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1 / 1)

永穆帝闻言,点派禁军的人手随卢珣去救魏鸾。

众人踏夜出城,按着长公主的交代向北疾追,结果却空手而返——那伙商人不知被谁截杀在半路,横七竖八地躺在官道旁,伤口皆在要害处。而魏鸾却仍不见踪影,即使往周遭搜查,亦毫无所获。

因肃州的战事,玄镜司的人手被调走大半,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卢珣和染冬整夜奔波,心急如焚。

永穆帝闻言,更是大怒。

以长公主那点胆量和求生的欲望,不可能在事情败露后再欺君罔上,那么这件事,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亦可见抢劫魏鸾的那伙人,对长公主的图谋和安排早已了如指掌。按长公主先前的供认,此事并无亲信之外的旁人知晓,可疑的唯有孙嬷嬷。

——她原就是章念桐的近仆,因彼时昭蕴还小,被废除太子妃的阵仗吓得不轻,骤然失母后又寝食不安,永穆帝不忍心孩子受苦,便留她在小皇孙跟前伺候。长公主拿章念桐的性命换孙嬷嬷为她出手,那老妇定是将此事告诉了章家。

而至于章家,镇国公和太后虽已辞世,章孝温手里还攥着重兵。先前有能耐将周令渊送出京城到肃州当傀儡,在京城外的荒郊野岭,从几个商人手里抢夺魏鸾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魏鸾会被送去哪里?

极有可能作为人质,送到肃州要挟盛煜。

理清了背后脉络,永穆帝登时大怒。

从白日的宫宴到夜晚的等候,他原就被此事磨得心神不定、忧心忡忡,如今瞧着新安长公主因一己之私,拱手将魏鸾送到章家手里,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当初先帝的叮嘱已不足以压制怒气,他一脚将长公主踹翻在地,径直押入狱中候审,连脸上的伤也不曾理会。

长公主的哀哀哭求,被内侍强行拖走。

永穆帝脸色铁青,既已推断出魏鸾的去向,只能见招拆招。一面派人追查,尽力将魏鸾在途中救回,一面命人递信于盛煜,叫他早些防备,并派人手相助救人。在密旨之中,他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命盛煜万事以朝廷为重。

……

肃州,烽烟四起。

盛煜此刻正在换药。

烛光照在冷硬的脸庞,他的神情肃然而专注。

虽说出征当日他是与常元楷和李慈两位大将同行,真到了肃州附近,却是各有职责——常、李两位将军手持虎符,调了陇州的兵马,与从朔州赶来的郑王一道,对肃州两面夹击,陆续夺城收地。盛煜则带了玄镜司的人手,盯住章氏麾下带兵的将领。

百余年经营,又手握军政赋税,章氏麾下早已养了成堆的死忠。

先前镇国公回京入狱,永穆帝虽收了庭州的兵权,却因当时庭州军中未稳,为免军中生变令边疆动乱,无奈之下,将那些不肯归服于朝廷的章氏旧将尽数安排到定国公麾下。这些人多半是数代追随章家,加之章氏拥兵自重,几十年间利益盘根错节,早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且边境战事历练下,带兵打仗也颇为骁勇,极是棘手。

是以,如今肃州的将领,均是当初章氏养出的精锐。

想在战场上尽快歼灭,并非易事。

盛煜所做的便是凭着玄镜司的人手,尽力斩除这些将领,为朝廷军将扫去些障碍。

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

战事一起,各处戒备森严,玄镜司能潜伏进去的人手有限,于甲戈严整的千万兵马中行刺突袭、斩将夺帅,几乎是逆箭雨而行。自打来了肃州,盛煜除却坐镇指挥外,也亲自出手数回,虽说离章孝温所在的城池还颇远,却已凭玄镜司的协助,帮朝廷夺了数座城池。

凶险之中即使穿有护甲,也落下不少箭伤。

此刻,他便是为手臂上的伤处换药。

十数年杀伐生涯,这种事于他而言驾轻就熟,趁着夜色尚浅,他还在案上铺了舆图和今日刺探道的情报,谋划下一回的刺杀。

便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动静。

“主君,卢珣求见,有急事禀报!”

急促而熟悉的声音,令盛煜心里微诧,他闻言抬头道:“进!”目光看向帐帘,果然帘动风入,两道极为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卢珣和染冬都做了劲装打扮,腰间悬着剑,一副风尘仆仆疾驰而来的模样,神情更是焦灼得明显。

这两人从天而降,盛煜霎时便猜到缘故。

“鸾鸾出事了?”几乎是一瞬间,他站起了身。

卢珣单膝跪地,数夜未眠的神情有些憔悴,“属下该死,没能保护好少夫人,让她落到了章家手里。”见盛煜神色骤变,忙将宫宴那日的的情形尽数禀明,而后道:“事发后,皇上命传密令命沿途留意搜查,却没能找到少夫人的踪影。除了章家,没人有这般本事。”

这消息实在意外而突然,盛煜脸色沉黑。

“没有任何她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据长公主招认,她为驱使孙嬷嬷听命,已按那贼妇给的线索,将章念桐交还给章家。那些人和章念桐也都不见踪迹,想必是跟少夫人一道,去了章孝温身边。”卢珣禀报罢,满腔懊悔与愧疚涌起,惭然低头,“是属下该死,不该放任少夫人只身涉险。”

声音落处,满屋死寂。

盛煜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塑,眼底如有乌云翻滚。

担忧有之,愤怒有之,震惊亦有之。

但这些都无济于事。

以章氏和曲园的深仇大恨,魏鸾落到章孝温怀里,处境会有多么凶险,几乎不用多想!娇丽的眉眼浮入脑海时,盛煜甚至不敢想象她此刻的境地。但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唯有设法探明魏鸾的藏身之处,救她脱险!

盛煜死死握着双拳,沉目吩咐,“卢璘,叫赵峻进来。”

在等待间隙里,又问道:“长公主如何处置的?”

“皇上恨她愚蠢通敌,已下狱候审。”

只是候审而已。

在宫里绑架小阿姮,威胁魏鸾以身易质,三番两次欲置魏鸾于死地,到了这般近乎通敌境地,居然也只是下狱候审,而非直接处死。若换了旁人,这等罪行早就死一百次了!果真在永穆帝眼里,魏鸾的分量不及皇家的尊卑秩序,如同当时告诫他不可因私废公那样。

既是如此——

“他不肯杀,回京之后,我去杀!”

盛煜咬牙,骨节捏得轻响。

作者有话要说:  鸾鸾:来一场里应外合吧夫君!

按照细纲,后面只剩四五章了。但是作者君最近有个研究报告要交,码字时间被严重挤压,为免写得仓促影响质量,后面大概会请假几天,然后直接贴结尾的大肥章哈。毕竟是大结局嘛,还是想尽量写好,圆满一些,给仙女们抱歉鞠躬呀,爱你们!!!

第147章 敌营

查探魏鸾的下落并非易事。

因长公主这招来得突然, 京城内外皆无防备, 目下除了卢珣所说的,再无旁的线索。从京城到肃州,官道小路无数,对方伪装身份潜藏行踪,谁都不知道会走哪条。且如今战事吃紧,玄镜司那点人手分派到各处刺探消息已是捉襟见肘, 能调动的并不多。

想要如从前般密布细网, 盘查要道, 在找到行踪后迅速拦路救人,希望实在渺茫。目下能做的, 唯有揣摩章家捉到魏鸾后的打算, 在可能的几处布置眼线, 探明去向后设法救出——若是能抢在魏鸾落到章孝温手里之前,自是更稳妥。

好在卢珣和染冬日夜兼程地快马赶来,终归能比章家的脚程快,足够盛煜调兵遣将。

等人手派出,就只能静候消息。

盛煜有些焦灼。

奉命出征北上之时,他心里其实极为镇定从容。毕竟数年筹谋、步步为营, 虽说肃州尽是章氏养出的悍将死忠,但凭着玄镜司在内刺探消息、设法策反敌将,郑王和常元楷等人在外领兵冲杀,攻夺城池,即使艰难胶着, 最终定也能取胜。

区别只在时日早晚,牺牲多寡。

战事之中,丧命流血在所难免,他只能尽力铲平阻碍,令朝廷军队少些伤亡。

这些他早已在心里有过准备。

谁知道长公主昏聩糊涂,竟会来这么一出?

魏鸾一介闺中弱质,自幼娇生惯养,连刀剑都没摸过,落到章孝温那恶贼手中,群狼环伺孤立无援,哪里是对手?更何况,她于他而言是心头至宝,不舍得伤损半分,但于永穆帝、于朝堂而言,不过是个寻常臣妇,不可能为她而举兵冒进。

——永穆帝给的密旨中,特地叮嘱过他要顾全大局,足见其态度。

盛煜唯有竭力按捺。

昼夜被拉长,近乎度日如年。

有公事在身时盛煜还无暇多想,每每夜深得空,万籁俱寂,想到魏鸾身在敌营,不知会受何等苦楚,心中便如被沸油煎熬,坐卧不宁,恨不能此刻便丢下差事,前去营救。如此熬了两三日,终于盼来了消息——

“少夫人被送去了凉城。先前章家一直扮作商人掩藏行踪,少夫人和章念桐都被装在货箱里,藏得极为隐蔽,也没法察觉。到了丰城后,虽没放出少夫人,章念桐却露面了。只是章家派了几百骑兵护卫,兄弟们无从下手,跟了盯了两日,趁夜潜进去,货箱里果然有少夫人。只是对方重兵护卫,前后又都是章家地盘,没敢打草惊蛇。”

卢璘拱手禀报,不敢多看盛煜。

长案后,盛煜的脸色阴沉如腊月寒冰。

秋末的北地早已是百草凋尽,到了夜晚,刺骨冰寒的风从每一处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渗入骨髓的寒凉。盛煜身上是玄色的劲装,紧拧的眉峰下双目寒如深潭,盯着舆图上凉城的位置,紧捏的骨节几乎泛白。

好半天,他才抬手,骨节扣在舆图上。

“得去凉城救人。”盛煜抬起眼睛,目光迅速扫过卢珣兄弟和染冬,最终落在赵峻身上,“我带他们三个和曲园来的人手去,玄镜司的事暂时交给你。战事正紧,每道消息都关乎人命,不可掉以轻心。”

“属下自会尽心竭力。”赵峻抱拳,欲言又止。

盛煜轻抬下巴,示意他不必顾虑。

赵峻深深吸了口气。

他虽只是副统领之职,其实比盛煜年长许多,进玄镜司的年头也更长,在盛煜历练时还曾是他的上峰。后来盛煜崭露头角,许多事便是两人携手去办,出生入死的交情,不比卢珣兄弟逊色。也因此,即使众人皆畏惧盛煜的威冷,他却也偶尔玩笑,公事上直言不讳。

但此刻,看着盛煜那分明是要去杀人的神情,赵峻还是有一瞬犹豫。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踏前半步,将手指着舆图道:“凉城是肃州腹地,又是章孝温的老巢,防守极为严密,想飞只苍蝇进去都难,兄弟们数次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不少。且凉城周围的百余里城池都还在章氏手里,极易被包抄。这地方是龙潭虎穴,去了九死一生。”

赵峻迅速点了周遭几处城池,神色冷肃。

盛煜颔首,“我知道。”

“恕属下多嘴,先前卢珣来报信时也传过皇上的口谕,让统领务必谨慎行事,切勿轻率冒进。章氏既有意拿少夫人要挟,只要统领按兵不动,他们为达目的,总须将少夫人带到阵前。届时再设法营救,咱们有人手又离得近,既可救少夫人脱险,也不必孤身入虎穴。只不过——”

他顿了一下,避开盛煜的目光。

盛煜面无表情地道:“只不过那样,她就得多吃些苦头。章氏对我恨之入骨,若威胁不能奏效,定会将账都算到她头上。她须在敌营熬着,熬到章氏没了耐心,将她推到阵前。”

这些话正是赵峻想说的。

他垂头没看盛煜,只低声道:“若论得失胜算,以静制动是最好的法子。仗虽是郑王爷和常李两位将军在打,路却是咱们开的,统领有重任在肩,且深得皇上器重,不宜轻率冒进,孤身犯险。属下知道这话统领不爱听,但事已至此,静候时机强于贸然犯险。”

按玄镜司从前的行事,总会将大局置于女人的安危之上,以盛煜惯常沉稳冷静的行事,孰优孰劣也十分明显——十数年磨砺后,他早就有了这样的城府和耐心。

这道理,在场除了染冬,其实都明白。

盛煜没说话,目沉如渊,片刻后拍了拍赵峻肩膀。

“我知道优劣轻重,但我必须去凉城。”他的声音极为笃定。

两军交战拉锯,为了大局计,他可以吃苦、隐忍,便是施苦肉计也不在话下。乃至玄镜司的众人都是如此,一时的苦楚折磨,咬咬牙就过去了,为了决胜之时,谁都扛得住。但魏鸾却不同,她和他们孑然不同。

她不该被牵扯进战局,更不该无端受苦。

她刚生完孩子,身体都尚未痊愈,从京城到肃州数百里的颠簸折磨本就难熬,若在章孝温手里多耽搁,谁知道会受怎样的苦楚?事关魏鸾,盛煜做不到权衡利弊,做不到坐视不理,他只想尽快将她救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