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沉默了。
四周也随之静了一瞬。
安平看着他的眼神只剩下了不耐与疲累,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本宫乏了,驸马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就请回吧!”他们之间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无话可说了!
封预之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又站起身来,“安平你好好保重身子,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封预之来了才一盏茶功夫,屁股没坐热,就又走了。
门帘被他随手撩起,又粗鲁地甩下,帘子刷地落下,带起一阵风,晃动不已,连那帘子上绣的凤求凰都黯然失色。
封炎直愣愣地看着那门帘,长翘的眼睫下一双星眸幽深如泉。
“娘……”封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欲言又止,可是目光在对上安平冷漠果决的脸庞时,话又梗在了喉头。
安平捧起茶盅,轻啜了一口茶水后,话锋一转:“这两天京里倒是热闹不断……阿炎,今日早朝户部尚书端木大人刚上了一道奏折,请皇上开海禁,开放海上贸易……这件事你可知道?”
封炎怔了怔,微微挑眉。
安平勾了勾红艳的嘴唇,莞尔一笑,仿佛这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她似是喃喃自语道:“端木宪这个老家伙倒是胆大!”
封炎半垂眼眸,也是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却是为了其它。
胆大不是端木宪,应该是蓁蓁吧。
秋日的正午,阳光轻柔地洒落,庭院里连一丝风也没有,公主府里静谧无声,安逸祥和,将那些世俗朝堂的喧嚣隔绝在外。
端木宪今早的那道折子可谓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在朝堂上下引起了一阵震荡。
十几年前,海上倭寇猖獗,滋扰沿海,不仅抢劫过往商船,还伪装成商船上岸烧杀掳掠,因此今上于十年前下了禁海令。
自李家驻守闽州后,剿匪平倭,这几年闽州沿海才渐渐又太平了下来。
端木宪的这道折子显然是早做准备,深思熟虑过了,折子上先阐述了当年海禁的起始,并表明如今闽州倭寇已平,紧接着就分析了开海禁对于大盛上下的好处,无论是官船还是民船,出海便可以与海外番国互通贸易,增加税收,充盈国库,以富国强民。
海禁已有十年了,端木宪一开口,立刻引来部分朝臣的反对:
“皇上,臣觉不妥。开海禁,只会引海乱,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臣附议。闽州太平不易,这时候再开海禁无疑重蹈覆辙,令得闽州又乱!”
“皇上,开海禁虽有一利,却有百害!”
除了那些反对的声音,朝野上下大多还在观望,毕竟近来各方灾害四起,朝廷也确实需要增加税收来充盈国库。
连着几日的早朝都围绕着这个话题争执不下,皇帝一直没有表态,如此僵持了三日,就有大臣提议问问李家,毕竟李家镇守闽州,对闽州以及沿海一带的情况最为了解。
这一次,皇帝终于有了反应,下旨垂问闽州总兵李培恺,以八百里加急发出。
满朝无不恭维皇帝圣明,眼看着计划非常顺利,可是皇帝的下一道旨意却令端木宪才扬起的嘴角又僵住了。
皇帝下旨十月秋猎,着钦天监择出行吉日,百官随行。
端木宪心里发苦啊,海禁还没有苗头,眼前的秋猎却代表着户部又要筹银子了。
这种苦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以为今年这都九月了,皇帝许是忘了秋猎之事,没想到还是来了!
端木宪心中暗暗叹气,这一日,他在户部忙到太阳西下才回到了尚书府。
等他来到永禧堂时,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正是小辈们黄昏定省的时间。
众人请安后一一坐下,端木宪便道:“皇上下旨,下月秋猎,我会伴驾出行……”说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端木绯的小脸上,含笑道,“四丫头,你随我一起去。”
此言一出,屋子里瞬间寂静下来,不闻半点说话嬉笑声,只有端木宪慢悠悠地用茶盖拨动茶叶的细微声响。
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几乎是目瞪口呆。
今上一向喜爱骑射打猎,端木宪身为天子近臣,每年都会伴驾秋猎,却从没有带过小辈同往,就连府中的嫡长孙端木珩都没享过这份殊荣。
端木绮难以置信地瞪着端木绯,这个傻子凭什么得到祖父的偏爱!
她期盼地看向了贺氏,祖母一定不会同意的,对不对?
“老太爷,这怕是不妥吧。”贺氏心口的一簇火苗“滋”地点燃,想也不想地就反对道,“绯姐儿不会骑射,又是小姑娘家家的,恐怕多有不便……”
端木宪既然没有事先与贺氏商量,而是直接开口提起此事,便是心意已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手道:“我自有我的道理……此事就这么定了。”
贺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开口,半垂的眼帘下却是闪过了一道寒意。
端木宪的目光又转向了端木纭,温和地吩咐道:“纭姐儿,你帮你妹妹准备一应事宜,多备几套骑装。”
端木纭白净的脸庞上荡漾起灿烂明媚的笑意,如牡丹绽放般娇艳,看来比身旁的端木绯还要高兴。
“是,祖父。”她欠了欠身,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
一旁的小贺氏眸色也是微沉,来回打量着端木纭和端木绯,右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帕子。长房这对姐妹彼此照应,气焰真是越来越盛了!
她还是要想个法子尽快把端木纭嫁出去才是。
想着,小贺氏的目光定在了容色逼人的端木纭身上……杨家前日又派人来了,也算是诚意十足,她得再与婆母说说,若这门亲事能成就好了!
“阿敏。”端木宪想起了一件事,又道,“等缘姐儿领完了罚,就把她送去汝县吧。”
贺氏一惊,难以置信地说道:“老太爷,缘姐儿才十二岁,那汝县穷乡恶水的……”
“是啊。才十二岁。”端木宪眸光冰冷,淡淡地说道,“才十二岁就敢给妹妹下药,栽赃嫁祸。”
对于贺氏而言,端木绯与端木缡都及不上端木缘与她血脉相连。
但在端木宪的眼中,这几个都是他的亲孙女。
他可以不在意孙辈们平庸无能,但却容不下为了一己私欲栽赃嫁祸,骨肉相残!
“老太爷……”贺氏还想说她已经重罚了端木缘,令她在佛堂里跪上三天三夜,罚抄百遍《金刚经》。
可是端木宪已经不想听下去,“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他一捶定音,起身道,“我先去书房了。”他还得好好算算这秋猎的银子该从哪里挪……
东次间里,一片静默。
待到端木宪走后,面沉如水的贺氏草草地就把其他人给打发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一起回了湛清院。
十月秋猎,时间实在有些紧张,端木纭立刻就召来了针线房为端木绯量体裁衣。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针线房的人才浩浩荡荡地走了。
东次间里只剩下了她们姐妹俩,端木纭不无可惜地叹道:“蓁蓁,可惜以前在扶青城时,你年纪小,没学过骑马……”说到这里,端木纭不免忧心忡忡,担心地叮嘱道,“你可千万要注意不可在猎场里乱跑,并非所有人都像爹爹和封公子一样箭法高明的,有些人的箭术……准头委实不太好……”
端木纭抿着嘴,似乎是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
端木绯本来还乖巧地不时点头,却冷不防被“封公子”三个字吓得差点被茶水呛到。
端木绯定了定神,缓了过来,以帕子擦了擦嘴角。
见端木绯的表情有些怪异,端木纭急忙又道:“蓁蓁,你可别大意了,你不知道有些少年郎是花花架子……”
端木绯听得有趣,忍俊不禁地勾唇。
她知道端木纭是担心跟皇帝去狩猎的勋贵子弟中混着些纨绔子弟,怕自己被那些不知道轻重之人误伤了。
她做出正襟危坐的样子,认真地聆听端木纭的教诲……
暮色四合,夜幕降临了。
深秋的夜晚少了蝉鸣的骚扰,很是宁静祥和。
很快,钦天监定下了十月初五为出行的吉日。
接下来的几天,湛清院里以端木纭为中心为端木绯的出行做各种准备。
按照端木纭的想法,她还想给端木绯备一匹马,但是府里的马不是用来拉车的,就是有主人的,根本就没有合适的马匹可以挑选。
这外面的马来历不明,端木纭又不敢随意买,毕竟端木绯还不会骑马,须得谨慎选一匹温顺的母马才行。
俗话说的好,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九月二十九日,祥云巷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匹温顺的母马,约莫是想着端木绯年纪小,还特意送了一匹矮脚马。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浑身没有一丝杂毛,阳光下毛发油光发亮,马背的高度才堪堪过端木绯的胸口。
它轻快地踱着步子,打个响鼻,不时甩着如拂尘般的马尾,眼神温顺,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端木绯看着这匹母马眸生异彩,小脸上容光焕发。
等李家的人走后,端木纭就干脆拉着端木绯一起去了马场试马。
端木家虽然是书香门第,但是家里的男丁都必须精通君子六艺,因此府中的西北角特意辟了一个小小的马场。
碧蝉等几个小丫鬟看着这匹漂亮得不了的白马都很是兴奋,围着马儿好像喜鹊般叽叽喳喳。
“蓁蓁,你给它取个名字吧!”端木纭笑着提议道。
端木绯沉吟了一下,就有了主意,笑道:“姐姐,叫霜纨怎么样?”
看着白马那如白色丝绸般的毛发,端木纭笑了,抚掌赞道:“这个名字好,好,就叫霜纨。”
“霜纨。”端木绯一边叫着白马的名字,一边踮起脚,大着胆子伸手轻抚它修长有力的脖颈,试图表达她的亲近。
霜纨并没有排斥,还愉快地甩了甩长长的马尾,鼻腔里轻轻地喷了一口气。
这果然是一匹性子十分温驯的马儿。
“姐姐,霜纨是不是知道我在叫它?它可真聪明!”
端木绯眉飞色舞地笑了,这还是她拥有的第一匹马。
端木纭在一旁笑着指点她怎么跟霜纨亲近,倒也不急着教妹妹骑马,只让她喂马儿吃糖,让她牵着马儿在马场里散步,先让这一人一马一点点地彼此熟悉起来。
姐妹俩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马场里,久久不散。
从这一天起,端木绯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就是黄昏等太阳西下时,就是与端木纭一起去马场学骑马。
平静的日子飞快地流逝,十月初二一大早,闽州八百里加急的折子终于抵达了进城,一骑红尘般在京城的街道中驶过。
“八百里加急!”
随着马上驿使的声声嘶喊声,路人无不避让。
早朝进行到一半,驿使风尘仆仆地进了金銮殿,折子经过岑隐,递到了皇帝手中。
当皇帝打开折子后,众臣皆是沉寂。
海禁一事到底走向何方,没准就要看李启恺的这道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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