划之事就连端木绮都只知她求了太后,却不知晓其中的细节,端木绯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贺氏的神情渐渐地坚定了起来,心里有了成算。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既然大师说供在佛龛下,会有惊雷示警,那就试上一试就是。

贺氏缓缓站起身来,朝一侧的锦帘走去,游嬷嬷步履无声地跟了上去,主仆俩鱼贯地穿过两道锦帘,就来到了一个小小的佛堂里。

正前方靠墙放着一张雕莲纹的紫檀木案几,案上的佛龛里供奉着一座端庄肃穆的白玉观音像。

案几上还燃着檀香,缕缕青烟自那香台上的珐琅三足香炉里袅袅升起,让这原本就幽静的佛堂显得更为庄严神圣……

贺氏亲自把那张签纸供奉在了佛龛里的观音像前,又点了三支香,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握住香微举过头,虔诚地面向观音菩萨拜了三次,然后把香插进观音像前的香炉里,嘴里念念有词:“请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显灵……”

在贺氏轻轻的念佛声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快要落山了。

游嬷嬷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太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贺氏慢悠悠地睁开了眼,退出了佛堂。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日落月升,然而,整个尚书府随着夜幕的落下,不静反闹,阖府上下如同百鸟朝凤般从四面八方朝前院涌去。

仪门后的庭院里,已经摆好了祭桌、牌位和丰盛的供品,周遭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得庭院里红彤彤的,府外间或着传来热闹的爆竹声。

除夕夜月明星稀,众人在端木宪的带领下,恭敬而虔诚地对月祭祖。

明月弯弯,似上天的一抹浅笑,夜空里没有一丝阴霾。

经过一系列的祭祖仪式后,众人又移步永禧堂,按照长幼尊卑给端木宪和贺氏磕头行礼,先是主子们,接着就是那些姨娘,最后就轮到了府里的嬷嬷、丫鬟们。

又有贺氏身旁的几个管事嬷嬷帮着用一筐筐的银锞子打赏了众人,连着半个多时辰,正堂里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过了一更天,众人才又说笑着去了九思楼享用丰盛的年夜饭……

过年的杂事繁琐细碎,端木纭第一次管家,这一晚上下来竟然无一丝差错,无一丝慌乱,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端木宪都看在眼里,颇为满意,只觉得端木纭与端木绯一般,皆是孺子可教也。

贺氏看似神情怡然,其实从祭祖开始,就有一分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看向外面的天色。

月光静谧,夜色祥和。

根本就没有要打雷的迹象,也是,这大冬天的,哪会有什么雷!

自己果然是想多了,那怎么可能呢!贺氏心里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捧起了桌上的岁寒三友珐琅粉彩茶盅,凑到了唇畔。

“轰隆隆……”

突然间,外面的天空中炸响了一阵闷雷。

“啪!”

贺氏心一跳,手一滑,手中那茶盅就从指间滑落,径直地摔落在光鉴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上,热茶和碎瓷片瞬间就四溅开来,沾湿了贺氏的裙裾和鞋面,也弄得这一地狼藉。

“滋啦啦……”

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夜空劈下,一瞬间,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也照得贺氏惊骇的脸庞有些诡异。

闷雷闪电后,厅堂里有一瞬间的沉寂。

端木朝关心地问道:“母亲,您没事吧?”

贺氏的面色委实有些难看,不过是摔了个茶杯,可是那模样却好似见了鬼似的。

“阿敏,你若是身子不适,可别忍着,让王大夫过府看看吧。”端木宪正色劝道。

贺氏捏了捏手里的佛珠,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有些僵硬:“我没事。只是被这冬雷惊了一下……”

除了贺氏外,大概也唯有游嬷嬷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整个人差点没直接跪下去拜拜老天爷,一时愣神。

夏芙急忙吩咐小丫鬟清理地上的狼藉,没一会儿,地面上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整洁。

可是,贺氏的心情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似的,浑身几乎动弹不得,脑海中反复回响起那一句:到头叠坏复成泥。

这燕巢都崩坏了,沦为烂泥……那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莫非……那签文真的是上天示警?!

“轰隆隆,隆隆……”

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雷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贺氏紧紧掐在掌心的指尖提醒她这不是一个梦,这一切都是现实。大冬天的,天上真的响起了轰雷!

紧接着,暴雨倾盆落下。

而外面的爆竹声也自然而然地消停了,暴雨如瀑似帘,激烈地打在了瓦楞上,树枝上,地面上,洗去这旧年的尘埃。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