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支书有点蒙:“这事瞒着都不容易,咋能直接捅到县里呢?”
苏云叶一脸严肃道:“想救人,就只有这一个法子可行。如果只让公社自己拿主意,那很可能就照章办事,把人给处置了。但县里不一样,上面的领导说不定坐的位置高,看得更长远些,思路也更活络些。志伟舅他们的事放到县里,或许就不算事了。再说他才刚开完省里的会回来,正是咱们县要树起来的典型,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想县里更加不希望他出事。”
一番话,分析的似乎挺有道理,可何支书还是不大敢相信。
他心里没底呀。
对方再怎么不简单,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她说的话可行吗?
何支书虽是个大队支书,可平时能打交道的,最多也就是下面各个生产队的队长,其他大队的支书,以及公社干部了。
至于县里的干部,他倒是想结交,可惜根本没机会。
县里干部到底啥样他都不知道,对苏云叶说得关于县里领导的那番话,他就不大敢信。
不过公社宋主任他倒是很熟悉,也深知对方的为人。
宋主任老红军出身,性格刚直,做事不偏不倚,虽然平时也很欣赏贺志伟,尤其是丰禾村搞出大棚辣椒之后,对贺志伟更是青眼有加,但现在贺志伟犯了错误,他也是不会包庇的。
这点上,苏云叶倒是没说错。
若是放任公社来处理,很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公事公办,贺志伟连同跟着他一起包产到户的队员,都得被判刑,那他一辈子可就毁了。
看看眼前侄女挺着大肚子,眼眶泛红的模样,何支书心口发堵。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有一线希望,总要试试。
“云叶,把你舅妈扶回去。我现在就去公社,但凡有消息了,一准给你们捎话过去。”
见他吐口答应,苏云叶提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来一些。
何芳草已经心乱如麻,自己也没了主意,任凭苏云叶扶着她走了。
何支书这边赶忙套上外套,就要出门。
结果临出门前,被他媳妇给拦住了。
“你要干啥去?”
“我有事出去一趟。”
何支书说着就想绕开她。
何支书媳妇不依不饶,又拦在他前面。
“不许去。我知道你要去公社给贺志伟他们说情,这事你不许管。贺家的事谁管谁惹一身腥,这个时候别人都躲得远远的,你还敢往前凑,你是不是傻啊?”
何支书脸一沉:“我跟别人一样吗?贺志伟咋说也是侄女婿,能不管吗。再说,我也不是去说情的。”
“你骗谁呢?不去说情你这么急吼吼的要去公社干啥?”
“反正我不是去说情的,你赶紧让开,我这还着急呢。”
何支书实在不耐烦,一把将他媳妇给扒拉开,出门走了。
何支书媳妇傻眼地看着他身影消失,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躲在屋里从窗户往外偷看的何凤芝,见着自家弟媳妇这么没用,讥诮地歪了歪嘴。
真是个熊包,都说了得把人拦住,结果还是放走了。
算了,反正就算二弟去了也没用。
贺志伟这回是摊上大事了,谁能救得了呀。
何凤芝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傻弟弟可别为了救贺志伟太出力,到时万一被当成同伙,跟着受牵连,那他们老何家损失可就大了。
不行,她的赶快把这事告诉给在县城机关上班的三弟。
想到这里,何凤芝找了个借口,慌忙从何支书家离开了。
公社办公室里,宋主任正拿着贺志伟的材料在犯难。
贺志伟这个年轻干部头脑灵活,作风正派,工作能力特别强。之前悄没声息地在生产队里搞起大棚辣椒,结果干的风风火火,前段时间甚至都去了县委,还到省城做过汇报,这在前进公社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宋主任很看好这个年轻人。
甚至还想过,等何支书退了,下一个接任人选就是贺志伟。
可哪曾想,他胆子会这样大,竟偷摸地带着整个生产队的人,把队里的田地和牲口、农具都给分了。
这下捅得篓子可太大了。
就算宋主任有心想维护贺志伟,都有心无力。
他长叹一口气,猛地心头又窜起一团火。
这个贺志伟也太糊涂了!
好好的当他的生产队长,领着大家伙儿下地挣工分不好吗?
别的生产队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他非要弄幺蛾子。
宋主任越想越气,,间或还带着些惋惜。
为了贺志伟的事,他昨天晚上一夜都没睡好,总觉得这么一个优秀的年轻干部,就这样处理了实在可惜。
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宋主任端起手边的搪瓷杯,灌了一大口水。
等水入了口,他才发觉搪瓷缸里是不知哪位干事给冲好的茶叶水。
茶水清香无比,喝一口都觉得沁入心脾。
宋主任家里原来开过一家茶叶铺子,后来为了闹革命,茶叶铺子被他关了门,但从小喝惯了各类的茶叶,他的嘴早就被养叼了,等闲的茶叶入不了他的眼。
这地方又物资贫瘠,宋主任自己都说不清,已经有多少年没喝过这种好茶叶了。
端着搪瓷杯,他定定看着里面的茶水,半晌没回过神。
这茶叶还是贺志伟送的。
不知道那小伙子从哪儿打听来自己爱喝茶,就淘弄来了这罐好茶叶。虽算不上顶尖,但在本地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当时贺志伟送这罐茶叶来时,宋主任一开始是不肯收的。
可看到是什么茶叶,他又动了心。
实在是太久没喝到好茶了,从不收礼的他,破例收下了这罐茶叶。
不知怎地,宋主任端着杯子的手,忽有千钧重。
一罐茶叶,还不足以令他丧失原则,公平公正是宋主任一贯的行事准则。
只是,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贺志伟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方式有问题。
丰禾村过去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
最严重的几年,每年都有人在饿死,这两年好些了,可也仍然有人出去讨饭。贺志伟是不想他们生产队的队员再挨饿,而且看去年收成,也确实有效果。
可有效果是一回事,破坏公社集体经济就是另一回事了。
上头的政策,那是不管你有多大的理由,都不能违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