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施恩岂忘 浊酒清茶(1 / 1)

使节团迤逦前行进发凉州。

沿途虽是[风光]不尽——无论冬季的山景还是途经州郡时官员们的吹捧奉承,吴征的心情都松快不起来。

奚半楼的密信已传到他手里,信中没有别的内容,只嘱咐他一至凉州汉阳城,即刻前来相见。

在昆仑派里这是一种暗语的传递方式,意味着其余的事情,都不如去见奚半楼重要。

奚半楼操办三国会盟一事,刻意传来见面的信件,定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才会郑重其事。

忧中有喜的是,这位昆仑掌门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汉,祝雅瞳以粮米助力凉州渡过难关一事他感恩戴德。

既已品着个中不同,吴征面述实情之后,奚半楼义助祝家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翻过了无声岭,离抵达汉阳郡还有一月的行程,竹林里冬笋冒出了一点点尖芽。

虽不比刚入冬时节初生的鲜嫩,依然是绝佳的美味。

吴征忙里偷闲,借着使节团翻身越岭之后普遍疲惫,集体休整的时机与杨宜知二人一同上山采挖。

白雪皑皑之下,青竹依然傲雪凌霜坚挺不拔。

多年前的初春,两人也是这么一路采挖笋子才发现了天赐的辣椒,如今吴征早已腰缠万贯,杨家也受益匪浅。

“大师兄是刻意来挖笋子给小师妹吃么?”杨宜知用把小锄刨着土,将一枚枚巴掌大的笋子扔进竹篓里。

“盼儿爱吃,沿途辛苦,做点笋子给她解解馋。也不算全是刻意为盼儿来吧,只是有些想念昆仑山上的日子了,轻松自在,不像现在忙里忙外,都不知道忙个什么。”吴征低头弯腰地寻找,做下一个个埋藏着笋子的标记。

“咱们昆仑现在好生兴旺,都是大师兄英明神武,怎么能说不知道忙个什么?”

杨宜知拍马屁的功夫日渐精深,已达不露形迹,随意自然的境界。

“英明神武个头。”吴征一弹手中竹枝正中杨宜知手背,打得他啊哟一声大叫,刨地的锄头都握不住掉在地上。

“厉害,厉害!飞花摘叶亦可伤人,大师兄的功力又大进了!”杨宜知夸张地揉着手,脸上却全是惊叹佩服之色。

“嗯,快十品了。你也多上点心,幼时朱师祖让你旁听了《道理诀》,莫要荒废了。”杨宜知这一句除了什么飞花摘叶之类的马屁,倒也不全是吹捧之言。

《道理诀》本就神奇,吴征的功力稳步提升。

又与“掠月”韩归雁,“百媚”陆菲嫣,“兰心”冷月玦合体双修,再得祝雅瞳多番指点巩固,时隔一段就是一个

“功力大进”。

以二十岁的年纪逼近十品境界,放眼世间已隐隐是个一流高手,古往今来都不多见。

至少近年来能达成这等成就的都是响当当的名字——费鸿曦,丘元焕,祝雅瞳,向无极,柔惜雪。

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震古烁今?

“晓得,小弟从来不敢偷懒。大师兄领袖群伦,身边也要有些称心的帮手不是。”

“好好的话就要被你说得阴阳怪气的,真想打你一顿!”吴征笑骂一句,也拿起锄头刨挖起笋子来。

不多时满满当当一筐竹笋挖好,两人向营帐走去。

跨过了环绕蜀地的崇山峻岭,步入凉州边境时的地貌多以小山包为主。

吴征一路走走看看,向杨宜知道:“你说,比起幼时忧虑不多的勇猛精进,现下烦恼多了,是不是顾虑也多了?”

“大师兄心中有惑?”杨宜知愕然一阵,忽然眨巴着牛眼笑了起来。

“很多,很多,几次都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到头来又是迷茫混沌,缩头缩尾,左右为难。别笑,我说正经的!”吴征一瞪杨宜知,又道:“咱们一起长大,有些事我也直说。我和你不一样,在昆仑我为长,师门栽培也多。可我不像你,背后有一个大家族支持,能给你很多经验,还有解惑之道。因为我现在烦恼,你们家族的历史长河里定然遇到过不少。咱们昆仑派教导弟子的时候,这一点做得不好,小时当有预先的方案才对。”

“大师兄说的有理,小弟不敢隐瞒。”杨宜知难得敛容正色道:“族中子弟众多,有受重视的,有不受重视的,教导之方人人不同。我杨家发迹了一百多年,遭逢为难之时也不少。对中坚子弟更是时时防微杜渐,就怕着走歪了路。不知大师兄之惑在哪里?”

“我在想,当年强要学《道理诀》被罚去青云崖,够落魄的了。我当时心里一点没觉得难受压抑,反而很乐观,好像是……乐在其中?可是现在什么都好,别人看我就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我自己私下再不顺利也不至于像在青云崖一样,我怎么一点都乐观不起来,总是很不安呢?”

“大师兄,我明白。你先莫着急,这些事情在我家里听得多,也见得多了。

大师兄这是灯下黑一时不察,不是什么迷茫困惑。”杨宜知用袖子抹干净道旁的大石请吴征坐好道:“咱们家族里不乏聪明人,幼时就显露不凡的见识,遇事沉着冷静,和一般孩子有天壤之别。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孩子幼时遇见的事情,再难又能难到哪儿去?大师兄你看,你是天纵之才,生来就和旁人不一样!谁人能像你一样年岁轻轻就位列朝堂重臣,侍奉天子左右?说白了,大师兄遇见的事,让些看破世情的智叟来了也未必理得顺。依小弟看,昔年在青云崖虽是落魄,可大师兄……那叫什么,对了,大师兄教的,当时可是胸有成竹,所以不急不躁,折服羽翼,只等一飞冲天之时!现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大师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手到擒来,心中缺了谱儿,自然容易心乱。”

吴征大点其头十分赞同道:“有理!有理!这些我都听明白了,有什么解惑之方么?”

“敢问大师兄现下遇到些什么事情,小弟也好有的放矢。”

“对不住,这些都是机密中的机密,不仅涉及昆仑,我还答应了别人,说不得。”

“明白,无妨。”杨宜知理了理思绪道:“小弟祖训对此向来行之有效,若遇大惑,不可急,不可燥,当先想明白目的何在,要的是什么结果。若是缺了这两样,任意妄为大可能导致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看来我想的也是没错了……”吴征望着天空愣神,眼睛不住地眨。

迷茫之处不正在目的何在,想要什么结果么?

自幼时对这个世界缺乏认同,被《道理诀》的出现打消了疑虑彻底融入进来。

到现今难言的迷茫,我在这个世界究竟要干什么。

这个迷茫自洞悉临僖宗身世之时开始,说到底,吴征心底有本能的惧怕。

临僖宗来了之后,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极深的伤害,暗香零落流毒至今。

这个前朝皇族的隐忍,种种手段,无一不说明临僖宗对子孙后代的有效控制,一时不刻地把复国作为己任。

否则普通的淫贼,怎么可能有如此严密的组织架构。

淫只是他们祸乱天下的手段之一,只是用于隐藏自身的面纱。

不论临僖宗出于何种目的,天下三分造成的连年征战,妻离子散惨事已数不胜数。

而宁鹏翼利用熟知历史轮回变迁,如此倒行逆施祸害世间,在吴征看来完完全全是一种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记载里的只言片语便能看出宁鹏翼令人望而生畏的才干能为,吴征更愿意相信当今时局是他一手造就的结果!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刻意把渐趋安稳的临朝生生打碎,再天下大乱,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恨这个世界?

而吴征最怕的是,他也会步上僖宗的后尘憎恨这个世界——事情正向着这方面发展:冷月玦若是有不测,祝雅瞳若是有意外,他不知要怎么面对!

而忧无患隐藏在暗中,陆菲嫣,韩归雁也都不是高枕无忧。

这一回出行将身边的老老小小一股脑儿全带了出来,连瞿羽湘都找了借口列入使节团里,就是为了防备忧无患在背后动手。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红颜也好,知己也罢,若是哪一天少了一个,吴征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

若是当真到了处处危机举步维艰之时,会不会接受祝雅瞳的建议把命运全数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是若真这么做了,又要伤害多少身边人?

又是否能被他们接受和理解?

即使是一名穿越者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识,吴征仍然认为人存于世,是需要相互妥协的。

再落后的社会,依然有它的生存法则,吴征仍愿意遵循这种法则,而不是像宁鹏翼一样,无视一切任意妄为。

在吴征看来,这是万劫不复的罪恶!

“大师兄想明白了?小弟就知道大师兄的聪慧得天所眷,一点即透。”

吴征拍拍杨宜知的肩膀道:“谢谢你。不过……哪里那么容易想明白。走吧,莫让盼儿等得着急。”

使节团休整两日,也是不容易得了闲工夫,两人回了营地,吴征亲自下厨炮制起菜肴来。

官拜北城令之后,他就很少再亲手做菜,不过手艺并未生疏。

从前在昆仑山下厨只管自己,再到后来多了几名亲近的同门,现在翘首以盼的都坐满了一个营帐。

吴征调好了味道,只等酸菜的酸与冬笋的碱将炸好的大方块五花肉滚得入口即化,念及在等待美味的莺莺燕燕们,不由摇了摇头。

这一顿饭菜做得分外落力,也有卖弄的意味在。

“每一个人我都很重视,我的目的与想要的结果一致,大家得在一起开心地慢慢变老。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哪里去建一块安稳的世外桃源?”吴征喃喃自语。

即使今后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命运,同样不是自己就能一手掌控的。

而现在若是去想什么一统天下,开天辟地,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跟宁鹏翼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现实就是如此,给你一颗糖豆,又会给你一个巴掌,让你左右为难。

你想躲开巴掌,就会打翻糖豆!

彼此联系,无法分割。

酸,咸,清澈三种香味很快在瓦锅里四散而溢。

吴征收拾好心绪,再确认了一遍味道下了火,又整治好几样菜肴,逐一端入营帐。

虽已过了年仍是天寒地冻,装在瓦锅里热气腾腾的笋子焖肉足以让每个人胃口大开,光是那股香味就让人受不了。

加上已摆在餐桌上的几碟凉菜,热辣喷香的几样水煮,嫩绿爽口的野菜,营地里能大快朵颐一顿可是废了吴征极多的心思。

“哟,吴侍郎今日可勤快,亲自下厨不说,还亲手端了上来!”

祝雅瞳调笑两句,吴征撇了撇嘴笑着回道:“不想让旁人来打扰,接下来又难得再有清闲,索性伺候你们一顿。盼儿先来。”

“嘻嘻,来了来了,等了好久肚子都叫唤起来了。笋子多,肉有一块就好,劳烦大师兄。”顾盼笑颜如花地递过碟子,还像幼时一样顺从地低下螓首让吴征在发顶抚了一抚。

小姑娘长大了着急容貌,生怕多吃点肉会长胖。

“盼儿都长大了,可我的承诺遥遥无期……”吴征心中苦笑,忍不住又在顾盼的小鼻子上捏了一记……

“柳前辈,都是您喜欢的菜肴,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多承照料,请慢用……”

“姜前辈,这里有专门准备的素食,今日用的也都是素油,您慢用……”

“倪前辈,麻婆豆腐,水煮鱼,粉蒸排骨,宫保鸡丁,日常看你用这几样菜色最多,请慢用……”

吴征细心地一份份分发下去,柳寄芙频频点头,姜如露双手合十,低声念了篇《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吴征消业祈福。

倪妙筠与吴征自赏画之后再无交集对话,见状也不由一怔,露出个开心与感激的笑容道:“谢谢,有心了。”

“应该的。”吴征躬身回礼。

“吴贤侄,有件小事一直想问问。”柳寄芙夹着片笋子含笑问道:“我也一向爱食笋,若论清甜可口,以夏季的绿笋为最佳,但鲜嫩则无过于冬笋。但是冬笋吃起来时有不同,大多数吃着满嘴发麻,有一股……怎么说,辛辛的奇怪的味道。为何你做的没有?”

“哈哈,那柳前辈今后记得吩咐下去,春冬二季的笋子碱性高,需以酸中和,放入适量的酸菜就不会麻口了。”

“原来如此,小事之中亦有大知识,大智慧。这半年在成都,吴贤侄着实令我大开眼界。今日又有心款待这一顿家宴,吴贤侄之义,我会记得。”

精心准备的一餐也像是告别宴会。

待进了凉州,天阴门人就不能再与吴征走得这般近了,毕竟她们还要顾忌燕国皇室。

同处了大半年时光朝夕相伴,彼此之间都颇为不舍,再想他日相见或许还会拔剑相向生死相搏,吴征心中更加难受。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几位前辈入住吴府本就是晚辈天大的荣幸,近半年来又几回出生入死,身犯险境,晚辈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江湖儿女侠义为先,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吴贤侄……不久将别,日后若是兵戎相见,还请莫要见怪,诸位也是。”柳寄芙心直口快,瞥了祝雅瞳一眼,终于还是把心中的话宣之于众。

宾主尽欢的气氛被柳寄芙打破,她一向都干这种事情,但也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一朝并肩作战,他日生死互搏,换了谁都是梗在喉头的一根刺,谁都难受。

“嗯。”吴征缓缓点着头坐在主位,虽还在笑,人人也看得出有些发苦与无奈。啧了一声,他一手端酒,一手拿起根筷子在桌沿有节奏地啪啪敲击者,高声吟道:“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我辈武人十年磨剑,相识一场,这一杯敬诸位前辈同道,日后再相见无论是把酒言欢,还是血雨腥风,晚辈都觉无憾!”

“好!吴贤侄快人快语,这一杯我承你的情!”柳寄芙站了起来,举杯环环一礼,当先满饮。

咕咚咕咚的闷干酒声四起,连年幼的顾盼都喝了一杯,紧接着又是哗啦啦一片砸碎杯子的声音。

豪情既起,郁闷一扫而空,一屋子人情绪俱都亢奋着谈天说地起来。

仅倪妙筠忽然低头,眼圈儿红红的,不知感怀了什么。

……………………………………………………

从隆冬一路走到早春时节,使节团一行赶到了汉阳郡。

白杨枝头抽出了新芽,指天高耸像一个个笔挺的卫兵。

奚半楼提早两日赶了回来,一番迎迓安顿,又陪同了太子殿下小半日时光,借着疲惫的使节团休憩之机才终于缓了下来。

告别时奚半楼向吴征使了个眼色,吴征不敢拖延,稍作梳洗就启程前往刺史府。

刚至院落就见祝雅瞳已坐着等候,见吴征出来便起身招呼他一同去。

“我要去见师尊,你这是?”吴征一头疑问。

“你师傅不能请我了?”祝雅瞳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耳语道:“前年助他渡过难关,他还没当面谢过我!”

“额……”吴征心头一跳。

祝雅瞳虽故作平静,又怎会只是个寻常的会见道谢?

没有陆菲嫣,也没有师弟妹们,单单请了祝雅瞳,其中的味道大不一般。

“走吧。我与你师傅还是第一回照面,正想看看是怎么一个能人,能调教出个如此出色的好徒弟。”

两人行至刺史府,吴征磕过头见过礼就被奚半楼打发了出去。

郁闷地关上房门,心头难安,背后传来温柔而欣喜之声:“征儿。”

“师娘。”

吴征回过身来,见林锦儿满脸疼爱,小手已摸在他头顶轻抚道:“让师娘好好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好像是,也再长不到哪里去了。”

林锦儿一袭青衣广袖飘飘,头绾着元宝髻,一张俏脸在早春时节里像瑞雪初晴,粉若春桃。

一对小酒窝在浅笑时于脸颊两侧若隐若现,艳比花娇。

弱不禁风的婀娜纤腰之下,因娇小的身姿与吴征颇有差距,正踮起了足尖。

比之从前的温婉可人,已做妇人装扮的林锦儿,透出一股粉腻酥容的娇艳欲滴。

“长大成人了,师娘听了许多你的事情,很是高兴。快随师娘来,有好多话要问你。”林锦儿拉起吴征的手,仿佛他还是刚带回昆仑山时的孩子,无时无刻不需悉心照料。

门外的事情逃不过静室里祝雅瞳的耳朵,她神色一黯,复又欣慰起来,抬头时看向奚半楼也露出神秘的微笑。

奚半楼不明所以,先起身施了个大礼道:“祝家主义助凉州渡过难关,奚某感激不尽!”

“奚掌门言重了,祝家也是利益使然,说不上是帮忙。”祝雅瞳半福回了礼道:“说起来你的弟子送了我一份好生意,那些粮米倒算不上什么了。”

“征儿能得祝家主指点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钱财身外之物,千金易得。

祝家主给征儿的,却是再多钱财也求不来的。”奚半楼拈须感叹着,看得出是为弟子真心感到高兴。

“你的好徒儿确是天资出众,我看了就喜欢。奚掌门调教出这么有本事的一位弟子,又惠及我祝家,我要谢谢奚刺史才是。咯咯,好啦,奚掌门,咱们再这么谢来谢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祝雅瞳说得有些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师之道,言传身教。奚某旁的不敢说,征儿善恶分明,知恩图报还是有的。

不瞒祝家主,这一点奚某也颇为自傲。”

“看得出来,所以我也很喜欢他。若是巧言令色,口是心非之辈,我也懒得搭理他。所以……奚掌门难道还有意要他报恩于我么?”祝雅瞳目光灼灼,大有深意地问道。

“是!”奚半楼沉下脸色,凝重道:“祝家主于昆仑有大恩,昆仑也不愿袖手旁观。”

“奚掌门知道了?”

“不多,祝家主又知道多少?”

“不少,看来咱们正好凑个不多不少。”祝雅瞳笑了一声,敛容坐直了身体道:“栾家欲不利于我,怎地连奚掌门都知道了?”

“两月之前,福慧公主来找过奚某……或者说警告过奚某莫要多管闲事。”

奚半楼沉吟着有些尴尬道:“福慧公主素知奚某为人,看来对祝家主在成都时与征儿的牵绊也所知不少。奚某原本有不少疑虑,经家主一说,方知家主明知此行颇多危难,不知家主为何一意孤行?”

只言片语就理出了脉络,这等人杰才配做我家小乖乖的师傅!

祝雅瞳暗赞一声,道:“实是无处可躲!栾采晴既然威胁奚掌门,想来志在必得,也不怕我插翅飞了出去。栾家……究竟是派出了怎生一副阵仗啊?”

奚半楼沉默了片刻才道:“征儿知道么?”

“知道一些,不比奚掌门知道的多。”祝雅瞳闭目深重呼吸,又展颜笑道:“奚掌门似乎难以抉择?”

“不错,甚难!奚某不会袖手旁观,可此事牵连太大,奚某就怕届时碍于身份难以尽力,这才着急与祝家主一晤,也奉劝一句,请家主尽速离去暂避祸端,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躲不掉的,插翅也难躲。这件事奚掌门有心无力,还是莫要插手最好。若是要帮忙……麻烦保护好你的宝贝徒弟,我怕他一时冲动劝不住,做出傻事来。

恕我直言,若是碎月金刚丘元焕来了,即使奚掌门不顾忌身份与身边的羁绊,也帮不了太多。”

“呼~”奚半楼长吐了一口气道:“征儿若是打定了主意,奚某也未必劝得动。祝家主若不信,奚某现下去唤他来当面说如何?”

“不必了,虽是你的弟子,我对他的了解未必就比奚掌门要差些。所以我说的是,麻烦你保护好他,不是说劝住他。”

奚半楼眉头难展,祝雅瞳不听劝一意孤行,他完全无法想象内里的缘由。

更想象不到祝家的主人说话纠缠不清,弯弯绕绕。

祝雅瞳来成都将近一年,奚半楼从往来信件中对她已有许多了解。

面前的这位比传闻中更加的美貌,可为何如此偏激,如此……疯疯癫癫?

“奚掌门,多谢你的好意。”祝雅瞳终于露出个苦笑道:“其实,现下你该能体会一点点我的苦衷了,就是这么无奈。”

奚半楼恍然大悟,见惯了风雨的凉州刺史也觉不可思议,摇着头道:“家主既不愿说,奚某能否再奉劝一句,速速离去,莫要蹚这趟浑水。”

“若是能不来,我才不愿意来呢。在成都与吴大人插科打诨多开心?”祝雅瞳咯咯笑了起来道:“奚掌门不必为我担心,栾家虽有备而来,我也不会任人鱼肉。原本我就准备来见奚掌门,就是要说明此事。栾采晴既明目张胆地威胁奚掌门,不妨顺水推舟约束好你的弟子?栾家若只对我不利,奚掌门麾下大可袖手旁观。只是……师道言传身教,观吴大人历来的言行,奚掌门吗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住的了?”

奚半楼无法判断祝雅瞳是智珠在握还是故作轻松,只能无奈道:“祝家主稍候,奚某去唤小徒来。”

吴征告别了林锦儿,见奚半楼一脸凝重,暗道大事不妙。

心头惴惴地跟随进入静室坐定,奚半楼道:“为师问你,你劝过祝家主离去没有?”

果然如此,吴征心往下一沉,不满地向祝雅瞳道:“劝过了,不顶事。祝家主老说弟子犟,可祝家主才是最犟的,完全不听劝。”

“谁准你这般说话了?”

“无妨,无妨,我们之间随意惯了的,老是一本正经地说话太累。”祝雅瞳噗嗤一笑,朝吴征挑了挑眉毛。

旁观师傅训斥弟子之事大觉有趣。

“唔……你现下准备怎么办?燕国福慧公主来见过为师,嘱为师莫要惹祸上身。”

“这是要在凉州放肆了?还有没把师尊放在眼里?”吴征一蹦而起,拔高了声调道:“燕国的公主还敢在此发号施令?就算她是大秦的公主,在凉州也没说话的份儿!弟子不服气!”

“那你准备怎么办?”奚半楼觉得脑壳疼,爱徒这般做戏不是第一回,通常让他费尽心思地逼人入局,就是再也劝不住了。

“敢乱来就打。弟子与雁儿说好了,若是燕国有什么轻举妄动,不妨来比划比划谁麾下兵马更强悍些!嘿嘿,若是来将厉害,弟子就去求韩侯。”

“有点点道理。若是军阵帮不上忙呢?”

“这不来求见师尊,请师尊出手帮忙了嘛。”吴征缩了缩肩膀低声下气道:“霍大人也不能看着燕国在凉州为所欲为,有三位绝顶高手压阵,又怕得谁来。”

“霍大人?他未必会的,或许还会下令不可插手。”奚半楼摇了摇头。

燕国要向祝雅瞳动手,霍永宁为大秦利益计,多半要坐山观虎斗,最好拼死几个大高手,越多越好。

“必要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吴征也摇头道:“师尊,祝家主待昆仑恩重,待弟子更是恩重,弟子若遇险则退,羞于为人。”

“很好,很好。”奚半楼赞许点头,向祝雅瞳道:“祝家主您看,奚某劝过无用,除非打断了腿五花大绑多半也约束不得。家主还是不肯回头么?”

“无法回头。”祝雅瞳起身向奚半楼一福,又向吴征微笑谢过,道:“并非我一意孤行,要拖昆仑派下水,实是无可奈何。奚掌门请见谅。”

“好。”奚半楼拍拍吴征的肩膀道:“若遇临时决机之事,你可自行做主不必有后顾之忧,为师一力承担,只是凡事莫要冲动蛮干。”

吴征大喜过望,正要跪下磕头,却被奚半楼一把扶住道:“干什么?你现下要做什么为师不知道,也不必让为师知道,要用什么人去与你师娘说。为师要先行一步前往饶丘,你师娘会与你一路同行,免得你使唤不动人。”

“多谢师尊,多谢师尊。”来前就料定了奚半楼一定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情,等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喜不自胜。

有了奚半楼帮忙,祝雅瞳安全度过难关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去吧,昆仑的弟子善恶分明,也不做缩头乌龟,为师在饶丘等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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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丘之地搭建起简易的院落用作会盟时三国的使馆驻地,大秦使节团抵达时已临近三月开春,燕,盛两国都已提前十日入驻。

奚半楼的使馆制度让太子殿下大加赞赏,直言今后可长久沿用下去。

燕秦两国的使馆人满为患,随行的军伍都在使馆界内另行搭建了军帐。

反观燕国那边就人丁零落,据说只有质子张圣杰与三十来名随从而已。

忙完了公事,吴征绕着使馆边界转了一圈,正见张圣杰穿着蟒袍拜会燕国,却被拦在门口等候。

尚未到正式会晤的日期,燕秦两国太子都闭门不出,保持了足够的神秘感与压迫力,也只有这位像个花花大少浑不在意了。

盛国派遣他来,本就是陪着凑个数的意思。

在长安时的初见,这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马匹精,事事偏向燕国是免不了的,虽然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燕国由太子栾楚廷领衔,随行人员里看不出端倪。

不过据祝雅瞳的消息,大将军丘元焕已有一月未曾露面。

大秦既有霍永宁压阵,丘元焕也一定会来。

下一回正式见面时,长枝派免不了向吴征发难,近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还有栾采晴呢?柔惜雪呢?她们又会藏在哪里?

奚半楼专门准备了一处院落,祝雅瞳低调地作为吴征的随从入住后就不再现身。

吴征大喇喇地公开下了令:天阴门人久居成都,暂时禁足,未得许可任何人不得出入!

除了能观察形势之外,也是逼迫燕国人率先出手,梁玉宇也觉这一步棋不错,给予了支持。

柔惜雪能不能容忍天阴门人被软禁?

栾楚廷能不能坐视与冷月玦咫尺不得相见?

后发制人,于当今形势下是个好选择。

只是燕国若是率先出手,也必是雷霆一击汹涌澎湃,吴征并无把握一定接得下来。

使馆之间气氛微妙,空气中都散发着烟熏火气,一触即发。

直到傍晚时分,一份请柬送到了大秦使馆。

“这个张圣杰,呵呵,孤若去,岂不是太抬举他了?”梁玉宇掂着请柬呵呵哂笑。

张圣杰宴请两位太子,梁玉宇猜得到栾楚廷不会去,他自然也不会去。

“张圣杰就是个马屁精,微臣在燕国见过一面,至今甚为不齿!”吴征及时应和一声,作为使节团副使,本就承担探路职责。

何况栾楚廷不会去,燕国总有人会去,吴征不愿错失每一个与燕国接触,打探底细的机会。

“孤也听说了。哈哈,吴爱卿年轻气盛,张圣杰虽在长安为质子,毕竟是一国太子,既来相邀不去也不太好。”

梁玉宇独自领衔之后,说话越来越有君王风范,这一句余势不尽。

吴征左右看看无人主动接话,都不愿打这一阵的先锋,无奈道:“殿下,微臣愿往一行试探两国底细。”

“好!”梁玉宇抚掌一拍赞道:“吴大人精明强干,正是上佳之选!”

“微臣惭愧,尽力而为。”

带上陆菲嫣,戴志杰与杨宜知,又点了两名随行官员,于酉时来到盛国使馆前。

不得不说张圣杰长袖善舞,小半日时光居然将使馆装饰得像个高朋满座的堂皇酒楼。

盛国的太子就等候在门口,见了吴征一行人居然也没半点失望之色,兴高采烈地迎上道:“吴大人,经年一别甚是想念,不想今日再见!”

“怎敢有劳殿下亲自等候,吴某惶恐。”吴征心里一阵腻歪,这位自来熟有时候真的让人接受不了。

“蓬荜生辉之举,吴大人太客气了,来来来,先润润喉。来人,速速请吴大人入内奉茶!”张圣杰一声令下,早有仆从端着托盘上来。

吴征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眉头一皱。

杯中的水酒看着清澈,入口却粗劣不堪,仿佛无数小针扎在舌头上难以下咽,分明是口浑酒。

他不经意回目一扫,只见陆菲嫣等人也抿了一小口却无异样神色。

正犯嘀咕间,身侧响亮的通传声起:“燕国福慧公主栾采晴到!”

吴征心头大跳缓缓回身,正对上栾采晴似笑非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