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客人们的脸上已经有了微醺,端木宪正想示意管事嬷嬷开席,就有一个小丫鬟“蹬蹬蹬”地上楼,匆匆地走到端木宪的身旁,禀道:“老太爷,四公主殿下和二姑娘想送太夫人一幅百寿图,就叫了诸位姑娘们一起去临波水阁写‘寿’字,四公主还提议说想请几位公子也一起去凑凑热闹,写几个‘寿’字,既吉利,又是一则美谈。”
端木宪下意识地转头往东北边看去,这九思楼的东北边是一个小小湖,再过去就是府中的花园,后院的花厅正好隔着花园与九思楼遥遥相对,此刻,端木宪这么看去,已经能看到十来个年轻的少女自花厅的方向走来,珠光宝气,姹紫嫣红。
“这个主意不错。”端木宪捋了捋胡须笑了,又把长孙端木珩招到近前,“珩哥儿,你带几位公子下去凑凑热闹,也顺便在花园里随便逛逛,省得陪着我们这群老家伙闷得慌。”
同桌的数名官员都是连声附和,心跳加快,心里多是想着这可是让自家儿子有机会在四公主跟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啊!
那些个少年公子本来也都是贪玩的年纪,对于长辈们说的那些官场往来的客套话根本就毫无兴趣,闻言,皆是喜笑颜开,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也包括封炎和君然。
十来个年轻的公子哥在端木珩兄弟几个的引路下下了楼,然后从九思楼的一侧偏门而出,绕过那波光粼粼的小湖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六月中旬,小湖里的荷花吐蕾绽放,晨风送来阵阵荷香,沁人心脾,给这炎热的夏日添了丝丝清凉。
往东北边绕过小湖,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往前走,再穿过一道小门,就是花园。
前方的小湖边有一个面阔三间、进深七柱的偌大水阁,四面通风,一片透亮,水阁中已经摆了好一张偌大的红木雕花书案,姑娘们比这些公子早一步抵达,正三三两两地在其中说笑着,一个粉衣小姑娘正站在书案前,执笔而立,似乎是写“寿”字。
风一吹,浓浓的墨香与姑娘们的脂粉香迎面吹来……
“大哥!”
水阁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女音,只见穿了一件桃红色绣遍地缠枝石榴花薄缎褙子的端木绮率先从阁中走出,朝端木珩等人走去,她腰间系的环佩随着她的走动摇曳生姿。
端木绮落落大方地请端木珩以及那些公子进了水阁,那些公子纷纷上前给四公主涵星见了礼,原本空旷的水阁因为这十几个年轻公子的到来变得拥挤了不少。
之后,公子姑娘们便是各自寒暄着,一片语笑喧阗声,唯有那站在红木雕花书案前的一道纤细娇小身影似是对周围的喧哗充耳不闻,神贯注地执笔写着字,仿佛她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写字。
一笔接着一笔,不紧不慢,不急不忙,透着一种悠然自得的气息。
封炎一眼就认出了这梳着两个圆滚滚的鬏鬏头、头上缠着红色玛瑙珠串的姑娘就是端木绯,眸光微闪。
第65章 莫名
当端木绯落下最后一“点”后,就把手中的狼毫笔放到了一边的笔架上,看着自己写的“寿”字满意地笑了。
她的簪花小楷已经练得极为端正了,也算勉强拿的出手,也不愧她在涵星第一个写完隶书的“寿”后,就主动请命第二个动笔。
“姐姐……”端木绯正要招呼端木纭过来写字时,目光却对上了一双深黑如墨的丹凤眼,惊得她心头一颤,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已经把笔放下了,否则怕是连笔尖的墨汁都要振下来了。
端木绯当然知道九思楼那边的公子们也要过来一起写这幅百寿图,却没想到这些人中竟然有封炎,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到封炎会来给贺氏拜寿。
无论端木绯心里多后悔来凑这个热闹,脸上却是笑吟吟地,顺势让开,并伸手做请状。
封炎淡淡地看了端木绯一眼,似笑非笑,随意地拿起了一旁的狼毫笔。
“蓁蓁,你这个‘寿’字写的真好!”
这时,端木纭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走到端木绯身旁,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端木纭眼睛发亮地看着端木绯,心中盈满了自豪:这才短短几个月,妹妹的字就在一日日反复的描红练习中有了长足的进步。
涵星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也想借此顺便看看端木绯到底是不是个傻子。
端正的簪花小楷映入她的眼帘,由于字迹太过规整,让涵星实在赞不出一个“好”字,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有形无骨。端木绯也许不是什么才女,不过好像似乎也没端木绮说得那么草包……
想着,涵星不由朝端木绮看了一眼,端木绮正笑容满面地与几位公子姑娘说笑寒暄,眉飞色舞。
这时,封炎已经收笔,随手把狼毫笔一搁。
“寿”字以楷书写来,笔划极多,但是封炎写的是草书,因此只是那么肆意地几笔挥墨,一个龙飞凤舞、遒劲奔放的“寿”字便跃然纸上。
封炎往左后方退了两步,虽然手未动,那举止之间无形中就透出了一种“请”的味道。
书案边的四人也就端木纭还没有写过,于是她自然而然地上前几步走到了书案前,毫不迟疑地提笔写下了第四个“寿”字。
所谓“百寿图”就要集齐一百种字体的“寿”字,因此当然是写得越早越容易,越到后面则越难。
封炎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就从水阁中走了出去,闲庭信步,似是去花园赏景了。
然而,端木绯却是身形一僵,她看了正在俯首写字的端木纭一眼,顿了一下后,也若无其事地朝外头走去。
这水阁里外有不少公子姑娘们在赏湖、赏花、赏石或者散步,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封炎和端木绯一前一后地往一座假山的方向走去,只除了一直在分心注意着封炎的君然。
君然正在与几位年轻的公子哥闲聊,本想托辞走开,却听一个蓝袍公子说道:“君世子,听闻世子之前在露华阁赢了华大公子一栋别院,这次可愿与我比一比?”
一句话让君然成为了不少人关注的焦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绯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处……
端木绯毫无所觉,应该说,她的注意力部都集中在了前方两三丈外的封炎上。刚才在水阁中,封炎借着抚袖口的动作,把他腕间的红色结绳露出了一点……其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虽然不知道封炎想干什么,但是端木绯也没得选择,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地跟了过去。
封炎走到湖边,在一棵垂柳下驻足,似是看着湖面上的田田荷叶。
湖面上,幽幽清风拂来,柳枝微微摇摆着,如那一只只舞动的水袖般,湖水、少年、垂柳、莲荷……形成一幅清雅的水墨画,时光似乎都恋恋不舍地停驻了下来。
端木绯在几丈外也停了下来,看着他修竹般挺拔的背影,同样沉默不语,嘴角微微翘着。
敌不动,我不动。
她仰首看着天空中一朵朵千奇百怪的云彩,这一团像绵羊,那一坨似白猫,远处又仿佛数匹白马奔腾而来……
封炎毫无预警地转过身来。
背光下,他俊朗的五官在阴影中有些模糊,但那双漂亮的凤眸似乎比头顶银冠上镶嵌的金刚石还要璀璨,目光落在端木绯自得其乐的小脸上,眼神更为幽深了。
她……又一次让他想到了阿辞!
阿辞也是这样,安之若素,随遇而安……偶见的一朵花、一尾鱼或是一只打着哈欠的猫儿都有可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怔怔地看上许久,阿辞常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脑海中闪过许多过去的事,封炎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刚才,他又特意看了她的字迹,比之前他拿到的那些纸上所写的字端正了不少……或者说,这“寿”字写得实在是太端正了,和阿辞写的簪花小楷不同,但是如果他拿来卫夫人的字帖,十有八九会发现这“寿”字与字帖上的字迹一模一样,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孩童初学字天天描红,下意识地模仿,要么就是写字的人为了掩饰真实的自己蓄意而为……
想着,封炎心口砰砰砰地跳着,不由上前了几步,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阳光自空中直射而来,他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把端木绯娇小的身形笼罩其中,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端木绯仰着小脸看着他,视野被他高大的身形遮去了大半,那蓝天白云顿时也黯淡了几分。
既然敌动了……
端木绯立刻审时度势,揣测着对方的心思,乖巧地问安:“封公子,别来无恙?”
她忽闪忽闪的大眼毫不躲避地与封炎直视,仿佛在用那双纯洁无垢的眼睛说,自云门寺一别后,她都很听话的。
她那可爱的模样就像是一只纯白的小兔子一般毫无威胁性。
封炎眯了眯眼,透着几分审视与兴味,当端木绯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道:“不好。”
端木绯嘴角仍旧浅浅地笑着,心里却是再次唏嘘自己以前真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曾经的楚青辞一直觉得封炎像只随性的猫儿,但是如今在端木绯的眼里,这分明就是趁着年纪小把自己伪装成幼猫的云豹!
封炎他绝非池中之物,自己必须小心应对才行。端木绯在心里对自己说。
下一瞬,就听封炎忽然问道:“你给我娘送过芸豆卷?”虽然他用的是语尾上扬的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端木绯立刻就点头“嗯”了一声,颇有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感觉。
“我娘觉得你上次送去的芸豆卷还不错……”封炎漫不经心地又道,像是闲话家常。
难道他特意示意自己跟过来,就是为了区区的芸豆卷?!端木绯有些不敢相信,面上却是很识时务地点头道:“长公主殿下喜欢就好。”她看了一眼封炎的脸色,见他似乎并不满意,只得接着道,“……过几日我再做一些给殿下尝尝。”
封炎嘴角微微翘了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当他在她身旁走过时,又是一阵微风拂来,吹得他颊畔的碎发飘扬,抚着他如玉的脸颊,侧脸精致无暇。
端木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缓缓地眨了眨眼,还有些不敢相信封炎就这么简单地放过她了,封炎找她就仅仅是为了那个芸豆卷?
端木绯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封炎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虽然她知道封炎自小就是孝顺的孩子,但是她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总有些小题大做的感觉……算了,反正不过是几份芸豆卷而已,只要封公子高兴,自己做上一百份、一千份又如何?!
端木绯很快就不再多想,理了理自己刚才被风吹散的鬓发,就步履轻快地往水阁的方向走去。
水阁那边更热闹了,大部分人都围在阁中的书案旁,每个人都已经落笔各自写了“寿”字,现在,一些才子才女正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写下一个又一个生僻的字体以凑足一百个“寿”字。
周围的说笑声此起彼伏,就听那阁中不时传来惊呼声:
“闻二公子这已经写了十几个寿字了吧?”
“十五个!”
“江南闻家果然名不虚传!”
“第一百个了!百寿图完成了!”
“……”
在一片欢呼声中,人群中心着一袭太师青锦袍的闻二公子放下了狼毫笔。
端木珩上前几步,一本正经地作揖道:“闻二公子不仅才学出众,而且写得一手好字,骨力遒劲,结构严谨,令在下佩服。祖母看到这幅百寿图必然很是欢喜。”
“端木公子过奖了。”闻二公子拱了拱手含笑道,“鄙人不过是沾了些许便宜罢了。”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闻二公子解释道:“闻家在江南的老宅中有一方百寿图照壁,鄙人自年幼时就常在那照壁前揣摩字体。”
立刻就有人想到了什么,抚掌道:“那照壁上的字可是闻昌询大师留下的?”
闻昌询乃是百余年前的书法名家,以草书驰名,有“昌询草书,援毫掣电,随手万变”之说,这在场的人自然都是知道,心里不由暗暗感慨这江南闻家不愧是百年以上的簪缨世家,这族谱中的大儒恐怕要看跪不少文人学子。
众人正唏嘘着,就丫鬟跑来禀说,太夫人那边马上要开戏了,请四公主和几位姑娘赶紧回去。
第66章 大福
众人纷纷彼此施礼告辞,姑娘们簇拥着涵星和端木绮往花厅旁的鱼跃台走去。
沿着一条青石板小路穿过几片花丛再转过两个弯后,前方就是鱼跃台了。
鱼跃台的门扇大开,里头人头攒动,衣香鬓影,一片语笑喧阗声伴随着柔和悠扬的琵琶声传来。
鱼跃台是个两层的戏楼,一楼大厅的中央是高高的戏台,二楼的四面是一道道庑廊,沿着庑廊摆着一把把玫瑰椅和茶几。
一楼的戏台边,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弹着琵琶为众人助兴,贺氏和那些夫人们早已经落座,正彼此传递着戏折子点戏,就等姑娘们入席就可以开戏了。
戏楼中随着姑娘们的到来又热闹了不少,姑娘们说笑着陆续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的庑廊。
“外祖母!”
涵星含笑上前,令丫鬟把刚才写好的横幅“百寿图”呈到贺氏跟前,墨迹方干的字画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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