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是因它关乎令尊?”

“确实。”魏鸾承认得利落,“父亲自入狱后,虽然皇上并未责备夺官,我心里却始终惶恐,家里众人更是担忧不已。诚如夫君所说,他性子固执,困在狱中内外消息不通,继续耽搁下去,怕是没半点益处。”

“确实固执,至今都没松口。”

盛煜淡声说着,手指微抬,将两条缚着金豆的丝线拨向右边。

于是十粒金豆变成了三七之势。

魏鸾看得心喜,声音愈发温软,“所以得有人去劝他,对不对?”

她不知是何时到了他的身后,墨缎般的发髻高挽,柔白的玉簪末梢有朱红晕染,雪中梅花似的。那张脸不饰脂粉就已极美,黛眉修如远山,双眸顾盼流波,微挑的眼梢渐露妩媚风情。

她抬手捋鬓发,薄纱堆叠的衣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

烛光像是给她镀了层莹润的光,她含笑瞧着他,身姿沉静,眼里却有风华万千。

盛煜的心跳几乎停了一瞬。

便是在新婚盛装,挪开花扇的那夜,也不曾如此刻般失神。

她是故意的,以笑容来魅惑。

心神摇动之际,盛煜瞧着她的眼,她的唇,喉咙似有些干燥。

未关严实的窗隙里有秋夜的风漏进来,晃得烛火轻摇,凉飕飕的漫过脖颈。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扶着旁边的长案收回心神,却仍忍不住微微俯身,凑近了她低声道:“谁去劝?”

咫尺距离,他温热的呼吸落在魏鸾脸上,是跟她从前接触的男子迥然不同的雄健气息。

声音也是低沉的,如耳畔喁喁私语。

甚至那双泓邃的眼底都聚了浓色。

魏鸾心头猛跳,像是琴弦被拨动,震颤低徊。她原以为这般以姿色为诱,只能让心性冷硬的盛煜稍生怜惜,允她所请,哪知他竟会反守为攻,来这么一手?那双眼幽邃深浓,她莫名有些慌乱,下意识垂眸避开,低声道:“我去劝。而且我很担心,想亲眼看看他。”

“嗯。”盛煜的声音漫不经心,站直身子。

毫无防备的沉溺,令气氛有些微妙,他轻咳了声,“你劝得动?”

“劝得动。”魏鸾自知空口难以说服,径直道:“当初便是我说服母亲答应赐婚。”

这话却令盛煜诧异。

他原本以为,这种关乎朝堂的事是敬国公嗅出了端倪,而后做主劝章氏答应的。

却原来是年才十五的她?

竟是她舍得下章皇后的恩宠和太子侧妃的尊荣,舍弃了青梅竹马的太子,答应赐婚?

夫妻沉默对视,魏鸾已退回半步之外,身姿微微绷着。

盛煜心跳未平,自知方才有些难以克制的失态,而那般心神动摇的沦陷,亦是他极力抵抗的心魔。他瞧着跟前熟悉却陌生的少女,一时间无所适从,只竭力摆回惯常的冷清姿态,颔首道:“我抽空安排,带你去看看。”

说罢没再多逗留,宽袖微摆抬步而去。

剩下魏鸾站在原地,欣喜道:“多谢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挑战,失败。盛大佬加油,反正注定会失败=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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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探狱

盛煜安排魏鸾去玄镜司探狱的那天,赶在了太子轺车回京的前一日。

因章皇后和章太后联手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永穆帝又没去掺和他们母子的事,是以太子起初只是听闻魏峤入狱,却不知魏鸾嫁入盛家的事。章皇后还特地传信于他,说魏峤一切无恙,尽在她掌握之中,不必太子费心。

太子当时巡查在外,有章皇后安抚,暂未插手。

直到魏鸾出阁的事尘埃落定,章皇后才派亲信出京,将消息告知太子。

盛煜不知道太子当时是何反应,但那之后不久,玄镜司里便迎来了几拨访客,皆是与太子有干系的人。他自是置之不理,没透露关乎魏峤的半个字,又将试图窥探曲园的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没给东宫面子。

这些暗中的波涛,魏鸾皆不知情。

如今太子即将回京,山雨欲来,盛煜也将玄镜司和曲园看管得格外严密。

为避耳目,魏鸾扮成盛煜的随从,趁夜去狱中。

衣裳倒不难办,魏鸾在闺中时为打马球裁了好几套劲装,亦有羊皮小靴,命人从敬国公府径直取来,外面再罩个男子外衫即可。劲装在身,青丝拿冠帽笼住,身上罩件披风,虽说身量不及成年男子,倒也勉强能蒙混过去。

魏鸾收拾停当后赶到曲园门口,盛煜已命人备好了马匹。

临近九月望日,蟾宫皎明。

澄莹月光漫漫洒下来,不必掌灯便能将近处动静辨别分明。

盛煜站在细花篾簟编成的墙门跟前,身上换了玄镜司使那套官服,蹀躞带用了革的,腰间悬着长剑,凭添威仪冷厉之姿。见魏鸾由染冬陪着匆匆行来,他迅速打量了眼,目光落在她胸脯腰间。

少女身姿渐丰,虽有宽敞外衫遮掩,留意时,仍能看出春山般起伏的胸脯下和纤细欲折的腰肢。乃至于那张脸,没了发髻珠钗的累赘装饰,却更显天生丽质,双眸如星,婉丽动人。

盛煜有点头疼地皱了皱眉。

是他想岔了。

原以为她扮了男装,会跟玄镜司那两位身手出众的女统领般不辨雌雄,却原来是这般模样。不过此刻再让她换装未免麻烦,也没那个必要,只是这身段眉眼叫别人瞧见……那一瞬,盛煜脑海里竟冒出了金屋藏娇的念头。

但他很快将那念头赶了出去。

只在她走近时,沉默伸手,将她身上披风的宽大帽兜拎起来,扣在她脑袋上,几乎遮住半张脸。而后揪住胸脯两侧的披风往中间拢了拢,手却有意收敛着没去触碰。

魏鸾懵了下才明白过来,红着脸将披风拢得更严实。

而后骑马出门,也无需带随从,夫妻俩直奔玄镜司而去。

……

魏鸾在京城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踏足玄镜司的地盘。

高墙巍峨,殿宇嵯岈,几条街外都巡查得严密,进了衙署更不见半个闲人。牢狱就在衙署后面,砌得坚固牢靠,门口两排火把经年不熄,暗夜里如猛兽蹲伏。

魏峤关在西侧的牢室。

迥异于想象中的阴暗潮湿,这边倒是颇宽敞干爽,牢室大多空置,也不憋闷。

盛煜走到拐角时便停下,指着尽头的位置道:“最里面那间,自己去吧。”说罢朝随行的牢头瞥了眼。牢头会意,忙取了钥匙双手奉上,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转瞬之间,空荡牢狱之中便只剩了夫妻二人。

魏鸾捏紧钥匙,没忘了朝他微微屈膝,“多谢夫君。”

“那边没人,可随意说话,我在此等你。”

盛煜觑着她,火光映照在他脸上,眼眸深如沉渊,晦暗不明。

魏鸾莫名有些紧张,“夫君放心。”

竭力按捺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她捏着钥匙,从最初的缓行到疾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廊道尽头的那间牢室。廊壁上火把照得微明,隔着铁铸的门栅,她终于看到了数月未见的熟悉背影——

他盘膝坐在那里,面朝墙壁,身上换了件深色衣裳,头上仍是从前的进贤冠,只是脊背微微躬着,应是久在狱中,心力交瘁之故。听见脚步声,他并未有任何反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对玄镜司的人始终漠然。

眼泪毫无防备地滚落了下来。

魏鸾咬着唇,不敢让父亲听见哭声,手指微微颤抖着,拿钥匙去开锁。

原本阖目端坐的魏峤觉出异样,回头瞥了一眼。

而后,他整个人便僵住了似的,惊愕地看着墨色披风里包裹的熟悉眉眼,在魏鸾开锁的瞬间,他似猛然醒悟,腾地站起身来。腿脚坐得僵硬,起身又太猛,他身子晃了晃,扶着铁栅栏站稳,神情似不可置信,“鸾鸾?你怎么来了?”

“爹!”魏鸾喉头哽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魏峤有些踉跄地走过去,将碍事的铁锁扔掉,一把拽住女儿的手,“你怎么来了?”说着话,将罩在她头顶的帽兜扯开,细细打量女儿,见她神采面容如旧,才稍稍放心,继而问道:“你母亲呢,家中都好吗?”

“都好,都好。”

眼泪汹涌而出,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魏鸾太久没见父亲,在外时得强撑着不敢深想,更不敢软弱,此刻身在狱中,见他容貌憔悴,胡须微乱,整个人都比从前瘦了两圈,再想想这数月间被困狱中的苦,便心酸得像放声大哭。

她握着父亲的双手,眼泪肆意涌出。

魏峤温声安慰,到后来也都红了眼眶。

……

掉了好半天眼泪,魏鸾才平复了情绪。

问起父亲在狱中的处境,才知道魏峤在此处是形同圈禁。出不得这方寸之地,也不许人探视,每日饮食饭菜上没吃亏,无所事事时也能找狱卒要些书来翻看。只是内外消息不通,见不着妻女家人,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期间盛煜找他问过几次话,还算客气。

魏峤提起这个,眉头就皱起来了,问及赐婚的事。

这件事纠缠错杂,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楚,魏鸾只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便又拐回此行的正事上,“我今晚能来探望,是特地请了夫君允准的,有要紧事跟你说。父亲这次入狱是因章家而起,对不对?”

魏峤神色微凝,“都是朝堂上的事,为父心里有数。”

魏鸾蹙眉,压低了声音,“是皇后的意思吧?”

见他没否认,魏鸾续道:“皇后定是许诺你,只要你死扛着不松口,兵部跟北边的那些事查不出来,章家就能安然无事,她和太子也能设法救你出去。即便真没法洗脱罪名,她也能护好我和母亲的安危荣宠,将来再接你回京,对不对?”

“你——”魏峤愕然。

他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有几分敏慧,但毕竟年纪尚弱,还不足以卷入朝堂风浪。

这种话章皇后绝不可能跟她说。

他于是猜到另一种可能,“是盛煜告诉你的?”

魏鸾缓缓摇头。

不需要谁来告诉她,前世就是章皇后欺骗父亲,让他为保妻女而做了替罪羊,最后还将整个敬国公府都折了进去。永穆帝的凶猛攻势,章皇后的狠毒心思,是她全家人都始料未及的,父亲终归是文官,看重亲情受制于人,又怎知帝后的决绝?

魏鸾神色间是从未有过的肃然,“皇后的话不可信。”

她看了眼四周,不确定是否真的没人。

于是凑到魏峤耳边,以极低的声音道:“嫁给盛煜前,她让我做奸细,为太子拉拢玄镜司。这叫护我和母亲周全吗?大难来时,我们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棋子。父亲,咱们不能再任由她摆弄。”

魏峤原本还沉稳端凝,听了这话,脊背骤然绷紧。

在得知魏鸾嫁入盛家时,他便知道章皇后的话未必靠得住。但她竟让魏鸾嫁人做奸细,还是在盛煜那种人跟前,这事完全出乎魏峤所料。

魏鸾知道他应该是听进去了,缓缓退开一些,沉默瞧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