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

出了乐寿堂,晚风温柔扑面。

入秋后时气渐而转凉,虽说白日里晒得人汗涔涔的,到了傍晚却颇为凉快。

魏鸾来时只带了染冬在侧,因盛煜回来得突然,染冬怕厨房里备得晚饭不够,方才便先回曲园递消息。想着主君与少夫人许久未见,回来时未必乐意她杵着碍眼,回到乐寿堂后,便远远候着。见魏鸾出厅后没打算叫她,便远远跟着不去搅扰。

于是绿柳掩映的甬道上,唯有夫妻俩并肩而行。

朗州一会后匆匆分别,转眼又是月底。

盛煜从前曾长年累月的在外奔波,成婚后也没少离京远行,这却是头一回,觉得一个月的时光漫长又难熬。忙于庭州军中的事时,尚不觉得怎样,但凡得空稍闲,便会忍不住想起魏鸾。担心她在京城会否遭遇变故,想念北朱阁的昏黄灯光和温软床榻,更想念朗州的一夜温柔。

而今终于再度回到京城。

魏鸾无恙,家人也悉数安康。

她比前阵子丰满了些,薄薄的纱衣披在身上,在风里轻曳。金丝掺在秀艳的丝线间,绣出精致繁丽的花纹,裙角随脚步翻涌,如水波荡漾。没了厚衣大氅的遮盖,柔滑宽松的纱衣紧贴身体的轮廓,愈显得峰峦悦目,腰肢细软。

盛煜趁着附近无人,伸手揽在她腰间。

这是在外面,说不定哪儿就会有仆妇经过,换成从前,盛煜在外时刻端着玄镜司统领的冷厉架势,除了迫于无奈抱她回屋外,哪会做这般亲昵的举动?魏鸾腰间被他钳着,不由抬头望过去,正对上盛煜的目光。

深邃而明亮,如潭水被日色映照。

在她抬头的那瞬间,盛煜忽而微微俯身,垂首贴过来。

唇瓣相触,如蜻蜓点水,稍触即分。

魏鸾不由得睁大眼睛,慌忙往四周瞧了瞧,没见着闲杂人影,才吁了口气浮起笑意,低声嗔道:“还在外头呢!”

“想好久了。”盛煜低声。

分别太久,知道她在曲园等他,归途便愈发迫切。从踏进乐寿堂的那一瞬,他就想将她抱进怀里肆意亲吻,可惜当时众多女眷在场,得竭力收敛,除了将她从头到脚打量无数遍外,连靠近半分都不便。过后又被祖母留着说话,延误到了此刻。

要不是祖母慧眼如炬,怀里这小傻子还不知要耽搁到几时!

盛煜惩罚似的收紧手臂。

进了曲园,甬道两侧愈发安静,繁茂树枝掩映之间,有座假山。

盛煜从前甚少留意,这回却多瞧了两眼。

等走到跟前,便忽然转了脚步,径直走向堆叠而成的山洞。怀里的魏鸾毫无防备,被盛煜拦腰兜着,连拉带抱,径直被拖了进去,待反应过来时,背后已是冰凉的岩壁。暮色里的山洞颇为昏暗,难得漏进来的光线,也被盛煜迅速堵住。

他的胸膛横档,将整个人困在角落,而后俯身吻下,肆无忌惮。

晚风掠过青石铺成的甬道,静谧无声。

假山之内,呼吸交错,急促不稳。

……

回到北朱阁时,春嬷嬷正带着人在抱厦摆饭。

轩峻的阁楼上灯笼高悬,散射昏黄温暖的光芒,抱厦里亦摆了两座明亮烛台,将精心擦拭的各处照得焕然一新。满桌丰盛的菜色,皆是染冬和春嬷嬷按夫妻俩的口味亲自定的,色香诱人。

因主君归来,庭院里仆妇侍女比平常忙碌了几分。

周遭人多眼杂,盛煜又摆出了惯常的端凝威冷姿态,跟方才在山洞里的禽兽模样判若两人。因他回府后先去乐寿堂,再归北朱阁,始终没到书房露面,待晚饭过后,果不其然被卢璘暂且请出去,耽搁片刻禀报要事。

魏鸾则去了梢间的小书房,慢慢翻看账册。

——这阵子闲居无事,她将陪嫁的东西细细理了一遍,好些卷册还没看完。

趁着连日翻看记忆犹新,自是得尽早做完。

仆妇侍女仍抬水铺床,只留染冬在侧剪灯磨墨。

夜色渐深,等盛煜听完卢璘想禀报,兜着满袖夜风回到屋里,却没瞧见魏鸾。

床榻早已铺好,侧间里春嬷嬷和洗夏正在熏笼旁摆弄衣裳,他迟疑了下,走到内室旁,没听见里面沐浴的动静。最后,盛煜想起这屋里还有个小书房,顿悟似的往那边过去。

魏鸾果然在里面。

灯架上明烛高擎,临窗养着几瓶时令鲜花,长案上摞了高高的卷册,她手握兔毫,正伏案细翻。屋里静悄悄的,她看得专注,连头都没抬,倒是旁边伺候笔墨的染冬察觉动静,起身道:“主君。”

声音不高,却唤醒了认真算账的人。

魏鸾抬起眼,目光挪向门口的人影,脑海里应还在默算账目,目光失焦似的。片刻后,她在纸上做了记号,才搁下兔毫起身,脸上认真严肃的表情也换成了欢喜,婉声道:“夫君回来了。外面没出事吧?”

“没事,卢璘禀报近况而已。”盛煜说着,倾身看她案上的卷册。

全都是账本,想必是她的陪嫁。

最里侧是还有玉轴绢帛,看质地是上乘之物。

敬国公府以文墨起家,最初受封的老公爷藏书颇多,这些年积累下来,更有许多名家书画之作,便是相府那样的书香门第亦有所不及,盛煜早就有所耳闻。他虽手握利剑查案杀伐,其实文武兼修,寻常没空理会这等闲情逸致的东西,此刻倒有些好奇。

遂拿手指轻碰了碰玉轴,“这也是陪嫁的?”

“这卷不是。那些都装在箱子里,在厢房放着呢。”魏鸾见他有兴趣,将玉轴徐徐展开,口中道:“过两日是父亲的生辰。自从出了章家的事,他就闲居在家,不用管衙署的琐事,倒能花心思赏玩书画。这是时画师的新作,父亲瞧过后就惦记上了,我托人求来送给他。夫君瞧瞧,好不好?”

画上是高山野松,溪边白鹤。

时虚白的画技没得挑,加上本就是个仙风道骨之人,游历四方看遍山河,最知这闲云野鹤的乐趣。这幅画是他在云游途中所作,颇有隐逸之乐,去岁拿回来后搁在书房,前阵子装裱出来示人,艳惊四座。

魏鸾得知父亲喜欢后,花了不少心思求得。

此刻拿出来看,颇有点得意。

盛煜的目光扫过画轴,落在她的脸上,片刻后又挪回画轴。

不得不说,时虚白确实有天赋。峰峦松枝不必说,那两只白鹤姿态矫矫,栩栩如生,一眼瞧去便如置身旷野溪畔,有清风徐徐,双鹤悠悠。于见惯杀伐的盛煜而言,那是隔岸的世界,美好而遥远。而这画中的气韵,须有闲逸的心胸做底子,绝非技艺所能雕琢。

坦白讲,盛煜对这人是有点佩服的。

从时虚白迅速琢磨透章念桐的笔法,模仿出那封乱真书信的本事,到他虽出身高门,却不为名利权位所惑的心性。

但一想起时虚白那间书房,盛煜便觉得有些别扭。

他的目光在画上来回逡巡了好几遍,最后半倚长案,不咸不淡地道:“拿这幅画给岳父做生辰贺礼,会不会太单薄?”这话虽不点评优劣,但言下之意却十分明白。

魏鸾心里轻嗤了声。

不过鉴于京城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她也没多夸时画师,只笑瞥了盛煜一眼,缓缓将画轴收起,淡笑道:“看来,夫君是不太瞧得上时画师的画艺。也难怪,这东西本就见仁见智,夫君能入眼的,应当是这种——”

她说着,笑眯眯望了盛煜一眼,回身去取书架上的一副锦盒。

那眼神狡黠而揶揄,似憋了招数。

盛煜心里陡然腾起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魏鸾将那印着海棠花样的宽敞锦盒揭开,里面是另一副熟悉的锦盒,再往里,则是象牙为轴的画卷。那象牙轴和画卷太过熟悉,熟悉得盛煜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它的模样,甚至都能清晰想起那份触感——成亲之前,他犹豫着抚过无数遍,每一丝纹路都能记得清楚。

那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多年来从未示人。

其中的煎熬挣扎更不为人所知。

当初决意将它送出,是怕魏鸾心生误会,情急之下不得已的举动。

盛煜并不后悔拿这份厚礼讨她欢喜。

但以他二十余年来高傲冷清、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其实盼着魏鸾消除误会后,最好忘了此事。可惜魏鸾早就不是初嫁入曲园时如履薄冰的少女,她留着最后的一点良心,并未将那卷轴展开,只捧在手心里摸了摸,抬眉瞧向他。

“这幅画是夫君送的贺礼,不知是出自谁手?”

烛光下她笑靥娇丽,眼底藏满了得意。

其实答案早就已清晰明白。

以盛煜这等性情,因京城里那些无稽的传闻,便对时虚白抱有微妙的态度,绝不可能从时虚白手里讨美人图,便是旁人画了,盛煜也不屑要。以纸笺来看,更不可能是生辰前临时画成。且看这幅画像的笔法……不客气地说,虽然画得好看,但比起画师来火候还颇为欠缺。

这种天赋异禀的门外汉,也就盛煜本人了。

魏鸾早已猜到答案。

但她还是想听盛煜亲口说出来。

有些话,自己推测出来的毕竟不算数,感情中,必得他亲口说了才能笃定而心安。

魏鸾细白的十指捧着画轴,目光清澈含笑,落在盛煜脸上。

烛光静照,男人峻整的脸上掠过一抹狼狈。

但这狼狈在看到她得意的笑容时,又成了一种近乎宠溺纵容的无奈。他保持着半倚长案的姿势,目光掠过画轴对上魏鸾的双眼,被戳穿后微微僵硬的手指轻捋魏鸾耳畔的碎发。这样的亲密,多少缓解了深藏在暗处的狼狈。

在短暂的天人交战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我画的,就在前年。”

原以为极难宣之于口的秘密,说出来时也只几个字而已。盛煜似如释重负,忽而躬身凑近,温热的鼻息落在魏鸾脸上,声音也变得暧昧起来,“见色起意,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

第91章 咬你

秋夜静谧, 他的呼吸扑在脸颊, 痒痒的。

魏鸾倾身后靠,眼底笑意却愈来愈深。

“见色起意”四个字听着虽然直白浅薄,细品起来却是令人欢喜的。京城内外美人如云,娇艳清丽各有所长,盛煜这样挑剔冷傲、克制自持的性子,居然能因色相而起意, 着实令她意外。魏鸾背靠书架, 轻抬眼睫觑着他, “那,是何时起意的呀?”

盛煜故作拧眉思索。

魏鸾好奇死了, 催着他坦白, 却反被盛煜捞住手臂, 低声道:“很想知道?”

“当然!”

她答得极快,目光晶亮,凭添灵动。

盛煜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将脸颊稍侧,递到魏鸾唇瓣,那神情姿态, 分明是要她亲一口才肯说。魏鸾没有他刑讯逼问、掘地三尺的本事,聊着这副厚颜模样,只好踮起脚尖亲在他侧脸,换来的却是盛煜的低叹,“还不够。”

这可就是耍无赖了!

魏鸾心里气哼哼, 半个字都没说,径直张口,拿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他的脸颊。男人轮廓冷硬,脸上亦颇消瘦,一口咬下去没多少肉,竟是扑空。她不气馁,两只手臂紧紧缠在盛煜腰间,凶巴巴地道:“再敢耍赖,还咬你!”

这般撒娇耍横的姿态可不多见。

盛煜记得魏鸾初嫁入曲园时,虽年岁尚幼,行事却颇老道持重,除了几回欢喜雀跃,甚少流露真性情。如今倒是渐渐露出这年纪该有的娇憨与任性,非但对他出言威胁,还敢张嘴咬人。那双清澈如波的眼里露出软软的凶光,像是祖母从前养过的那只张牙舞爪的猫。

他顺势坐在长案上,修长的腿散漫伸开,笑着将她兜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