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倾赶到新华镇人民医院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二十分。
到了之后他直接去了三楼,看到自己手下的两位兄弟都守在慕西泽的病房门口,便走过去拍拍他们的肩膀说了声“辛苦了”,接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苏纪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手上还拿着一份用外卖盒装着的粥和一把勺子,一看就是在喂慕西泽吃东西。
聂倾浑身莫名一阵鸡皮疙瘩,站在门边清了清嗓子才走过去,看着靠在床头的慕西泽问:“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慕西泽有些虚弱,等了两秒又道:“聂组长这么急着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聂倾怎会听不出他话中暗含的不满,但看在这回的确是自己逼得太紧的份上,便点了点头先含着歉意道:“是挺重要的,不然我也不会在你刚动完手术就来找你,请见谅。”
“聂组长太客气了……我帮忙是应该的……”慕西泽对聂倾笑了笑,“请坐吧……”
“嗯。”聂倾另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到苏纪旁边,然后在他身旁坐下。
“聂倾,西泽的精神撑不了太久,你有问题就先捡重要的问,剩下的可以等明天再说。”苏纪有些忧心地安顿道。
聂倾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先把最要紧的问了。主要就是有关枪击的事。”
“好……”慕西泽微微颔首,“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枪击发生时的情况你还能记得什么细节?”聂倾说着看了眼苏纪,又道:“我听书记说,你当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有人要冲你们所在的位置射击,你是怎么发现的?还记得枪手的位置吗?他的相貌看清楚了吗?”
“这……”
“你就不能一个一个问吗?”还不等慕西泽答话,苏纪就先嗔怪地看了聂倾一眼,“明知道他这会儿精神不好,还一口气问这么多,你就不怕他记不住?”
“不怕,我相信他的智商。”聂倾看着慕西泽道。
慕西泽不禁轻轻扯了下嘴角,“承蒙聂组长看得起……不过,我能记住你的问题,却未必能回答得上来……我尽力吧……”
“嗯,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聂倾“体贴”地说。
慕西泽点点头,“好……”
应完之后,他就让自己坐直了些,努力地打起精神道:“其实,我当时在那一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是有人要冲我们开枪。我只是在余光里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反光,下意识感觉可能有危险,就先把小纪给护住了……”
“西泽……”苏纪看看他,又低下头。
聂倾伸手在苏纪腿上轻轻拍了两下,又问:“仅仅是反光就能引起你的警觉吗?还有没有其他状况?”
“应该没有,顾不上观察那么仔细……”慕西泽似乎在仔细思索,眉头紧锁,“我只记得,反光的位置应该是在我们的西南方,距离……大约在220号那里。至于枪手的长相,我真的没有看清……我甚至没有办法确定,那一发子弹究竟是从屋外、还是屋□□过来的……”
听他的描述跟苏纪之前所说的相差不大,聂倾便点了点头,“确实很难确定。我们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擦过余生腹部的那颗子弹应该是从街道单号这一侧的某栋房子里射出去的。枪手至少有两名以上。”
“原来如此……那小余哥现在情况如何?”慕西泽关切地问。
“还好……”聂倾一提到余生又担心起来,不得不强行将自己的思绪锁定在当前的问题上,深吸一口气道:“先不说他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说。”慕西泽明显有些精力不济,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聂倾见状便加快了语速,“我想问的是,昨天在我们去富宁县之前,你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是否知情?”
“什么?”慕西泽望着聂倾愣了一下。
苏纪也扭头看向聂倾,眼神里充斥着震惊和不解。
“抱歉,我知道这么问太过直接。其实我完全可以不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继续在私底下调查你。”聂倾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转头看看苏纪,“可是,这次毕竟是你救了书记的命,无论如何都算我们欠你一个大人情,所以我想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不要再藏着掖着。”
“聂倾……”苏纪的表情十分复杂,似乎欲言又止。
聂倾单手按在他膝盖上,继续对慕西泽道:“坦白地说,我一直觉得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书记,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绝对不会是单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理由。所以,在昨天的枪击之后,当我从书记这里听说你是为了保护他才受的伤,我心里确实有过疑虑。我怀疑你很有可能与这场枪击有关,甚至参与其中。”
“这怎么可能……”苏纪禁不住小声感叹一句。
而慕西泽已仿佛十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避开聂倾的视线,心里不得不承认聂倾的直觉有点准。
“但是,在我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这一猜测不太可能。”聂倾这时轻轻地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不管你接近书记是为了什么,你肯定都要以自己活着作为前提条件。而通过故意受伤这种途径来换取他的信任,还是几乎打中心脏的枪伤,未免显得有些蠢,不像你会做的事。”
“咳——咳咳……”慕西泽感觉自己膝盖莫名中了一箭,被呛得突然咳嗽起来,结果一下子扯动着胸口又开始疼了。
“西泽!”苏纪赶紧站起来去扶住他,一边帮他顺着后背一边瞪了聂倾一眼,“你还坐着干嘛?去接水啊!”
“……哦。”聂倾发现自己现在在苏纪面前真的沦落成“友人二号”了,心中难免有些凄凉。
他拿起一旁慕西泽的陶瓷杯去倒了满满一杯热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结果又挨了苏纪的训,“你接这么多什么时候才能凉下来?”
“……他不是已经不咳了么。”聂倾实在没忍住眼底的嫌弃,瞥了眼正靠在苏纪怀里大口喘气的某人道:“就让他直接喝吧,那个保温瓶的保温性能没那么好,这水已经不烫了。不信你喝一口试试?”
苏纪听后将信将疑地把杯子接了过来,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发现真的不烫,这才放心地端给慕西泽。
“咳咳……聂组长……”慕西泽喝了几口水,气息总算平稳了些,又看向聂倾道:“谢谢你能对我坦诚相告……虽然……听到你这么怀疑我……我、我多少有些受打击……但这样说开了……总比彼此不断猜疑试探强……”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聂倾无视了苏纪微含抗议的眼神,追问一句:“那你的回答是什么?在我们去之前,你到底知不知情?”
“不知情。”慕西泽的眼神认真起来,一字一句道。
“如果让你以书记的名义发誓呢?”聂倾又问。
慕西泽不禁和苏纪对视一眼,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小纪的名义发誓,我在去之前绝对不知情。”说完后,慕西泽仿佛松一口气,问聂倾:“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想听实话么?”聂倾淡淡看他,“其实不怎么信,毕竟我对发誓这一行为向来不感冒。”
慕西泽:“……咳咳——”
苏纪:“聂倾——”
“不过,”聂倾又话锋一转,“听话的人信不信不要紧,说话的人信就可以了。今天当着书记的面,我就信你一次。”
“谢谢……”慕西泽说完这话像是真没什么力气了,头缓缓地向侧面滑了下去,苏纪连忙用手托住他,然后让他轻轻地枕在枕头上。
“聂倾,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苏纪担心地看着慕西泽说。
聂倾嗯了一声,“想问的基本上都问完了,让他好好休息。”
苏纪微微点头,给慕西泽盖好被子后,示意聂倾跟自己一同出了病房。
“你还有话要跟我说?”聂倾看到苏纪一脸严肃,自己的心情也不轻松,于是有意调侃一句:“你可别告诉我,你要对他以身相许了。”
“……我要跟你说的是正经事。”苏纪轻轻咬了下嘴唇,抬头的动作有些迟疑,“就是……在昨晚你跟我说了我爸可能有些不太光彩的事之后,我大概有些想法。”
“你说,我听着。”聂倾认真看着他。
苏纪点了下头,花了片刻来斟酌词句,然后才低声说道:“其实,对于我们家的财产来源,我一直心存怀疑。就算我爸再怎么厉害,作为一名医生,他的正当收入都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水平……可是因为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我虽然心里面有疑问,却从来没能亲自开口去问问他,这些钱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
“书记……”聂倾捏了捏苏纪的肩膀,“你不要想太多。苏院长即便真的做过什么,也与你无关。”
“我不是想说这个。”苏纪叹了口气,“我是想告诉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家里所有存折和卡的存款、汇款记录都调出来给你看。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现在我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想到这个。如果你想查我爸的资金来源,尽管告诉我,反正现在那些钱和资产都归在我名下了……我可以自由支配。”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然而聂倾听了却有些犹豫。
“书记,你不用这么做。我手头暂时有的线索还需要调查一段时间,等我查完这些,如果还是没什么进展的话,我再找你帮忙。”聂倾想了想说道。
苏纪微微点头,“也行,看你的需要吧。”
“你还好吗?”聂倾感觉苏纪的精神看上去也不太好,便劝他道:“你别让自己太累了,不是还有我的人在这里吗?你让他们帮忙照顾慕西泽,自己抽空去休息一会儿。”
“我没事。”苏纪这样说完之后,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聂倾,“其实……我今天下午应该会出去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准备……”
“你要准备什么?需要我帮忙吗?”聂倾还没反应过来。
苏纪摇了摇头,然后头稍稍低下道:“不用帮忙。明天是我爸下葬的日子……所以……”
“……”
聂倾这下总算明白了。
到今天晚上十一点,苏永登就离开整整七天了。
无论他生前做过、或是经历过怎样的事,人既然已经离去,终归是要让他入土为安的。
聂倾没想到,自己居然把苏永登的葬礼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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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内时间】:20161008 上午九点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