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1)

玄静观主在京城成名已久,这些大大小小的府邸少有没与她打过交道的,去道观做个道场,请她上门看看风水、开个光什么的,那还都是小事,她还知道一些后宅不可告人的阴私,牵过不少“良缘”……

渐渐地,有的人几乎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一折戏后,周夫人就提出告辞,紧接着,就又有几位夫人陆续离开,这才唱了三折戏,庑廊上的座位已经空了至少三分之一。

气氛再回不去玄静观主没来之前的热闹与喜气,不时有女眷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那些离开的夫人。

自己好好的寿宴就这样被彻底破坏了,贺氏面上一直微微笑着,但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贺氏也不蠢,她回过神来后,就猜到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了!

纭丫头若真被送去道观祈福对谁最有利呢?答案呼之欲出。

她捧起粉彩茶盅,眼角不着痕迹地盯着身旁的唐氏,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不快。

而唐氏现在心中也有点乱,既不甘,又担忧,还有忐忑,她下意识地捏住了手中的帕子。

她塞了三千两银子给那玄静观主,如今那玄静观主变成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若是对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到处乱说话,那么自己可就不妙了!

唐氏越想越不安,心烦意外,也就没注意到贺氏从审视到确认的目光变化。

戏台上的戏还“咿咿呀呀”地在唱着……

到了未时,岑隐就告辞了,端木宪亲自把他送到了仪门,目送他上了一辆黑漆平顶马车,驰出端木府。

“小蝎。”

马车行驰在京城平坦的青石板路上,车厢内传出了岑隐的声音,一个随侍在马车旁的年轻内侍立刻靠了过去,侧耳俯听。

“是。”

他应了一声,策马停了下来,而黑漆平顶马车则不疾不途地向宫城前行。

回了皇宫,岑隐就先去了自己在宫中的住处。

待他沐浴更衣,又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红色麒麟袍出来时,阿蝮也回来了。

小蝎恭敬地行了礼,上前在他耳边附耳禀了几句。

尖细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在那树叶的沙沙声中几不可闻。

岑隐的眼中幽黯如墨染,深沉如幽潭,挥手让他退开。

须臾,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一个小内侍立刻去了懋勤殿,捧来一叠奏折就随岑隐一起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角落里放着两个冰盆,气温恰到好处,金色的阳光透过透明的白琉璃窗扉直直射进来,照得里面一片宽敞明亮。

岑隐步履轻盈地走入御书房中,名为小礼子的内侍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他身后,悄无声息。

“皇上,”岑隐给坐在紫檀木雕龙书案后的皇帝作揖行礼,“臣把今日的奏折送来了。”

素来内侍太监在皇帝面前都是自称奴才的,唯独岑源这对父子以“臣”自居,而皇帝偏偏丝毫不以为恼,足以见其圣宠之重。

几缕阳光照在岑隐的脸庞上,白皙的肌肤仿佛是最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细润莹洁。

身着明黄色刺绣龙袍的皇帝从一幅精巧典雅的鹦鹉图中抬起头来,一看到岑隐,就是嘴角微勾,笑容满面地招呼道:“阿隐,这是江南刚献纳的《五色鹦鹉图》,你且来一起赏鉴赏鉴。”

今上能诗善画,一向喜爱收藏天下奇珍异宝,尤其是字画珍玩,自其登基后十几年来所搜集的稀世珍品数量之巨,可谓举世无双。这些珍藏或是内廷司制造的,或是皇帝南巡时搜集的,或是来自各地臣子的孝敬贡献。

比如这幅《五色鹦鹉图》,乃是前朝的第三任皇帝楚宁宗所作,楚宁宗乃是有名的书画大师,这幅画是他少数遗留下来的名作。

岑隐走到皇帝身侧,细细地将那画作审视了一遍,只见画纸上折枝杏花开得正艳,枝头栖着一只五色鹦鹉,神色无忧无虑,活灵活现。

岑隐微微一笑,赞道:“皇上,这幅画用笔细劲工致,却又不假造作,纯任天真!”

闻言,皇帝脸上的笑容更浓了,龙心大悦地说道:“阿隐,还是你懂画!”

说完,皇帝挥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内侍把画轴拿了下去,然后才又道:“把奏折呈上来吧。”

小礼子赶忙恭敬地将手中的五本奏折呈送到了御案上,再退到了一边。

皇帝没有打开奏折,直接捧起一个豆青釉茶盅,问道:“阿隐,可有什么要事?”

皇帝日常要处理的奏折公文极其繁多,因此才有了禀笔太监来替皇帝将所有的奏折分类挑选,并将重要的折子呈送给皇帝,由皇帝亲批,或者也可由其向皇帝口述公文奏议大要,并代为批红。

岑隐把折子上的一些事概述了一些,比如有御史弹劾安定侯行为不检,比如青州巡抚上奏将虚悬的票地改归官办……

如此零零总总说了几件后,岑隐微微一顿,抽出了最上面的那封折子,一边双手呈给皇帝,一边道:“还有淮北春汛成灾一事,请皇上亲自过目。”

皇帝接过那道折子,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去年冬季淮北那边连着下了几场大雪,本来还想着瑞雪兆丰年,可是今春天气回暖极快,积雪不过短短几日就数消融,因此引得淮河河水暴涨,导致春汛成灾,农田、庄园、房屋被淹,流民西进求生,大都聚集在了中州汝县。

汝县不过是一个小县,本就土地贫瘠,百姓食难果腹,哪里还有余力救助流民。

三月底,饥饿的流民聚于汝县县衙逼县令开仓放粮,县令试图镇压,却反而激起民变,短短半日,那些暴民就愤而群起,冲进县衙杀了县令。

此后,朝廷令中州总兵出兵平反,才算将那帮不成气候的暴民数镇压、剿杀。

只是,算算日子,汝县的父母官也空了几个月了,总需要有人接替。

不过,区区知县只是七品芝麻官,哪里需要皇帝来亲指……

皇帝挑了挑眉,随手把折子放下,抬眼又看向岑隐问道:“阿隐,你可有属意的人选?”

岑隐面上含笑,作揖答道:“回皇上,臣举荐太仆寺主簿端木期。”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皇帝的意料。

皇帝怔了怔,黝黑的眼眸中流露出深思之色,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雕鹿街灵芝扳指。

岑隐自然没漏掉皇帝的小动作,躬身侍立着,等候着皇帝的决议。

皇帝摩挲玉扳指的手就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岑隐,眼神锐利得似乎要看透他的心底。

岑隐嘴角含笑,从容沉稳,毫不躲避皇帝的目光。

皇帝忽然笑了,抬手指着岑隐的鼻子,似是感慨道:“还是你机灵!”

“皇上过奖了!”岑隐也笑了,一副体恤圣意的模样,“臣只知忠心于皇上,想着那端木尚书掌着户部,若是端木期去了汝县,户部以后怕是不敢卡淮北一带的赈灾银子了。”

皇帝摸了摸人中的短须,颔首道:“阿隐,你说的不错,每次朕提起要拨银子筑坝、修漕河,户部就哭诉没钱!……好,就端木期了!”说着,皇帝的嘴角泛出一个得意狡黠的浅笑。

这一次,也该让端木宪尝尝什么叫有苦不能言!

皇帝拿起一旁的朱笔,意气风发地在那张折子上龙飞凤舞地那么一批,这件事就是尘埃落定了。

岑隐看着那折子上如血一般的红字,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70章 调令

次日一大早,端木期如往常般去了太仆寺点卯,本以为这一日就如同平日无二,却没想到他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了吏部的调令。

端木期整个人如遭雷击,再也呆不下去了,浑浑噩噩地回了端木府,脑子里几乎无法思考,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他是如何策马从太仆寺回府,如何下马后一路从仪门走回了翠薇院,如何走进东稍间里……

“老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正歪在一张美人榻上的唐氏见端木期进来,疑惑地看了看案头的壶漏,现在才巳时过半。

唐氏做了个手势,坐起身来,服侍的两个丫鬟立刻躬身退下了,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俩。

端木期像是没有听到唐氏的话似的,失魂落魄地坐在了窗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

唐氏看端木期神色有些不对,不免有点担心,再次唤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端木期目光怔怔,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唐氏不禁微微皱眉,正想着是不是把端木期身边的长随叫来问问情况,就见芷卉快步挑帘进来,走到近前禀道:“三老爷,老太爷让您去永禧堂!”

一听“老太爷”三个字,原本还像丢了魂似的的端木期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般,骤然清醒了过来。

他霍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唐氏也紧跟着站起身来,又唤了一声:“老爷……”

“我去见父亲……别的,回来再。”端木期抚了抚衣袖,回来还没一盏茶时间,又脚步匆匆地走了。

那道门帘被端木期粗鲁地挑起,又哗哗地落下。

看着那跳跃不已的珠链,唐氏抿了抿嘴,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老爷变成这番模样,还惊动了公公?!

唐氏捏了捏帕子,眸光不安地闪烁了几下,最后化为果决,她立刻迈出步伐,也跟了上去。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层层阴云挡住了灿日的光辉,让唐氏的心中也如同这阴云密布的天空般,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过女子的步伐始终是赶不上男子,待唐氏赶到永禧堂的时候,端木期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个大半。

“……父亲,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吏部怎么就把儿子调去那等穷乡僻壤的地方?!”端木期哭天喊地地道。

只听到这一句,就让刚走到门帘外的唐氏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透过那细细的湘妃帘,可以看到一身太师青常服的端木宪正坐在罗汉床上,儒雅的脸庞上透着一抹不解。

“这事……我也觉得奇怪,事先没听到半点风声。”端木宪捋着胡须缓缓道,他也是得了三子外调的消息后,才匆匆赶回了府。

四周静了一瞬后,端木宪睿智沉稳的眼眸看向了端木期,又道:“老三,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父亲,我不想去,您要帮帮儿子啊。”端木期急得满头大汗,又手足无措,“我打听过了,那中州汝县自今春以来乱得很,到处都是流民流寇……前任县令会遇害就是那帮子暴民所为……父亲,儿子真的不想去啊!”

坐在端木宪身旁的贺氏快速地捻动着手中的紫檀木佛珠,一直没有话,面色难看极了。

丫鬟的打帘声响起,屋子里的三人都朝唐氏看去,唐氏的脸色微微发白,从方才那几句话,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老三媳妇,进来坐下话吧。”贺氏看着唐氏淡淡道,想起昨日寿宴上发生的事,就觉得心里不痛快,但显然,现在不是提那件事的时候。

唐氏深吸了一气,上前对着公婆施了礼后,就在端木期身旁落座,然后问道:“老爷,我刚才在外面听到了几句,莫不是你要被调去中州汝县当县令?”

端木期的脸色更难看了,点了点头。

他在京城虽然只是一个的七品太仆寺主簿,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一个京官,又背靠端木贵妃、大皇子和尚书府,这京城上下也没人会故意给他脸色看,更不敢没事找他麻烦,他的日子可是过得顺风顺水,舒坦极了。

可那汝县是中州中部的一个县,穷乡僻壤,本就是片贫瘠之地,自三月里淮北流民聚集到那里后,粮食供不应求,不到一个月,那些流民就变成了暴民作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以致方圆几县也是人心惶惶。

这一去,至少就是三年,哪里有好日子过!

而且,即便朝廷已派兵镇压过,可若是剩余的流民鼓动当地百姓再次暴乱,倒霉的还不就是新任的县令!

“半个时辰前,才刚接到的调令,命我携家眷去汝县任县令……”端木期的声音发涩,心里拔凉拔凉的,觉得那个汝县根本就是虎狼窝啊!

携家眷?那岂不是连自己也要一起去汝县?!唐氏瞳孔微缩,浑身如坠冰窖,差点没晕厥过去。

“父亲……”唐氏祈求的目光也看向了端木宪,现在他们能依靠的人也唯有端木宪了。

端木宪面色沉沉地眯了眯眼,“这事透着些古怪。”

“是啊,老太爷。”贺氏也是若有所思,接道,“什么时候这官员的调令还管人带不带家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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