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师妹,你是给自己施了隐身咒吗?”男子有些发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见鬼。
燕妙妙没回头。
“你该知道,你是隐身而不是消失,你每走一步,这云榻便会下陷。”
燕妙妙:“…………”
我真傻,真的。
她撤掉了身上的咒语,假装镇定地回身道:“想着许多日子没上早课,怕术法荒废了,所以试试。”
温敛方才起身,整个人却精神又整洁,清爽得像是三月里刚刚冒尖的春笋。
不像是崽崽,时常睡着了会流口水。
温敛没有深究她对自己施术这件事,似乎全然没意识到燕妙妙昨晚上睡进了他怀里。
教她好歹松了一口气。
两人休整片刻,又继续上路,重新施了个寻踪咒,追着辛闵从而去。
*
这路线越走越偏、越走越荒,两人又追了大半天,直到快傍晚了,终于见到那寻踪咒的引线成了墨色。
寻踪咒断在一处村庄。
这村庄说不上大,却也蕴了满当的烟火气。
山青水碧之中,有袅袅炊烟悬在半空,映着远处余霞成绮,绘成一幅遗世独立的水墨画。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就是村庄之上萦绕的浓郁魔气显出几分不和谐来。
“在那里。”温敛指了指村庄角落一处小小的庄院。
从高处看,那庄院并不算大,杂草丛生,略带几分荒凉。院中晾晒着的草药已然都因曝晒过度而枯黄,毫无人气。
寻踪咒正是断在此地。
燕妙妙分出几缕灵力往那院子里探了探。
“庄子里藏了个隔海阵,似乎是将地底深处的一处地方封了起来。”
隔海阵可阑山隔海,若施术之人足够强大,便可以用此阵将外界全部隔绝开来,相当于一处随身空间。
“辛闵从定然就在此处。”
*
原本事情到这就该差不多了。
辛闵从是已堕魔的魔君,虽然现在虚弱着,但是没摸过此人的底,并不能确定两人联手是否能敌得过他。
燕妙妙和温敛本也只打算仅仅盯着辛闵从的踪迹。至于捉拿一事,还是交给苍山仙门。
可奈何正是此时,燕妙妙却听见这庄院之中隐隐传来了数声女子的尖叫。
这叫声细若游丝,却又凄惨恐惧得紧。
燕妙妙的心被这尖叫一拉,便紧紧系在了那庄院里。
“……师兄……”
她轻拉了拉温敛的衣袖,紧绷着的眉眼对上他的。
他蹙了蹙眉。
这庄院中情况不明,如今待在此处暗地观察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是身为仙门道修,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魔界中人残害凡人。
还不及他犹豫,庄院中便又传来了一声尖叫。
燕妙妙一急,当下便不顾温敛,朝那院子飞身过去。
刚刚落地,便听见身后温敛跟来的声音。
还未回头,温敛已抓着她的手,将她往后轻轻一拽。
“跟在我后边。”
两人走进院中。
离得近了,这才觉出这院子里,除了厚重的魔气之外,还带着几分消散不尽的血腥味。
望着前方禁闭的屋门,再想起方才听见的女子叫声,燕妙妙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伴随着这股不安袭来的,是她丹田处隐隐耸动叫嚣的魔气。
自从上次将这魔气压制之后,一直相安无事。
可今日或许是接触了太多的魔界气息,直将她体内的魔气也引了出来。
她立即捻了个清心诀,在温敛觉察出之前,再强行将魔气压了回去。
“吱呀”一声,温敛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的摆设极简单,像是普通的农户房舍。厅上一几一榻,角落放着一只茶壶,别无长物。
温敛伸手摸了摸桌角,沾了一手灰,显然已经很多日子没人清理了。
两人走进内室之后,才觉出几分人气来。
床榻、衣橱、梳妆台;被褥、裙衫、胭脂膏。
倒是和辛闵从之前的说辞吻合,此处的确像是夫妇两人共同居住多年之处。
两人在这庄院中转了一圈,才终于在后院寻到了一处地下暗门。
打开暗门,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传来,显然此处方才挖开不久。
他们顺着暗门的石阶看下去,只觉得周边的魔气越来越重,石阶狭窄,看不见尽头,消失在黑暗深处。
“小心些。”温敛叮嘱一句,正欲下去,却被燕妙妙拽住了衣袖。
“你身上有伤。”
“无妨。”他朝燕妙妙轻笑了笑,将她的手从衣袖处拂开,却又不放。温热的手抓着她的,指节分明的手指贴着她的手心。
“你跟紧我。”
两人走下石阶。
森森的凉气逐渐渗入衣襟,石阶两边的墙壁挨的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行。
此时燕妙妙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这种阴森的环境,她只恨不能再离温敛近一些。
这石阶极深,两人便是放轻了脚步,也能听见不断的回声。
黑暗之中,两人呼吸亦是清晰可闻。
约莫在这黑暗的石阶甬道中向下走了半柱香,温敛终于停了下来。
燕妙妙越过他的肩膀,隐隐能见到前方有一道石门。
她打了个响指,一簇火光出现在指尖。
光亮照在石门上。
只见那石门造型古朴,其上雕刻着模糊的繁复花纹,四角上的纹路已几近磨损殆尽,只能大概看清轮廓,中间的雕刻着一条蛇形怪物。
温敛抬手一拂,石门中间的怪物便在门上游动起来,接着便听见“咔”的一声,门内传来一声轻响。
紧接着他们头顶便落下一片灰,沉重的石门悄然开启。
随着石门的打开,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难言的恶臭扑鼻而来。
燕妙妙胃中涌出一股恶心感。
两人走进石门内。
同门外狭窄的甬道不同,这石门之后极为宽阔。
燕妙妙手上的焰火离了手指,飘到石室中间,变大数倍,将这石室大体照了个清楚。
视线所及,这石室的墙壁上,溅满了红黑颜色。
地上残余着挣扎过的干涸血迹……以及一些可疑的凝固了的块状物。
墙边的位置,零零散散扔着数副染过血的镣铐。
血迹干涸已久,已然变了颜色。
燕妙妙挣开了温敛的手,缓缓走上前去。
她伸出手去,放出灵力一一掠过那些镣铐。
【孙秀秀,年十六,彭城人,元亨九年十一月初五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李环儿,年十八,屯州人,元亨九年十一月十五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叶明珍,年十五,襄城人,元亨九年十二月初一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王玉珠,年十七,长平人,元亨九年十二月十九来此处,次年二月初三殒命。】
……
她手指颤抖着,一副又一副镣铐数过去。
足有十三个姑娘曾被囚禁在此处。从三日到三月时间不等。
却均在一个月前,二月初三当日死在了这里。
她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动弹不得,身体却不自觉地颤抖着。
“妙妙?”温敛的体温渐渐靠近。
还没等他见到她的脸,便见燕妙妙猛然脊背一弓,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胸口,当场干呕起来。
这呕吐的势头来得极凶猛,像滔天的巨浪将她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