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羊歧路 柳暗花明(1 / 1)

金銮殿已很久很久没有眼下的光景。

就在不久之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殿看上去都有些晦暗。

大臣们垂着头,一脸丧气的进入大殿里。

等着愁容在眉心难以掩去的皇帝登上龙椅。

光可鉴人的青石砖,明亮的殿堂,在君臣的万马齐喑之下,都透着股灰败之气。

燕盛之战改变了一切。

金銮殿并未翻修,可在阳光下辉映紫陵城,庄严巍峨,令人肃然起敬。

大殿里年轻的皇帝意气风发,一呼百应。

臣子们虽垂着头,时不时弓着腰,可这些都因对皇帝的尊敬,他们不会再因前途渺茫而无精打采。

朝臣们的神色,正是盛国上下日新月异的最佳写照!

何况朝堂上还有一道生平难得一见的美景。

这是大殿里除了龙椅之外唯一的一张椅子。

乌沉沉的上好檀木道道暗红色的纹理透出,显得油光发亮。

虽比不得龙椅的金碧辉煌,亦颇显沉稳厚重,贵气暗藏。

景阳钟威严地敲响,天刚放亮时分,朝臣们顺着殿前的石阶纷纷登上阶梯,鱼贯而入金銮殿。

祝雅瞳也在朝臣之间。

正三品的玄紫色重臣朝服,在她的花容月貌之下于六分官威里又透出四分美艳。

朝服原本就较寻常衣物宽大得多,但穿在美妇身上,胸前仍鼓起两座显眼的山峰。

上好丝绸制作的朝服,服帖地随着身形的每一处曲线玲珑顺从而下。

这两座山峰除了高耸硕大之外,更显其形幼圆之美。

朝臣们分列两行,祝雅瞳独立于右班侧前,那把乌沉檀木椅旁。

待张圣杰上了殿,群臣山呼万岁,祝雅瞳便落了座。

没人觉得异常,也没人觉得不妥。

自从履职户部侍郎以来,陛下御赐金殿看座,祝雅瞳也就堂而皇之地落座这张檀木椅。

一面是张圣杰声势之旺,群臣折服。

一面也是祝雅瞳的如花容颜观之可亲,让人生不起恶感来。

于是她就坐在那里,绝大多时安安静静地,低垂着妙目旁听皇帝与群臣议事。

皇帝间或圣顾向她询问些事宜,祝雅瞳也仅是说些寻常之理,换了朝堂上任何一人也能说得出来。

但皇帝并未因此而遗忘她,三两回朝会里总会问及于她。

吴府在紫陵城里显赫而低调,祝雅瞳在朝堂上的行事完全秉承吴府一贯的做派。

不过多地掺合朝中风云变幻,也不去得罪什么人。

只待中土大地有大事发生时,一府上下才龙虎尽出,搅动大势。

事不能尽如人所愿。

吴府尽量避免纷争,仍免不了人情世故里的恩怨纠缠。

盛皇处事巧妙,但盛国朝堂几番动荡,吴府巍然不动,还从中多番得利。

吴征早先当着朝臣的面挨了一顿廷杖,之后照样荣宠不断。

其母祝雅瞳得授户部侍郎,堂而皇之地坐在金銮殿上。

韩家兄妹一个因大功官拜镇东将军,算不得什么太过出类拔萃的官职。

但紫陵城在盛国东方,朝堂一阵洗涤之后,韩铁衣执掌整个东面兵权,拱卫京师的大军数量之多,战力之强不必言。

大军调动,边防驻守的布置等等,无一不需经过他,韩铁衣事实上已在行使大将军之权。

另一个仅是戍边将军,但手掌盛国精中之精的陷阵营,连吴征的突击营都受她管辖调动。

更莫说兄妹齐心,韩铁衣的许多决断,都是出自这位英姿飒爽女将的主意。

吴府峥嵘暗藏,地位超然,在盛国自然免不了各种嫉恨与看不顺眼。

盛国文风鼎盛,文坛同样派系林立,对吴府这样的新贵自有排外之心。

林博士借吴征开立二十四桥院之机发难,吴征只是轻轻推回,结局却是林博士在朝堂直接被摘了官帽,翻出一大堆罪状下了狱。

林博士门生众多,但证据确凿,皇帝又正值声望最隆之时,圣君肯定是没错的,所以错的只能是吴征。

陛下虽也刚从大燕回国不久,偏将大权交在这样一位身份极其复杂,又是大秦旧官的人身上,委实博得太大。

这人可是燕国皇子,若是动了想当皇帝的念头,在京师里威胁之大难以想象。

盛国好不容易来了个中兴之主,谁也不想有什么意外。

于是让陛下提防吴征,冷落吴征的风闻也在坊间传扬,悄悄酝酿。

谁都知道以陛下和吴征之间的亲密,去提这点不啻于拔虎须。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文人风骨,自当肃清朝堂,清君之侧的奸吝小人。

文人一旦热血上头,牛脾气一点都不输两军交战时杀红了眼的铁血汉子。

市井里的风言风语早早就传到宫中与吴府。

皇帝不会因传闻而妄动雷霆,吴府里则和从前一样,从不争辩。

说起来吴府又安静了好一段时日,尤其吴征抄了金山寺之后,皇帝未加夸耀,府中人深居简出仿佛无事发生,安静得令人诧异。

直到近日屠冲暗中抵达盛国,又身亡的消息传出之后,市井里又是流言纷纷。

屠冲虽年老,也是成名数十年的绝顶高手,吴征可没有这份修为。

要从他手上全身而退,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吴征重伤甚至身亡的说法都传得绘声绘色。

镇海城里有一座小院被守得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擅闯,靠近者死!

只消看祝雅瞳每日上朝下朝,眉间一抹难以掩去的忧色,吴征就算活着,多半也已悄悄回到紫陵城里养伤,且伤势不容乐观。

以祝雅瞳的历练与武功修为,早已做到英华内敛。

美妇在朝堂上一贯无悲无喜,虽仍温柔雅致,也叫人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坊间传言愈演愈烈之下,金銮殿上今日的大朝会诸臣俱至,几日不见的祝雅瞳更加引人注目。

娴淡静雅,但眉目之间总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似嗔似忧,仿佛愁肠百转,心事无限。

比从前不同,她落座时不自觉地单手支颌了一下,才又双手交叉于小腹前端坐。

动作优雅自然,全无惺惺作态之感,但落在有心人眼里,细微的异样也能品出不同的味道来。

朝会已开,群臣不敢再注视这一处的秀色可餐。

能上金銮殿的大臣俱非常人,再大的诱惑在皇帝面前也得收敛心神,不受色相所惑。

皇帝登上龙椅,群臣议事,金殿之上争论不休,看看就到了近午时分才渐渐止歇。

今日的议题大都集中在燕国正调兵遣将,有意南下。

盛国境内国泰民安了许久,多年未曾见过这种阵仗。

这一回燕国筹备充足,不再似被盛国突袭时的混乱不堪。

虽有葬天江天险横在边界,燕国纵横天下无敌的铁骑还是让朝臣们心中压了一块大石头。

大部分朝臣都未经历过寿昌城的那场惨烈血战,只光想想都觉心惊肉跳。

对毫无防备的燕国仅是险险惨胜,对有备而来的燕国又会如何?

战事近在眼前,苍凉的鼓点,凄厉的号角声都似在耳边震响,战争的残酷光是想象都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是这些重臣也难免患得患失。

军国大事朝臣们未必懂,但要说出一套镇国家,抚百姓,给粮饷,乃至政通内外,远交近攻,大殿里谁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

国家大事的当口儿,犹如悬丝行步,无论官职尊卑俱各抒己见,唯恐漏了什么叫战事败绩。

陛下也问得巨细靡遗,同样不想遗漏了什么。

有了陛下的态度,朝臣们也都放下忌惮一展骥足。

朝堂上虽常有人争得面红耳赤,但陛下不会怪罪于谁,朝臣们也不必担忧言语中得罪了谁惹来祸事。

朝堂时常争吵得面红耳赤之下,至少尚未明着互相生出怨怼之意。

三番五次下来,朝堂上很快就形成股就事论事的风气。

一些位卑者也敢当廷指出大员的疏忽,连费国师,花丞相两位都常常被直斥其非。

群臣上下还能独善其身,不与人争执者,唯有角落里那位安安静静,娴雅出尘的祝雅瞳。

朝议转入时下最重要之事,大臣们纷纷精神一振。

争吵频起,争得声振屋瓦,各持己见说个不休,往往要等陛下做了裁断才得中止。

但下一项又得再争论一通,如此循环。

今日的议题大多有了结论,争论声渐止,皇帝却没有下朝的意思。

看看日头渐午,脑力的急速消耗让群臣也颇见倦色。

张圣杰凡事都有计较,看他龙眉深锁,显然盛国战事即使已日以继夜地筹备,进度仍不能令他满意。

陛下的心情比之任何一位大臣还要迫切。

群臣正议间,一名太监急匆匆地奔至大殿门口,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顾不得擦去满头汗水整理仪容,便尖声道:“陛下,有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

宋公公赶忙将加急文书取过就要呈给皇帝。

张圣杰挥了挥手道:“念!”

八百里加急文书直达圣驾面前,皇帝甚至等不得繁文缛节直接要宋公公拆了密封。

宋公公额头见汗,拆火漆密封时甚至手上略见不稳。

群臣心中悚然,忙抱拳俯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廿二日,成都调周边大军十五万,建宁,永昌,巴中等郡兵马齐出。成都城里斥前太子梁玉宇,共陈十罪,遣骠骑大将军向无极为帅,掌六路大军共二十五万,兵锋直指江州。兵行极速,旬日之内必达……”

“唔……”金銮殿里响起低沉的嗡鸣惊呼声。

大秦一国二主已有好些年头,

高高的龙椅上,张圣杰并未怪罪群臣的交头接耳,他眼角上翻仰望殿顶,露出片刻“果然如此”的笑容,旋即便敛容,闪烁的目光里又有深深的忧虑。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三国之间纠缠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使是皇帝,一样紧张得胸口擂鼓。

大秦国的皇宫里一定不会像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向无极敢离开中枢之地,也是大秦国的风暴中心成都城,只有一个缘由——成都城局势已定!

皇宫内廷不知道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加急文书里连圣旨谁下的都语焉不详,无法确认,也不知道那位做过白日大梦的梁俊贤,现下是身陷囹圄呢,还是干脆已身首异处?

无论是哪一种,吴征知道了想必都会很开心。

让他切齿痛恨的不仅仅是宁家人,梁家,一样誓不两立。

能看见这两家人互相残杀,吴征恨不得大声鼓掌,要他们加把劲,还要啐口唾沫,咒骂怎地打得轻了,再催促快些。

但是个人与家族恩怨,终究要置于国与国利益纠葛之下。

吴征要报仇,要斩草除根,就不能操之过急,大局有变,报仇就遥遥无期。

宁梁两家在大秦的争夺,一家覆灭也意味着另一家彻底掌控这片土地,纷乱的大秦无论有多少隐患,接下来一段时日总是能稳定下来,大秦的变故在这个时节着实有些微妙。

张圣杰心底替吴征高兴的同时,也在着眼全局,做通盘的打算。

群臣惊异未定,又有太监飞也似地奔至大殿口高声道:“陛下,启奏陛下,八百里加急文书,两封八百里加急文书!”

“廿日,江州城皇宫大乱,嘈杂如市井,后冲天火光共七处,至深夜未熄……”

“廿一日,江州城宵禁,菜市口斩二百余人,皆称叛国之贼!江州及左近十三城侦骑四处,严阵以待,大军约十五万扼守水陆各处要道,擅近者斩立决,有生死存亡之势。”

一次奏报,两封不同的加急文书同时送到。

可见廿日的大乱变生肘腋,令人措手不及。

潜伏在江州的盛国斥候也没能搞清楚状况,才导致两日的两封奏报一同送到。

大秦国内乱,成都与江州即将刀兵相见,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想要再传出消息难上加难。

大事当前,皇帝正在沉思,群臣皆不敢多言。

盏茶时分后,张圣杰道:“遣侦骑远远哨探,半日一报。韩将军。”

“臣在。”

“令西路各军严守边界,秦国一兵一卒,一舟一舰都不许放入大盛国土。”

“遵旨。”

皇帝镇定如常,但仍不足以安抚群臣。

燕盛之战迫在眉睫,秦国内乱更增添了数不尽的变数。

朝堂上一时又鸦雀无声,仿佛金碧辉煌的殿堂顶上有一大片乌云盖顶,压抑得人都透不过气来。

“诸位爱卿可有高论?”张圣杰沉默片刻,仿佛出了会神才又振作起来,挺直腰板问道。

皇帝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是诸臣心中的疑惑。

花向笛率先出班道:“陛下,秦国内乱迟早之事,选在当前虽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他早对当今天下有诸多预测研判,任何一种可能都在心中模拟推演过无数次,也都备下应对之方。

“大秦裂土为二,无论成都还是江州都寝食难安。内惧对方坐大,外忧邻国干涉。成都城里梁霍相争不定,才让梁玉宇安坐江州。江州虽有时机积聚钱粮兵马,但作为东面屏障以拒他国,不失为双方俱可接受的局面。陛下明鉴,若无大秦国的这段自顾不暇,寿昌城一战便无发生的可能。”

花向笛侃侃而谈,张圣杰听他提起寿昌城之战也频频点头。

寿昌一战改变盛国的命运,盛国有机会发动这场战争并保住胜果,前提便是大秦内乱无力往东,否则燕盛两国打得头破血流,大秦随手捡便宜,羸弱的盛国绝不能大赚特赚,如今万象更新。

“但再这么下去必然一分为二,久后不战而亡。梁俊贤想保他的帝位,霍永宁一心篡位,梁玉宇想坐山观虎斗。三家各打各的算盘,偏偏形势又不允许。燕贼近来蠢蠢欲动,欲犯我大盛国境,两国无暇他顾,对秦国而言,眼下就是最好的统一良机。无论——他们做足了准备没有。”

“花丞相所言有理。”

得到皇帝的肯定,花向笛继续洪声道:“成都城里情况不明,江州城里的情况也不明,据臣推断,调兵遣将的混乱只是其中一面,内里更有无数枝节横生。成都江州就算再怎么掩盖,一月之内也必将露出端倪,倒不必着急。陛下,秦国因时机选择这一场明刀明枪,欲快刀斩乱麻,毕其功于一役。于我大盛而言也是好事,燕贼欲南下犯境,当是此时,唯立足本国,强健自身,方能巍然不动,任他雨打风吹。”

花向笛要避忌讳,不敢说得太明。

譬如成都城里梁俊贤与霍永宁之间一定发生过剧烈的冲突,无论谁胜谁败,都是一场谋朝篡位之举,花向笛是绝不敢在大殿里提及此事。

但他的意思大体已说得清楚,三国纷乱,命悬一线,不可受到太多干扰,以免自乱阵脚。

“正是。”

皇帝虽赞同,但自这三封加急文书送到之后,他的面色一直没能舒缓下来。

花向笛所言可为盛国一系列应对的总纲,但内里尚有无数细节需得完善。

立足自身,不是闷头捂脑,不管不问。

“花丞相说得在理,但臣以为有些要事同样刻不容缓。”

皇帝若有所思,做臣子的此时通常不会打扰,众人看去,见是黄门侍郎安乐水出班启奏。

此人是从前林博士的门生,林博士虽已被摘了官帽贬为庶民,安乐水仍凭着多才多艺,才能不俗,依旧担任黄门侍郎的要职。

“爱卿且说。”

“陛下,臣以为,秦国内乱,江州与我大盛比邻交界,不宜仅仅严守边境。”安乐水清了清嗓子,跪倒匍匐在地道:“臣斗胆!霍永宁久有不臣之心,此人鹰视狼顾绝非善类。为秦国重臣时思虑周祥,所图极大,秦国内乱与他休戚相关。江州虽聚兵马小有气候,不足以与成都相持。成都起大军二十五万,对江州势在必得。霍永宁取江州之后,大军不会轻还成都,必聚于江州以待时机。燕盛战事一开,秦军若顺江而下,我大盛两面受敌必陷苦战,不可不防。”

“依爱卿之言,该当如何?”

这话说得在理,不仅是诸臣,张圣杰也觉心有戚戚。

霍永宁虽被牵绊了数年进退两难,动弹不得,终究是位了不起的人杰。

他敢在此刻发动战事,不仅仅是天时有利,更因已理顺了成都内外,具备基本的条件。

燕盛之争是他一统大秦的时节,更是开疆扩土的良机。

霍永宁既然已下决心,手段必然雷厉风行。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既已掌控了成都,便会一往无前,将敢于阻挡他的一切势力消灭。

兵贵神速,江州之战必然惨烈至极,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

霍永宁会不惜一切代价,用尸山血海达到目的。

安乐水所言正是盛国的担忧,若燕秦二国联手,盛国便危如累卵。

“臣以为,霍永宁必然进犯我大盛。外当遣一员能征善战之将,增兵驻守江州国境一带,北拒燕贼,西防秦国。内当整肃吏治,不可任用别有二心之人。此危急存亡之秋,若不能上下一心,有人乘势作乱,大盛危矣。”

朝堂一时又陷入寂静,人人都知安乐水所言有理,此刻又是陛下心情最为敏感之时。

轻易发表见解若万一恶了陛下的心意,只是惹祸上身。

“陛下,臣不认可安大人之言。”

清脆温婉的声音,带着几分沉稳,动听至极。

不知何时祝雅瞳已起身行至殿中跪地启奏,莲步轻移,腰肢款摆,像一朵白莲般摇曳多姿,典雅雍容。

从未见她主动参与议事,还是眼下敏感的节骨眼。

那令人窒息的美态之间,又让人对她接下来的言论大感兴趣。

“祝爱卿平身,何出此言?”张圣杰都觉得十分有趣,不由露出些许笑意。

“分兵之说看似有理,实则自取灭亡之道。”祝雅瞳起身,她武功超群,不需借力双手,仅凭双腿发力便施施然地站起。

那腰肢盈盈,跪地时隆起的臀儿撑起官袍下摆,圆翘的弧线之美巧夺天工,实在赏心悦目。

“秦国倾举国之力,目的只在一统东西二川,余者都是附带。江州虽弱,亦是生死存亡之际,成都就算能胜,损耗必惨重。霍永宁取江州之后,必无余力东下……”

“祝大人怎敢确定?”安乐水锁着眉,近乎于厉声斥责,对祝雅瞳的言论大为不满。

面对娇滴滴的绝色美人还没被迷失神智,倒是心志坚定。

“因为三国国力,没有多少人比我更清楚。有能力分兵二战者,唯燕国而已。我大盛不能,秦国亦不能。”祝雅瞳也不动怒,微微一笑侃侃而谈:“成都之兵血战江州,就算顺利拿下,当务之急也是平定内乱。大战过后士兵疲乏,粮草难济,再征盛国是下下之策,以霍永宁的见识能耐,绝不会这么做。”

“祝大人!”安乐水疾言厉色,喝道:“国家大事岂是胡言乱语,可知你随口一言轻描淡写,会有多大的后果?”

“安大人以为秦国会顺江东下?”祝雅瞳侧身回眸道:“我也是据实而言,安大人若有异议径可分说,不必吓唬人。”

“燕盛开战,对秦国是天赐良机,岂有不借势而为的道理?祝大人还敢说是据实而言?”

“好。敢问安大人,秦国内乱之后,就算借势顺江东下,能得几座城池?得了城池,燕国难道会坐视不理,任他摘桃子捡便宜?”

“这……”

祝雅瞳摇了摇玉手笑道:“霍永宁现下想的是驱虎吞狼,好坐山观斗,可绝不会那么笨。”

“强词夺理。”被祝雅瞳话里话外讽刺了一通,安乐水铁着脸道:“陛下,祝大人所言多有私心,她不愿分兵是惧怕吴府大权旁落……”

“安大人!我劝你谨言慎行。”祝雅瞳终于沉下了脸,目射厉芒,看得人心头一寒。

平日事不关己,仿佛游离于朝堂之外,只是旁观着一切。

这些仅仅因为没有涉及到吴府,或者说,朝堂之上尚未公开将非议之言扯到吴征头上。

祝雅瞳待吴征的爱,早随着她不再是秘密的故事传遍天下,这位护犊情深的母亲,并未因母子相认之后而减轻半点爱意。

谁敢说吴征半句不是,依然在触她的逆鳞!

“安爱卿,流言终是流言,朕不许在朝中传扬!这里是皇宫,凡事皆讲真凭实据,不是市井!”张圣杰并未发怒,可说的话已十分重,又转向祝雅瞳温言道:“依祝爱卿之见,该当如何?”

“臣以为,当——西和大秦,北拒燕贼。”

没有人会想到祝雅瞳会说出这番话。

吴府被逼得惶惶如丧家之犬,家破人亡,早已和霍永宁誓不两立,恨不得千刀万剐。

从祝雅瞳口中出来,吴征也不会反对。

这种不共戴天的仇恨,吴府能暂时放在一旁,已然是了不起的气魄——不论心底有多少怨气,多么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

安乐水目瞪口呆。

市井中的流言他不认为是空穴来风,吴府在紫陵城里就像卧榻之旁的猛虎,随时有噬人的可能。

可祝雅瞳这一番话实在大气磅礴,先不论这一战略对错与否,的确是一心为国的表现,叫人难以再辩驳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祝雅瞳,只见美妇端庄秀丽的眉眼之间,恬淡柔和,不似违心之言。

只是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嗔怨羞怒不知因何而来,久久未散……

宽敞的院里只有二人,草木萋萋,环境清幽,却有风声鼓鼓。

柔软的芳草被吹得东倒西斜,苍翠的树木枝叶沙沙作响。

吴征施展拳脚,拳路大开大合,却打得极慢。

每一拳每一脚都慢得像个老态龙钟的垂暮老人,但鼓荡的衣襟如灌狂风,每一下都威势惊人!

这一套拳招法简单,直来直去几无变化,平平无奇,但柔惜雪却看得频频点头。

[飞花逐影]熟知天下诸多武学,可谓眼高于顶,多少精妙的功法都不在她眼里。

现今对吴征的赞赏也不仅是情意可可,而是吴征着实有过人之能。

只见吴征一遍又是一遍,每一遍都打得快了些。

个把时辰下来,吴征的拳腿几乎已舞成了一团光影,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可鼓荡的劲风却几近消散于无,足下草叶不动,身边树枝不摇。

又过了小半时辰,吴征才停了下来。

这一停,就见他面色一白,扑腾坐倒在地,身上的汗水像忽然来了场暴雨,将他泼得通体淋漓。

“还是不成。”吴征摇头叹气。

十二品修为似乎已在眼前,吴征甚至已经闻到了那股神秘的气息,可偏偏就是抓不住,握不着!

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咬紧牙关坚持着想突破自己,总是差了一点点。

这一点点仿佛咫尺天涯,还越发的虚无缥缈,即使坚强如吴征,也不由有些气馁。

“不必着急,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就是急不来的。”柔惜雪早已备好了方巾,她先以湿润的替吴征拭去额头与脸上的汗水。

汗出如浆,女尼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一条吸满了汗液就换一条,直至吴征呼吸渐缓,汗水消止。

她才又换了几面香巾为他擦拭干净。

“嗨,玄而又玄,究竟是什么东西?”吴征有些心焦,方才他已拼尽全力,仍是毫无动静。

“说不清,且每个人都不一样。”柔惜雪宽慰道:“有些是一股心气,有些是某种心境,有些则是外界刺激,不一而足,就是要一个契机。人力有时而穷,修为到了你这等境界,几乎已达极限,若没有些机缘,万万难以再进一步。我只知道,急是急不来的,越急,越是不成。其实,我当年也曾和你一样。”

“你了不起。”吴征竖了竖大拇指盘膝坐好,想想女尼当年的境况可比自己还要糟糕,居然能平抑下心境稳扎稳打,终成绝顶高手,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以?

这么一想,心情立时就好了许多。

想在任何事上登临绝顶,又岂有唾手可得者?

吴征撇了撇嘴,颇为光棍道:“那就慢慢试,总有一天能寻着窍门。”

“主人聪颖。”柔惜雪顽皮一笑,又敛容双手合十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神佛护佑,吴先生定能一遂心愿。”

吴征正待取消她两句,只见一卷书信从墙外掷了进来,倪妙筠的声音飘渺传道:“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

即使一墙之隔,两人也再未见过面,倪妙筠与冷月玦甚至不会发出半点声响,以免打扰了吴征的修行。

这一掷简直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更加火烧眉毛。

“出大事咯。”吴征接过柔惜雪取来的书信,尚未打开就喃喃自语,露出凌厉的冷笑。

除了他始终注目的秦国内乱,会在这节骨眼儿上打扰他的,不会有其他的事。

“霍贼八成已拿下了梁俊贤,正发兵攻打江州。”只看了两行,吴征便迫不及待向柔惜雪道。

天下间最痛恨霍永宁的,莫过于吴府,吴府里最痛恨霍永宁的,又莫过于他们二人。

书信是祝雅瞳发来,不仅说明秦国内乱,也将朝堂上的激辩,盛国的国策详述一遍,文末还宽慰吴征不需多想,只需专注自身就好。

“西和大秦,被拒燕贼。当然是这样了,谁想着去和两国同时开战,谁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吴征颠了颠手中的奏报苦着脸叹息道:“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高兴,但是这样最好。”柔惜雪嘟着唇瓣,万般委屈道:“我自生气便了,该怎地还是怎地。”

吴征哑然失笑,伸指在她鼻尖一刮,一把将女尼搂进怀里。

吴府上下谁不为这个决断生气?

但是吴府确然有这样的气魄,着眼全局,不计较一时的得失。

“哼,霍贼知道了肯定也如坐针毡,难受的又不仅是我们。所图者大,这个阳谋他接得接,不接也得接。我看霍贼至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柔惜雪鼓着香腮,像个小女儿家家一样满心不服,总想着找回点场子。

“他的确睡不着的。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对手,一样会睡不着觉。”吴征自昆仑覆灭之后的表现,已全然当得起昆仑掌门之名。

秦国内乱至今,全是他一手安排。

这一回霍永宁发大军二十五万,去剿灭本应也属于他的十万大军,想必满嘴苦涩,心在滴血。

“他也不会那么安分,一定会做些什么!”

“我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征战之后大军难动,他也一定会做些什么!”吴征双拳一握,道:“我们可以给他迎头痛击,从在凉州开始,我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就差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主人是说?”

“不对,为什么不行?”吴征豁然起身,呆立半晌,忽然浑身一震道:“惜儿,我好像……好像摸到了什么……”

柔惜雪也是心头大震,又惊又喜道:“契机?”

“对,契机!”吴征张开双掌,看着这双年轻有力,却因多年苦练而粗糙的大手,那密布的纹路像一张张纷繁复杂的罗网。

但在他的目力里,却渐渐清晰,根根都有脉络可寻:“我现在要怎么办?”

柔惜雪也打了个激灵,忙不迭道:“积蓄内力,越多越好。这事关突破桎梏之后的根基,根基夯得越牢,前途越是远大!”

良机如空谷足音,一旦错过,下一回就不知是何时。

吴征心乱如麻,强自收敛心绪,道:“好!那你快去。”

“快去什么?”

吴征只嘿嘿一笑,反身回屋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快去!”

柔惜雪怔怔发愣,面色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又发红,但她不敢怠慢,咬着牙跺了跺脚,嘟着红唇推开院门,向倪妙筠怯生生道:“妙筠,去……去唤玦儿一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