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做体转运动缓解僵直的燕妙妙顿了顿,立即双手合腹,转成一派温良模样:“师兄请说。”
牟清屿性子好、术法强,在莽山仙门之中人缘颇佳,与温敛亦是交好多年。
每次燕妙妙见到他,他都是一副清和平允、款语温言的模样,少见像此时这般严肃正经。
他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四周无人之后,终于开口。
“燕师妹,我不与你绕弯子,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何不惧洞中魔气?”
燕妙妙瞳孔一震,腹上的双手不觉一紧。
今日洞中的画面飞快在她面前闪过。
——是了,当时她被那金蟾迷了眼,当着他们的面活蹦乱跳地上前取了金蟾,全然忘了掩饰自己不受魔气影响的事实。
还未想好该如何解释此事,牟清屿又开了口。
“道修仙灵之力清正冲和,天生与魔气相异,即便是你温敛师兄,也断不能在那洞中如你一般行动丝毫不受影响。”
她自然知道。
便见燕妙妙缓缓呼了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唇。
“牟师兄,若你要上报仙门……”
“暂时还未有此打算。”
她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你可是修了魔道?”
燕妙妙摇头。
“数月前,我师弟南葛弋被魔君席爻掳到了魔界,我同师兄一齐去了趟魔界,回来之后……我体内便无故出现了魔气。”
与想象当中不同,这话与牟清屿说出来后,倒是意外地教她长舒了一口气。
牟清屿眉心紧拧。
“温敛师兄可知晓此事?”
燕妙妙再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同他说?”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
“……我……”燕妙妙一时语塞。
牟清屿忽地轻轻叹了口气。
“你该同他说的。”
“我自来与温敛师兄交好,对你也算得知根知底,想师兄自小护在身后的师妹,无论如何也不会心生邪念。”
“但当时在洞中的弟子,除我之外还有数人,但凡有人细想当时场景,便会觉出不对来——你还是尽快同你师兄说清,趁着莽山的仙君如今正齐聚灵翠峰,或能寻机解决此事。”
燕妙妙抿了抿唇:“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说着立即就转了身。
“哎。”牟清屿突然叫住她。
她回身。
便见牟清屿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他本想问她一句,知不知道温敛心悦于她,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前日沈翘那一句“父女之情”……便生生住了嘴。
“没什么,你快去吧。”
*
温敛从灵翠峰主殿出来的时候,已是月半。
魔界近来蠢蠢欲动,又值魔君席爻方才渡劫、恐会争夺魔尊之位,为避免魔界冲突波及人界,仙门需早作准备。今夜,温敛便是替了临光道君的位子,前来同各宗门仙君商讨此事。
他出了殿门,便缓步走向偏殿去。
印象中,自己离开之前,燕妙妙正在偏殿中同人探讨如何护理打磨飞剑……分明她根本不喜欢使剑。
他唇角微勾,想着今日忙乱,倒还忘了贺她取胜——也不知道现在这么晚了,她还在不在那。
谁知这刚朝着偏殿方向没走几步,便见到道边正立着一道纤细的红影。
月光皎明,清辉撒下,叫她周身披上了一层清润的银光。她早换下了紫霄殿的水青色袍子,穿回了惯常的红色裙衫。
理当如此才对。她是天生当穿红色的姑娘,从来便如天边的一簇流火,扬着下巴以不可抗拒之姿撞入众人眼帘。
此时姑娘正静静站在那里,嘴里轻咬着手指,低着头正来回踱步。
“你在等我?”
清朗的嗓音传了过来。燕妙妙转过头,下意识地朝着温敛笑了一笑。
可接着,又收起了笑意。
转而略带几分拘谨地点了点头。
“偏殿的弟子们都散了?”
“……我不知道,我一个时辰前就过来了。”
温敛唇角上翘:“为了等我?”
“……嗯。”
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你今日夺了魁首,很好。”温敛率先开口。
燕妙妙胡乱“嗯”了一声,随口道:“只是运气好些。”
心里却暗暗鼓着勇气,琢磨该如何同温敛开口。
“我听说了,”他淡笑,“紫霄殿的涂冠山方才同黎容道君抱怨了半晌,说你胜之不武、全靠运道,无半分真材实料。”
燕妙妙闻言愣了愣。
不过那位刺头,说出这话来倒也不奇怪。
“然后呢?”她眨了眨眼。
“黎容道君让他滚回山门闭门思过。”
燕妙妙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方才的紧张略散了散:“黎容道君的性子是这样的。”毕竟是在紫霄殿住了一段时间,她同沈翘这位嫡亲师父有些交集。
两人这各怀心事地走了一段,眼见便要到了燕妙妙的房间,她终是咬了咬牙,艰难地决定开口。
“师兄……”
“我今日问了阿弋。”
两人同时出声。
——哎?
“你问阿弋什么了?”
温敛停下脚步,侧身面向燕妙妙。
“昨晚上的事情。”
……昨晚上?
燕妙妙僵直了脊背,没敢动。似乎一动,温敛就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
“所以你一直觉得阿弋爱慕我?”
“…………”
“你教他夜半替我添衣、冷泉为我解毒、闲暇给我送鱼……都是因为这误会?”
过往南葛弋的异常行为一一浮现在温敛脑中,一条清晰的丝线将所有莫名不合理的地方细细穿了起来。
温敛忽然笑了笑。
“我还一直以为,那是你……”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燕妙妙低下的眉蹙了蹙。
可下一瞬,只听见温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熟悉的气息悄悄的压了过来。
一双手拨了拨她鬓边的乱发。
这动作太过亲昵,可偏偏他的动作又太过自然。
燕妙妙往后缩了缩。
“仙门之中,虽也有不少同为男子或女子的道侣,”他温声道,“但我对阿弋、阿弋对我,半分逾越师兄弟之间的情分都没有。”
“…………”
“你昨日拒绝我,是不是因为此事?”
“…………”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
忽地,肩上被人轻轻一压,温敛将她拉进怀里。
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顶,她的脸贴上他的胸口。
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她的呼吸滞在喉头,连推开也忘了。
她恍惚着动了动嘴唇。
这怀抱……她曾在须臾幻境之中倚过千次万次。
燕妙妙鼻尖忽地一涩。
她自然知道自己须将幻境与现实剥离干净,可这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气息、甚至同样的性子……她如何能剥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