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1)

盛煜拧眉沉默。

盛闻天也不着急,拿着茶杯慢慢喝水,在两杯水见底后,终于等到了回答。

“明修留书后离开京城是去陪长宁公主,父亲可知情?”

盛闻天神情微肃,颔首道:“猜到了。”

“当时长宁公主到曲园辞别,原本已离开,明修跟她说完话后,却追了出去。我原以为,是她居中撮合,就……”说到此处,盛煜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在吵完架后,他静下心回想魏鸾的言辞,隐隐觉得当时或许是误会了。

此刻陈述缘故,也觉底气不足。

盛闻天却霎时明白过来,“你怪她撮合此事?”

见盛煜没否认,一拍大腿,连连叹气道:“你、你当真是榆木脑子!莫说这只是你以为,魏氏未必真的撮合,就算她真做了此事,你也不该跟她吵。二十好几的人,走南闯北过的桥比人小姑娘走的路还多,你哪能跟她置气!”

“魏氏才多大?跟明修和月容相仿的年纪,行事却老成有度,嫁过来后没出过半点差错。能将曲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已是不易,你还想她事事周全,处处顺着你的心意?再说,她出阁前是魏峤夫妻俩捧着的掌上明珠,重话都未必受过,你跟她吵架?”

“去了趟庭州,脑袋被风吹坏了?”

劈头盖脸一顿指责,骂得盛煜都愣住了。

盛闻天知他自幼除了祖母疼爱外,跟女人打的交道少得可怜,冷厉杀伐后,更是磨出了副不解风情的铁石心肠。无奈之下,只能拿他并不多的经验指点道:“你脾气向来傲,谁都知道,但夫妻之间可不该这样相处。明日去敬国公府把人接回来,有话慢慢说,别再跟小姑娘摆脸子!”

话音落后,书房安静了很久。

盛煜保持着端坐在圈椅中的姿势,神情几番变幻,没反驳半个字,只垂目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老实挨骂.jpg

第95章 赌气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时, 盛煜骑马出了曲园。

从曲园到敬国公府的这条路他已走过数次, 起初是陪魏鸾前往,上回离京赴朗州前也曾孤身而来,马蹄劲疾,急于见她。然而这回,盛煜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吵架后隔了两日,他确实很想将魏鸾揽回怀里, 哄她开心, 但毕竟这是他头次放低姿态求和, 有些生疏别扭。

且到岳家接负气的妻子回家,这种事他实在没经验, 更不知如何向魏峤夫妇解释。

盛煜碰见了大难题, 拧眉沉思。

马蹄踏过街市, 经过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时,盛煜亦终于想到合适的由头,豁然开朗。遂往铺中买了东西,到得敬国公府门前,翻身下马,昂然挺胸而入。

门房见是姑爷, 忙请入府中,一面派人去通禀。

敬国公府的临水敞厅里,魏鸾这会儿正坐在魏夫人旁边,慢慢咬着蜜饯,一双眼清澈如波, 落在堂姐魏清澜的身上。宽敞透气的厅里,槅扇皆被卸下,风从荷塘吹过来,带着清新香气。自魏老夫人始,至长房里五岁的小侄子,几乎聚了个齐全。

众人目光汇集之处,是刚刚回京的魏清澜。

她当初嫁往南边时意气风发,后来夫妻感情不洽,纠缠撕扯了许久。前阵子得魏峻夫妇允准,同夫家提了和离,将诸事交割清楚后,昨晚终于抵京。先前的黯然神伤皆成过往,魏峻夫妇因女儿婚事受挫而生的伤心也已过去,此刻阖家团聚,倒为魏清澜得脱苦海而松了口气。

魏清澜亦不见悲态,将途中带的各色特产小吃摆出来,闲闲叙话。

因魏峻兄弟都在,又说些在南边的见闻。

门房的通禀传到跟前,魏峤不好带着妻女尽数离开,便命人请盛煜过来。

少顷,凌于水面的栈道上,男人的身影健步而来。

他今日告了休沐,出门前特地对镜瞧过仪容,玉冠之下俊眉朗目,一身茶青色的锦衫磊落萧肃,腰间束着锦带,将宽肩瘦腰勾勒得极为显眼,亦衬得气度清举。常年习武奔波的人,身形时刻微微绷着,愈显得刚健威秀,姿容逸群。

满厅众人,不自觉地望了过去。

盛煜未料魏家阖府皆在,心中微诧,神情却仍沉稳如水,进厅后朝魏老夫人、魏峤夫妇和魏峻夫妇行礼过,目光往魏鸾脸上驻留片刻,而后状若不经意地瞟向对面的魏清澜——自幼练就的敏锐使然,进厅没多久,他便察觉这位姑娘在盯他。

与长辈们的含笑打量不同,此女的目光过于直白。

在他瞥过去的那瞬,却惊觉似的低头。

——应是意识到这样盯人十分不妥。

盛煜微不可察地皱眉,目光重落回魏鸾身上,语气熟稔而亲近,“诸位长辈都已见过,不知这位是?”他说着,往魏鸾身旁踱步过去,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跟那晚在北朱阁外冷脸质疑的态度判若两人。

魏鸾心里轻哼了声。

不过众目睽睽,她还是得给盛煜留脸面的,才要起身招呼回答,却见对面魏清澜含笑抬头道:“这位便是盛家妹夫吧?果真久闻不如一见,仪表不凡,气度过人。我是鸾鸾的堂姐,先前回京时,也曾见过的。”

盛煜对她没印象,只淡淡点头致意。

魏鸾跟这位堂姐自幼龃龉,即便时至今日,关系也算不上太亲近,倒没想到魏清澜和离归来,还能对盛煜摆出这般热情的态度。遂向盛煜道:“先前父亲蒙难,夫君送他回府的那日,堂姐也在厅中。”

——当时魏清澜婚事受挫,沮丧冷淡,跟盛煜连招呼都没打,只管逗弄小侄子。

魏鸾还以为她不曾留意,谁知道倒是记得清楚。

说话之间,侍女已搬了圈椅过来,摆在魏鸾身旁。

盛煜毫不客气地贴着她坐下去。

手肘不经意间碰触,身体相隔尺许,那双眼深泓幽邃,瞧着魏鸾,似在揣摩她心绪。

魏鸾没理他,往母亲那边挪了挪。

瞧着气哼哼的。

盛煜难得见她耍小姑娘脾气,虽心中忐忑,却又觉得可爱有趣,故意懒散倾身,往她那边靠过去。仗着身前有桌案遮掩,又趁魏鸾不备时握住她手,柔弱无骨的细指,握在手里软绵绵的。

魏鸾微愕,瞪大了眼扭头看他。

盛煜面上一本正经,因魏峤同他说话,正认真倾听,桌底下却紧紧捏住魏鸾的手,不容她挣脱。在魏鸾终于放弃挣扎时,微挑唇角,投去和善的笑,换来魏鸾心里暗暗的白眼——众位长辈跟前,如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真是脸皮够厚的。

直至两炷香的功夫后,魏峤瞅着时机带妻女动身,盛煜才算松开作恶的手。

满座亲友,无人察觉桌底下的暗潮,只觉盛煜做客岳家,态度虽和气恭敬,却碰都没碰跟前的茶杯,果然不失惯常的冷淡做派。

唯有魏鸾深受其害,在心里骂了无数遍流氓。

不过这招确实有点用。

至少魏鸾被他近乎无赖地缠了半天,已不忍再摆出冷淡姿态。

……

盛煜此来敬国公府,找的由头是岳父的生辰。

他先前就知道魏峤的生辰,也想好了届时陪魏鸾同去,结果那晚因盛明修的事争执吵架,一时间给忘了。今日前来,他瞧着魏鸾的态度,便知她不欲父母担心,没说吵架的事,便也只字未提,只说前日琐务忙碌,未能来贺生辰,甚是歉疚,今日特来补上。

这话真心实意,愧疚溢于言表。

魏峤哪会介意这些细枝末节,只说公事为重,无需多想,收了盛煜买来的那副珍品砚台,留他在府里用晚饭。

盛煜求之不得,欣然答应。

又说平日里难得空暇,未能常来探望,让魏鸾来去时形单影只,是他做女婿的失礼。今日夫妻俩俱在,合该陪二老说话散心,赏玩秋日风光。一番话说得魏峤意动,当即带了女儿女婿,到后园里逛了一圈。

魏鸾就算恨得牙痒痒,却也莫可奈何。

在盛煜屡屡问及园中典故时,不得不装出夫妻和睦的姿态,解释给他听。

盛煜显然是尝到了扯虎皮做大旗的甜头,等用罢晚饭,都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魏鸾忍无可忍,起身辞行。

盛煜见状,忙跟在后面。

——原本还担心魏鸾闹脾气后赖在娘家,不肯回曲园,却未料一番示好纠缠,倒是她先坐不住了。虽说过后恐怕会有凄风冷雨,但能看到她动身回府,而不在魏峤夫妇跟前露出端倪,盛煜稍稍松了口气。

在娇妻踩着矮凳登车时,盛煜亦伸臂过去,给她当扶手。

魏鸾瞧都没瞧,钻进车厢后,回身道:“春嬷嬷,你与我同乘。”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盛煜跨向马车的腿僵住。

他原打算趁着夫妻同乘,说几句软话的。

魏鸾却仿佛没瞧见他的目光,只淡声道:“春嬷嬷上了年纪,近来身子也不甚爽利。傍晚风凉,一路吹回去怕是会受寒,夫君既是骑马来的,骑马回去也无妨吧?”说着,抬眉觑向盛煜,唇角甚至勾出点意味深长的笑。

盛煜噎了一下,只好收回腿脚。

“无妨,别让嬷嬷受寒。”

“多谢夫君体贴。”魏鸾笑意不减,瞧着盛煜那副吃瘪的模样,心里稍觉痛快,伸出手去,搀扶了春嬷嬷一把。

盛煜无法,翻身上马。

这原是习以为常的事,今晚却总觉得,有点被惩罚的意思。

……

一路逆着冷风回府,盛煜的脑袋被吹得异常清醒。

也终于明白盛闻天昨晚那番劝诫的用意。

盛煜甚至隐隐担心起来。

万一魏鸾心里憋着气,待会不让他回北朱阁,甚至就算让他留宿,却寻个由头像从前似的分睡,该如何化解?小姑娘的脾气就像是绵里藏的针,瞧着温婉乖巧,真赌气计较,却有无数种法子来折腾他,偏巧他无计可施。

就像乘车的事,明明是她在蓄意撒气,他却挑不出半点刺。

当真磨人得很,又实在棘手。

不过比起前两晚独守空房的孤枕难眠,此刻就算遭了冷脸,能被她耍小心思对付,盛煜竟又觉得欣慰。

过后又觉惊异,上赶着被人撒气,还是生平头回。

盛煜有些头疼地扶额,无比后悔那晚的武断和冲动,甚至想掀开马车侧帘,瞧瞧里面魏鸾的脸色,能让心里有个底。

好在魏鸾没拦着他进北朱阁。

就只是仍赌着气,连余光都没往他身上瞟。

盛煜暂且没在她跟前乱晃,默默跟在身后,肉盾似的挡住寒凉的晚风,在靠近垂花门时,朝远远候着的卢珣比个手势。

卢珣见状,迅速翻过院墙,朝北朱阁飘然而去。

夜色渐渐深了,游廊上已点亮灯烛,昏黄的光照得温柔。靠近北朱阁时,迎面却黑黢黢的——换在往常,每日暮色四合时,春嬷嬷便会带人将各处灯盏点亮,哪怕春嬷嬷不在,亦有人当值操心,绝不会令周围漆黑一团。

更何况,阁楼里也不见半点灯光,如同蹲伏在暗夜里的巨兽。

魏鸾心中诧异,瞥了眼尾巴般跟在身旁的盛煜,想着他白日的可恶行径,才不想跟他说话服软,遂将疑问咽回去,只端然往前走。

染冬和春嬷嬷察觉得到暗流,未敢吱声。

一行人便沉默着前行,跨入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