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小产(1 / 1)

五月,众人至行宫避暑。此次玄清带着叶澜依一同到行宫散心,叶澜已有近两月身孕,玄清请旨册封叶澜依为侧妃,玄凌应允。

而甄玉娆自从当时落水后,玄凌对她的态度一直不甚热络,而她本身颇有才学,又善骑马,倒也总能为自己制造些机会与玄凌偶遇。

这日,天高气爽,玄凌欲同玄清一道至御苑比箭,陪同者除了季欣然,还有敏昭媛、琼嫔与瑛贵人,玄洵与玄汾也随同前往。

御苑又称皇家猎苑,与紫奥城和行宫皆相距不远。保和元年,太宗以数万兵卒建御苑,苑中养百兽,皇帝宗亲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有池沼宫苑,亭榭楼台无数。更有石榴园、樱桃园,还有引种西域葡萄的葡萄宫,并养有南方奇花异木。池沼中有龙凤巨船首尾相连,常有宫女内监泛舟池中,杂以鼓吹器乐,远远闻见便可醉人。还有走马观、鱼鸟观、白鹿观及狮虎园等,不胜枚举。每年花季,这里遍开奇花异草,胜景不可悉数。

众人浩浩荡荡到了御苑已是近午时分,歇息半个时辰,各自更衣,便同去观武台看骑射。正殿的观武台上,玄凌与季欣然并肩而坐,敏昭媛与琼嫔瑛贵人分坐两侧。

三家王爷分坐两边,与嫔妃座席隔得更远些。岐山王玄洵为长独坐了一桌,身边坐了三五美姬,十分热闹,玄凌不觉含笑,“大哥艳福最好,这般自在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玄洵呷了一口美人送到唇边的葡萄酒,笑着一指身边女子,“皇上笑话了,她们给贵妃娘娘提鞋都不配。我瞧着贵妃娘娘身边的绿衫姑娘都胜她们几倍不止。”

玄凌一看清漪,不由笑道,“是贵妃的贴身侍女,大哥可是看上了要娶去做侍妾?”

季欣然噘嘴轻嗔一句,“四哥。”

玄凌更是笑,“罢了罢了,阿昔可舍不得呢,过些日子放些到了年岁的宫女出去,大哥挑喜欢的尽管领去。”

玄洵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奥城的宫女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都被规矩拘坏了,哪里及得上御苑的侍女,多少都会些骑马斗兽的,要不然六弟怎么就中意叶侧妃了呢。”

玄洵乃是先帝长子,先帝所余皇子有四位,他又素来无心政事,每日不过到朝堂上应个卯,闲来只爱美酒佳人,走马斗鸡。玄凌格外恩视这位长兄,甚至到了宽纵的地步。大周亲王有正妃一,侧妃二,庶妃四,余者姬妾无定数。而玄凌已赐了十数位选秀入宫的女子与他为庶妃。

只是玄洵这话说的露骨,季欣然听罢眉头一皱,再看玄清与叶澜依仿佛未听到般安静坐着。

玄凌见茂柳依依,不觉含笑,“过了端午,正好是射柳的时候。不如你我兄弟先下场比试一番。”说罢命李长牵了各自的马来,在台下列成一排。玄凌最尊,着一身暗枣色骑射装,两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线绣龙纹,在明亮的日头之下最为夺目。次为玄洵,着螭纹玄衣;再次为玄清,着云白,一丝绣纹也无;最次为玄汾,鹦哥绿暗纹绫衫,倒也十分清爽。

所谓射柳,是在柳树上择一支枝叶繁茂的柳条,当射者以长幼或尊卑为序,各在柳枝上缚信物为记,射箭人离柳枝约百步,以箭射断柳枝后,必要瞬息间飞马驰至柳下接断柳于手,便为大胜。射断柳枝而不及接断柳于手,则次之。如若未尝射断柳枝,更至不曾射中,则为负局。那样细细软软的柳枝,在百步之内便要射断,而且断后又要及时接断枝于手,更要信物不落,故而虽名为比试射箭的准头,实则考较的是骑射的力道、眼劲、巧劲、灵活甚至驾驭马匹的能力,都要无一不精,方能取胜。

场下鼓声骤响,玄凌骑了一匹大宛宝马一马当先飞了出去,反手抽了一支金翎箭,右手倏然引开了赤漆犀角长弓,“嗖”一箭远远射了出去,柳枝激起上扬猛力向上反弹出去,那样碧绿一条系着火红绢子似晴丝一晃,再落下时已握在了玄凌手中。一骑扬尘,已然折转回身,场上掌声雷动。胡蕴蓉先笑了起来,击掌道,“表哥的骑射不逊当年,反而日见精益了。”

琼嫔笑道,“皇上的射术咱们都还是头一回见,不比娘娘素日常见,到底情分两样。”

玄洵素来不工骑射,一时力发,朝着悬了一个五彩荷包的柳枝用力发弦,箭镞准头微偏,射了一枝柳枝回来,倒也不算丢脸。

待到玄清上场,似是有了几分醉意,只见他拉满弓弦,蓦地一松,箭镞飞射出去,只射中了目标最明显的锦囊。

最后是玄汾,但听一声清啸,玄汾手中点银长箭似一道追日之光已然飞出,直中悬了小小拇指大鼻烟壶的一枝柳条,他双足轻点,□□骏马驰出。有风轻扬,眼见柳条坠势加重,他也不急,回手又是一箭,再度射中那被激得向上弹起数丈的柳枝,他手臂轻舒从马上跃起数尺高,牢牢接住那枝断柳,短短一截柳枝中间,红绳所系的鼻烟壶犹自稳稳不落。十二面得胜鼓一齐“咚咚”擂响,李长欢喜高唱,“皇上与九王大胜——”

瑛贵人亦不觉赞叹,“九王少年英雄,骑射皆佳。”

胡蕴蓉慢条斯理饮了一盅酒,蹙一蹙用螺子黛描得精致的远山眉,“骑射皆佳又如何,只可惜生母微贱,到底还是不中用的。”说罢转头看着远处得胜后依旧无甚喜色的玄汾,“难怪先帝不喜欢他生母,瞧这孤介性子,到底是出身所限,上不得台面。”

此话一出,琼嫔与瑛贵人皆无法再接话,这话胡蕴蓉能说得,她们却说不得。季欣然阴着脸瞥了胡蕴蓉一眼,“昭媛喝多了酒也开始说胡话了。”

胡蕴蓉看了季欣然一眼,有些不服气,却还是讪讪的闭了嘴。

众人落座后,玄凌笑道,“老九越发长进了。老六想是又要当爹了,人也温柔起来了。”

众人在一处说说笑笑,又一道去看了各色奇花异草。

晚宴也设在观武台上,远望落日如锦,天高云阔,别有一番爽朗滋味儿。晚宴的菜色皆以狍鹿兽肉等野味为主,连素菜也多蕨菜菌菇,颇有野趣。

此时正当彩霞满天,芳草萋萋的射场上,一匹黑色骏马如飞一般奔驰起来。黑马上配着金光灿烂的崭新马鞍,一个穿着樱桃红锦衣的身影伏身马背,像一团烈火般一往无前。身旁的琼嫔与瑛贵人也不觉暗赞:好漂亮的骑术!

胡蕴蓉将手中象牙银箸重重一搁,震得箸上的细银链子簌簌作响,沉了脸道,“这是什么人?御苑也是能随便乱闯的么,实在大胆!”

玄凌兴致被扰,有些生气,却也好奇,吩咐李长道,“去瞧瞧是谁?”

坐得离观武台栏杆最近的瑛贵人举眸望了一眼,道,“似乎是甄才人。”

甄才人?在座的众妃都抑制不住眼中的错愕。甄才人位份本不高,如今玄凌对她几近冷落。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闯进御苑,当真是十分大胆。玄凌仔细分辨片刻才认出来,不觉生气,“甄才人怎敢闯到这里来?诸位亲王都在,她当是随意进上林苑赏花逗鸟么?半分规矩也不顾了!”说罢向李长道,“不必让她上来,你叫人带她回行宫休息。”

李长才欲下去与她说话,甄玉娆已纵身奔上了观武台。她奔至玄凌跟前,侍卫正要拉开她,她一挥手,道,“我与皇上说几句话就回去。”她的脸庞因为驰马有晶亮的汗珠,透出苹果般娇俏的红色,一袭樱桃红锦衣缀满大团怒放的暗色海棠花纹,映着她攒成一束的乌黑圆髻,这样的简单越发显得她有唇红齿白的娇美。

她牢牢看着玄凌,不知哪里来的镇定,大声道,“嫔妾想与皇上比马,一场就好。若嫔妾输了,嫔妾马上就回行宫去,再不来皇上面前惹您厌烦。若嫔妾赢了,还请皇上不要再不理嫔妾。”

玄凌眸光黑沉,“你真想与朕比马?”

“是。”她再度肯定。

玄凌沉吟片刻,“好。”

甄玉娆骄傲地一笑,跟在玄凌身后下去。

玄洵奇怪地看了甄玉娆一眼,打了个呵欠道,“皇上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奇怪,从前贵妃与华妃喜欢和皇上跑马,如今竟连个位份都上不得台面的女子也敢跑来御苑了。”

季欣然未在意玄洵的话,她只觉得今日的甄玉娆倒是不比平日谦卑内敛,连一旁的清漪也这般说。

一旁的敏昭媛不屑道,“甄才人入宫近两年,才刚在皇上面前得了点脸面,连得宠都算不上,就失宠了,自然着急,只是这太过心急,就失了分寸了。”

观武台上静静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台下一帝一妃的比马。甄玉娆立于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目光炯炯如火。

随着一声鼓响,玄凌所骑的大宛宝马似离弦之箭一般飞冲出去,一圈下来,甄玉娆所骑的黑马始终落后三步远。敏昭媛微微一笑,夹了一筷胭脂玫瑰鹿脯慢慢吃了,道,“可怜她心比天高,只是不自量力得很,她的马怎么能和皇上的大宛宝马相比?”说着又喝了一盏酒,“据说,皇上这匹大宛宝马乃是汗血名种,神骏之极。”

比马共有三圈,还剩最后一圈时,甄玉娆所骑的黑马离大宛宝马已有五六步之远,眼看便要输了。玄洵也不再探头去看,只懒懒道,“胜负早就分明,有什么好看,不如喝酒。”

玄汾上前几步,道,“未必!”

只见甄玉娆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明亮的刀锋在阳光下一闪,直晃人的眼睛。她的手猛力一挥,匕首迅速刺进黑马筋肉饱满的后臀。黑马负痛之下扬蹄长嘶一声,骤然拼命狂奔起来,终于在到达终点前超过了大宛宝马。

“没用的马!”敏昭媛的神色在一瞬间乌云密布,失去了娇丽的欢颜,“到底是小家子气,尽会这些旁门左道!”

受伤的马狂奔未定,五六个小内监一拥而上,方才将将把黑马制住。甄玉娆下马走到玄凌身边,“嫔妾赢了。”

玄凌点点头,也不怪她以巧取胜,“你的马术的确不错,快能赶得上贵妃了。”

“谢皇上夸奖,嫔妾雕虫小技,不敢与贵妃娘娘相较。”

看台上的胡蕴蓉撇一撇嘴,不屑道,“以诡计得胜,有什么稀罕!”一旁琼嫔也不甘的扯着手帕。

复又听玄凌说道,“你既赢了赛马,朕便许你一个彩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若是一般妃嫔,皇上这般说来,推诿一番也就罢了。只是甄玉娆并没有,反而接下来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着实让众人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嫔妾不知可有福气得皇上您贴身戴着的玉佩?”

观武台上静静地,无人敢开口说话,季欣然只是冷眼看着,甄玉娆向皇上索要的,是她初次侍寝是送予皇上一人一个的鸳鸯佩。

凡是入宫时日长的人,皆知道此玉佩的来由,在场的唯有甄玉娆与去年才入宫的琼嫔与瑛贵人不明就里。而甄玉娆渐渐的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皇上长久的看着她,不置一词,她不知哪里做错了。

正欲开口请罪,玄凌的阴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自然没这份福气!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要朕的玉佩?!传朕旨意,甄才人私闯御苑,目无尊上,降为更衣,禁足沐芳斋!”

才刚刚得了赞扬的甄玉娆丝毫不知因何缘故便一下子被降为了更衣,又木然的被内监带回了所居的沐芳斋禁足。而玄凌原本的好心情也瞬间被浇熄,只道一句“散了”,便带着季欣然一同回了水绿南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