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震天,如轰雷炸响天际……祭祀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摆驾翠微园!”
在一个小內侍尖锐的喊叫声中,那些皇子亲王以及天子近臣就簇拥着皇帝浩浩荡荡地返回猎宫。
按照惯例,皇帝今晚会在翠微园中举办一个露天的晚宴,与众臣一起饮酒赏月,并享用今日所得的猎物,也是寓意巡猎并非是为了弑杀享乐。
端木绯、舞阳和涵星她们自然也要参加这个这个晚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翠微园的方向走去。
众人说说笑笑,无论是这些姑娘们,还是那些公子们,皆是兴致勃勃,交头接耳地说着白天狩猎时的趣事。
四周一片喧哗热闹。
夜渐渐深了,前方一盏盏宫灯密密麻麻,仿佛夜幕中的繁星一般莹莹生辉,又似那漫天飞舞的萤火般。
端木绯一边往前走,一边饶有兴趣地四下打量着,琢磨着如果寻个高处一览这猎宫的夜景,想来也别有一番美不胜收的味道。
忽然,前方的某盏宫灯快速地闪了两下,似乎是快要熄灭了。
端木绯的目光不由停驻其上,多看了两眼,却发现那盏宫灯还在持续闪烁着,一下,两下,三下……
灯火闪烁的节奏十分均匀,莫非是哪家的小公子在调皮了……
这个念头才闪现脑海,端木绯就瞟到那盏宫灯旁一道眼熟的修长身影正站在一颗高大的梧桐树下。
宫灯那朦胧的光辉洒在少年俊美的脸庞上,照得他的五官半明半晦,大半的身体都在夜与梧桐的阴影中。
其实,以端木绯所处的距离,根本就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是光凭这熟悉的身形与无声中散发出的气定神闲,一个名字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她心头——
封炎。
原来是“调皮”的封家公子啊。
端木绯脚下差点就一个趔趄,本想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却见封炎漫不经心地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他这个手势的意思相当明确,他要与她谈一谈。
端木绯又四下看了看,确信四周没人在意她一粒小虾米,就默默地脱离了人流,慢吞吞地朝右前方的那棵梧桐树走去,心道:封炎不是刚接管了神枢营,要带兵扫荡九秀山周边吗?他现在不是整个猎宫最忙碌的人吗?
怎么还有空溜过来找她这小虾米啊!
端木绯硬是把一步拖成两步走,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梧桐树下,娇小的身形躲在老树粗壮的树干后。
“封公子。”端木绯乖巧地福了福,笑得可爱,却又不至于太过殷勤谄媚。
“这件事……就交给我。”
封炎缓慢而坚定地说道,眸中仿佛有点点火苗灼烧跳跃着,低低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难掩的冷硬与杀气。谁敢打蓁蓁的主意,就是与他为敌!
“这件事”又是哪件事?!端木绯却是疑惑地眨了眨眼,愣了一下后,迟钝地想起了封炎才刚领的差事,他是在说那伙流匪的事?!
她微微地笑,顺着他的话尾恭维道:“这事由公子出马,一定马到功成。”她一边说,一边心道:她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那是自然。”封炎笑了,脸上原本冷冽的线条变得软化了不少,凤眸在灯火中熠熠生辉,带着少年的骄傲与自得。
一瞬间,端木绯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一只骄傲的孔雀,翘着绚丽的尾羽,得意洋洋地招摇显摆……
也就是说,自己这句话颇合他心意!
端木绯沾沾自喜地想着,看来自己是越来越懂得揣摩封公子的心思了。
想了想,端木绯又谨慎地补了一句:“封公子,万事小心。”她对着他笑了,眉眼和樱唇皆是笑得弯弯,小脸如月光般晶莹柔和。
封炎几乎看直了眼,忽然就转过了身,宫灯那橘红色的光辉正好掩住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你自己也是。”
封炎抛下这句后,就像逃命似的走了。
看着他轻快的背影很快就被黑暗吞没,端木绯摸了摸鼻子,一头雾水。
她还是不懂封炎为什么要专门来找她说话。
莫非,他是把她当成了树洞,仅仅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端木绯没有纠结,理了理鬓发后,就沿着一条青石板小径,小跑着朝舞阳、涵星她们追了过去,在舞阳她们入园前,若无其事地跟在了后面,偶尔插一句话,那悠然的姿态仿佛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翠微园中,席位早就井然有序地摆好了,不同于昨日舞阳那个随性而起的小宴,今日的晚宴很是隆重,还象征性地在中间点了一堆篝火。
皇帝率先在高高的金漆雕龙御座上坐下,杨云染以及姜才人等几个嫔妃随侍在侧。美人环绕身侧,皇帝看着心情不错,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姑娘家的席位设于东南边,因此包括舞阳、端木绯在内的姑娘们都朝那个方向蜂拥过去。
“舞阳!”
后方,一个熟悉的女音叫住了舞阳。
舞阳和端木绯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就见云华郡主与几个贵女走了过来,姑娘们一个个皆是容光焕发,笑语盈盈地给舞阳行了礼。
“舞阳,可算找到你了。”云华款款走到舞阳跟前,玩笑地说道,“下午你自个儿跑了,害我们一阵好等啊!不行,今晚我非得罚罚你才解气!”
舞阳性子一向不扭捏,爽朗地应下:“那本宫今晚自罚三杯好了。”
“自罚三杯岂不是便宜你这小酒鬼了!”云华笑吟吟地调侃道,“今日我好说歹说总算哄丹桂拿出了去年酿好的桂花酒,还要留着大家一起举杯邀明月的!”
“能喝到丹桂县主酿的桂花酒,那我们岂不是有口福了?”端木绯也笑着凑趣道。
众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起丹桂县主来,谈笑风生。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女子的惊呼:“姑娘!”
四周瞬间起了一片骚动,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皆是循声望去,只见皇帝身旁一道纤细的身形软软地朝地上倒了下去,又引来周遭不少惊呼声,此起彼伏。
“云染!”皇帝脱口而出地喊道,猛然起身,同时长臂一捞,紧张地将少女窈窕玲珑的娇躯揽在了他强壮的臂弯中。
穿了一件粉紫色绣折枝海棠襦裙的杨云染软绵绵地依偎在了皇帝的怀中,双臂软绵绵地垂下,长翘的眼睫垂下,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云染!”皇帝看着她双眼紧闭的小脸担忧地又唤了一声,立刻将那身轻如燕的美人一把抱起,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翠微园,完忘了这园中的其他人。
几个嫔妃和内侍都追了过去,只留下园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彼此交换着饶有兴致的目光。
这下,可好了。
原来皇帝和杨云染的那点风流事大概有八九成人知道,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伙儿算是知道了!
舞阳望着皇帝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就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涵星和云华她们的脸上也露出几分似笑非笑。
“大皇姐,我们要不要给‘她’请个太医过去看看?”涵星故意地说道,语气透着一丝不屑。
“哪里轮得到我们啊。”
舞阳淡淡道,说着,就随手招来了一旁的宫女,低声吩咐了一句,那宫女就匆匆离去。
虽然皇帝走了,但是大皇子等几位皇子还在,宴会还是继续进行着。
众宾客各自饮酒闲聊,热闹不减,只是说话间,众人的目光难免不时扫向那空荡荡的金漆御座。
随着酒酣耳热,夜更深了。
这一夜的晚宴,皇帝终究没有再出现……等快二更天的时候,宴会就散了。
众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宫室,猎宫中又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银月与繁星俯视着这片宁静的大地。
月落日升,昏暗的天色又渐渐地亮了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旭日金色的光辉柔和地洒猎宫前的广场上,一大早四周就聚集了不少人,今日是秋猎的第二天,皇帝神清气爽地带着一干皇子近臣进了猎场,隆隆马蹄声呼啸而去。
恭送圣驾远去后,辽阔的广场上又只剩下了那些不擅骑射的姑娘们,一眼望去,衣香鬓影,珠光宝气。
一切恍如昨日,但仔细观察四周,又似乎迥然不同了。
附近的大部分姑娘家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广场的西北方搭建了一大片凉棚,凉棚下放着不少桌椅,此刻已经有不少女眷在凉棚下坐了下来,喝茶说话,好不自在。
而吸引众人目光的自然不是这些面目模糊的女眷,而是杨云染。
昨晚在晚宴上晕厥过去的杨云染此刻看不出一丝虚弱,那张清纯秀丽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如同那娇艳欲滴的粉桃一般,容光焕发。
她的四周如众星拱月般围了七八位姑娘,那些姑娘殷勤地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而杨云染也颇为受用,不时发出清脆如银铃的笑声。
舞阳和涵星也看着杨云染,皆是面色不虞。亏她们在万寿宴上安排了那么出好戏,居然还是让杨云染寻找机会翻盘了!
云华顺着她们俩的目光看去,小声道:“听说,皇上要封她做贵人?”
另一个蓝衣姑娘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那宫里的惠嫔娘娘以后可就不孤单了,姐妹俩也好做个伴。”
“怎么会孤单呢?!”又一个黄衣姑娘凑过来道,“两大一小多热闹啊!”
蓝衣姑娘闻言心中一动,想起了昨晚杨云染晕倒的事,脱口问道:“周姑娘,你是说杨五……姑娘她有了?”
再联想皇帝经常私访庆元伯府的事,几位姑娘皆是面面相觑,有人轻声地嘀咕了一句:“难道这杨家的其他姑娘以后都不想嫁人了?!”
约莫是吧。端木绯饶有兴致地看着杨云染。
昨日回宫后,她仔细回忆和整理了整件事的经过。这件事很显然针对的是舞阳、涵星和自己三个人。
舞阳和涵星暂且不论,单单自己……端木绯三年半前才进京,为了守孝三年来足不出户,别说与人结怨了,原身压根儿就不认得府外的任何人。
而她在成为端木绯以后,与他人发生过的争执也是屈指可数,再加上那个人又同时与舞阳和涵星有仇……
幕后之人是谁,她其实心知肚明。
所以,昨晚在祭祀前,她稍稍设计试探了一下,借故以看灯为由,拉着舞阳和涵星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那个人虽然掩饰的很好,但一瞬间的神色变化,还是让端木绯肯定,就是她!
杨云染!
杨云染恐怕是发现事情进展的不顺利,为了给她自己加上一层保障,才会立刻在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有孕,不然,昨天可算不上一个好时机。
“真是有趣。”端木绯嘴里喃喃地念道。
杨云染是不是正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还没有被牵扯进去?
端木绯的嘴角翘了翘,颊畔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青衣丫鬟气喘吁吁地小跑到杨云染的身旁,躬身附在她耳边说话。
“姑娘,”名唤玛瑙的丫鬟用低若蚊吟的声音对着杨云染耳语道,“姑娘,浣衣局的如兰……御膳房的铃儿……她们人都不见了。”
杨云染闻言却是嘴角一勾,总算是来了一个好消息。这些人一定是被查了出来!
昨晚当她看到舞阳和涵星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知道计划失败了。
自从万寿节那天被算计以后,她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直到前日,当看到那个污蔑她的谢愈和舞阳、涵星相谈甚欢时,那一瞬间,她就如醍醐灌顶,顿时什么都想明白了。
舞阳、涵星还有……谢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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