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1 / 1)

等待的每一日都是无比漫长且十足煎熬的,期待与焦急紧密交织,相互纠缠,万蚁攻心中又透着丝丝甜蜜,满心欢喜与迫不及待共存,能把人折磨至疯狂,可当待到那人出现时却又觉着,便是要人再等一次也都是值的,该的,心甘情愿的。

就在这般折磨人中等了一日又一日,这日已是第三日傍晚,三日之期已过去大半,就是不见宗政叙的身影。

“清和!”

耳边炸开宗政迟一声大叫,将他吓一跳,思绪也被拉回了现实,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表示自己心绪被打断的不满。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宗政迟手中剑向萧清和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后者侧身利落地让开了,顺势一个抬腿向他的胸口踢过去,道:“你管得着吗?”

宗政迟迅速将剑鞘挡在胸口,接下了他这一招,力道不小,他挑了挑眉,聚力于掌,再不留余地地随剑鞘推回去,一边缠斗一边道:“管不着也非要管!你这心不在焉的模样已持续三日了,定是有什么事,这若是在战场上,你早已丢了性命。”

“哟,”萧清和连退几步,阴阳怪气得哼了一声,待稳住脚步后紧握双手,以拳进攻,一边赤手空拳地急速过招,一边抽空道:“您吃的是自己家的饭,这管的却是我家的事,您老也是闲得慌。”

宗政迟几乎招招接下,鲜有躲避,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笑道:“自然是要管的,你要是那么快便命丧黄泉,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去?”

“你不是有病吧?老子何时说过要你跟着?到了黄泉还摆脱不了你!”萧清和嘴上打着嘴仗,手脚上的动作却半分不见减弱,这几日高强度的训练大大提高了他的体力,速度与耐力。

宗政迟身手要比他好些,不紧不慢地接下他每一招的同时还能腾出空来出其不意地攻击他的弱处,“来世之约,你莫不是这么快就忘了?”

他皱了皱眉,显然不满于萧清和的金鱼记忆。

萧清和讪讪一笑,像只小松鼠,拳脚却带风,一手快速从小腿上抽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短匕首,在掌心旋转一周,翻握在小指与掌根之间,施了全力往宗政迟裸露在外面的脖颈划去,“哪儿能呐,只是不知您这么早随我到黄泉与来世之约有什么屁的关系吗?!”

宗政迟依旧不疾不徐地接招,以退为进,将长剑收回剑鞘,徒以手脚相拼,却招招不留情面,“大有关系,我若是晚你太多投胎,岂不是要差了一个辈分,若是再不留意些,一个不留神投胎成了你儿子岂不是天大的乌龙?”

“噗哈哈哈……”萧清和停了下来,笑弯了眉眼,最后弯腰,笑得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听起来……哈哈哈……不错啊……哈哈哈……儿子……快,叫声爹来听听……哈哈哈……”

这听起来至少比那劳什子的来世之约有吸引力多了。

宗政迟被他笑得脸红,也收了马步,走上前去踢了他一脚,呵斥道:“不许笑了!”

萧清和立马禁了声,双唇紧抿,小脸憋得红红的,最终还是憋不住,笑得在地上打滚,“噗哈哈哈……”

宗政迟又给了他几脚,“笑吧笑吧,笑死你算了。”

萧清和顺势拽住他的脚踝,用力一扯,宗政本想稳住身体,思及自己倒下去也是倒在他身上便由着他去了。

两人已太久没有过安宁的日子,这片刻的宁静谁也不舍得打破,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最后萧清和觉着大腿处有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慢慢苏醒过来,抵着他,小脸一红,虽然理解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的,却还是不能不说话了,再这样下去难保这小孩不会在自己身上磨蹭。

“起开些,你要压死我?”萧清和手脚并用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就不。”宗政迟也手脚并用抱住他,到底还是比他小些,撒起娇来半点不含糊,也半点不别扭,倒是极符合他的年纪。

“你起不起?”他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起。”宗政迟一点都不担心他会生气。

萧清和沉默片刻,突然用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一脸父爱泛滥的模样,轻柔地笑着,语气中将遗憾也演绎得入木三分,仿佛两人就是父子俩。

“乖,是爹爹没有照顾好你,长这么大也不曾抱过你,是爹爹没有尽到责任,你莫要怪爹爹才是。”

他也是什么都敢说,宗政迟冉的爹爹是什么人?那可是当今圣上,便是做错了事,普天之下有几人敢多言几句?更别说无事将其拿出来作玩笑之言。

幸而萧清和是丞相之子,他爹在朝廷还有几分薄面,而宗政迟亦不是什么说三道四之人,不会将此事说与他人听,但他还是得提醒他以后玩笑注意些。

宗政迟静默片刻,欲与他说此事万不能拿来开玩笑,还来不及开口,萧清和便已化拳为掌朝自己面门劈了过来,他连忙接住他本就没用什么气力的手掌,两人就躺着的姿势又扭打起来,边打边笑。

不远处的宗政叙望着地上扭打作一团的两个人眯起了眼睛,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更可气的是,他在此地站了已不止一刻钟,那两人竟都不曾发现他!

看着玩儿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宗政叙不知何起的怒不可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冷冷地看着还在打闹的两个人,不发一言,却阴沉得可怕。

萧清和正掐着宗政迟的脸往外拉,随便一瞥却将他浑身定住了,瞪大眼睛望着宗政叙,忘记了该如何反应。

宗政迟察觉到他的僵硬,也顺着他的目光追过去。

他连忙一手将萧清和提起来,挺直腰背,一如往常训练一般,站立如松,铿锵有力,“将军!”

而萧清和还没回过神来,一脸震惊与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一个渴望了太久,想念了太久的人,放在心底思念时会使人甜蜜得笑出来,有太多的新鲜事要说与他听,又太多思慕要倾诉,思念的日子久了便渐渐习惯了思念,待那人猛然出现在眼前时却全然忘记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再感受不到他人,他物,广袤的天下均是模糊的景象,只有这一人鲜活,清晰,眼里心里都只被这一人填满,想念与酸涩在胸腔中胡乱冲撞,似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

萧清和就这么望着宗政叙,望着望着,眼眶酸涩湿热,他不得不半眯双眼来减轻这种不适。

宗政迟兀自站了许久,方察觉他不大对劲儿,一转头便望见他纵横脸颊的泪水,心中一慌,一瞬间没想起宗政叙的存在,手忙脚乱地擦拭着他脸上的一颗颗不停下坠的泪珠,慌乱得不行,“嘘,别哭别哭,你怎么娘们儿似的,眼泪说来就来。”

萧清和这才察觉自己哭了,见宗政叙不顾自己的眼泪便委屈更甚了,任由泪水在脸颊肆虐,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扁着嘴,也不说话,只全力感受着胸腔内那颗脏器在无比鲜活地跳动着,似要冲破所有束缚跳出来倾诉那些成堆的思恋。

他一手抚住自己心口。

原来,你如此想他吗?

宗政迟便是如何迟钝也觉出些什么了,他梦中的呢喃,每次晕倒时模糊唤出的名字,他还竭力向自己阐述他与皇兄的关系,每次集中训练他看皇兄时那痴迷的眼神……

萧清和作为丞相之子,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小娇生惯养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执意要留在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然是有原因的。

原来,皇兄就是那个原因吗?

原来,他晚了那么多……

宗政迟声音有些发颤地打趣眼前的哭包,但却从心底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你别再哭了,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与我皇兄伉俪情深呢。”

他咧了咧嘴,笑得牵强。

萧清和没有答话,宗政叙亦未曾开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无人启唇的尴尬。

不,准确来说,是萧清和与宗政叙对望,宗政迟静静地看正看着宗政叙不停地流泪的萧片刻,又转而去看宗政叙。

两人之间无声流转的情愫生生将他隔离在外,仿佛那片小土只是他们两人的世界,容不得第三人的存在。

宗政迟脑中响起一声虚弱的“叙叙”,那是萧清和的声音,他多次迷迷糊糊地唤着皇兄的名……

宗政迟明知自己此刻回避才是最明智,最合适之举,但他却半点不想回避,他不愿承认萧清和与自己皇兄之间有些什么他未曾参与,全然不知情之事,便是有,他也要在一旁听着,看着,近乎自虐。

“你先回帐中去。”宗政叙沉声道,他说话时目不斜视地盯着萧清和,锐利的双眸轻微眯着,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似有暗潮翻涌,却又似宁静的湖面一般,翻不起一丝波澜,矛盾至极。

宗政迟自小敬重崇拜他皇兄,虽平日里无论何物都要与他争抢一番,却事事以他为榜样,为他自豪,对他的话更是毫不犹豫惟命是从,只这次,他犹豫了。

“我说的话没听到吗?”宗政叙终于看向宗政迟,怒火丝毫不加掩藏。

宗政迟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走,你们说你们的,我就站着,碍不着你们。”

或者“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非要我避开?”

又或者“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在会造成不便吗?”

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每一句他欲说出口的话均以“你们”相关联,凭什么是“你们”,而非“我们”?

“我走可以,那你不要欺负清和。”宗政迟走了大段路才忍住心中的嫉妒与难过,背对着他们两人说道:“清和,我在帐中等你。”

他也不知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自己一个人知晓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