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李钦远会在这边。
更不清楚他在这待了多久,听了多久,赵承佑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咬着牙,什么都没说,拂袖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李钦远瞥他一眼,并不在意,而是继续望着国公府的方向。
顾无忧的马车早就已经转进国公府,瞧不见了,可他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坐在马背上,他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赵承佑拦在马车前。
刚要过去。
却不想马蹄还未靠近就听到了顾无忧的那番话。
“我喜欢他,无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他以后做什么,无论他有没有办法继承爵位,我都喜欢他。”
“就算他是贩夫走卒,是最下九流的人,我也喜欢他。”
李钦远没想到会从顾无忧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惊愕之余便觉得心中仿佛有暖流滑过,这世上最开心的莫过于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人对你抱留期待。
脸上的笑像是抑制不住似的。
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撑在胸口处,那里心跳如鼓,而他的目光始终望着国公府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收回目光,骑着马往来时的方向归。
“驾!”
凌厉寒风中,少年一身大氅,半领狐裘,马儿带着他在若明若暗的夜里狂奔,而他脸上的笑仿佛能照亮整个黑夜。
第96章
赵承佑回去的这一路,都阴沉着一张脸。
就算回到了盛家,他的脸色也还是十分不好看,盛泽就在外头提着灯笼候着他,瞧见他下来便笑着迎了过去,“小少爷回来了。”
原本想同人再说几句,迎面看见赵承佑黑沉的脸,却是一愣。
还未吐出的话也被梗在了喉咙口,半响,才着急道:“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承佑看到他的神情也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顾无忧对他而言就是一颗棋子,他怎么能被一颗棋子乱了自己的心绪?
可有时候,情绪就是这样。
越是不想外露,越是不愿去想,越是控制不住。
他只要想到顾无忧说得那番话就觉得怒火中烧,尤其是想到她在质问他是不是喜欢她时的那副神情,更是让他觉得难堪极了。
这世上有什么被从前深爱你的人避讳、厌恶更让人愤怒的?就仿佛若是知晓他喜欢她,她会觉得厌烦,觉得他是个麻烦似的。
行为几乎被情绪主宰。
他第一次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掐住她的喉咙让她闭嘴,省得让他听到那些让他愤怒不甘的话。
“小少爷?”
盛泽见他还不说话,更担心了,刚想吩咐人去传大夫,还没说话就听到赵承佑开了口,“我没事。”
赵承佑不欲多言,说完便继续往府里走去,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手里竟然一直攥着那只锦盒,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腹那处被压得通红,都快有淤血了。
额头青筋直跳。
他冷着嗓音吩咐道:“把这个东西给我处理掉!”
只要想到自己竟然蠢得一天一夜没有睡觉去做了这么个玩意,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蠢透了。
盛泽显然很吃惊,但看着他的神情面貌也不敢多言,刚应了是,伸手想接过锦盒,却发现锦盒的另一端仍旧被人死死握着。
“小少爷?”
赵承佑听到声音,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难堪,他紧咬着牙,看着那只锦盒沉默半响,最终还是泄力一般,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开了口,“罢了,我自己去处理。”
说完。
他便收回了手,把锦盒攥在手心,继续往里走去。
盛泽自是不敢多言,跟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提着灯。
直到走了一段路,吹了一阵冷风,赵承佑的情绪总算恢复正常了,虽然眼中的幽深还在,但声音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温和了,他没看人,问道:“今天家里可来了人?”
盛泽见他问起,忙答道:“尹家小少爷还有许家少爷都来过,见您不在便说明日再来找您,还有几家给您送了礼,我也都登记在册了。”
赵承佑点点头,没说什么。
“还有……”盛泽看他一眼,声音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什么?”
“琅琊来信了……”盛泽觑着赵承佑的神色,小声道:“永安侯马上就会来京城。”
脚下的步子突然就顿住了,赵承佑在这漆黑的夜,看着前方不甚清楚的路,刚刚才恢复如常的脸色顿时又黑沉如墨。
顾无忧回到家后,让白露先把杏仁豆腐给父亲送过去,然后便独自一人先回了摘星楼,打算换套衣裳再去同父亲他们一起守岁。
红霜替她端来洗漱水,小丫头因为今天没能一起出去,还有些不大高兴,撅着嘴说道:“小姐是不是厌弃我了?现在有什么事,您都是同白露商量,出门也不带我。”
顾无忧听到这话便有些好笑。
她也没说话,只是把早些就给人准备好了的一盒蜜饯果子递了过,见人神色微怔才开口,“我若是厌弃你,还会给你带吃的?拿去吃吧,福满斋的蜜饯,你不是最喜欢了?”
红霜虽然和白露差不多大,但心性却天差地别。
白露稳重可靠,做事也内敛,平时院子里的事都是她在做的,红霜讨喜会说话,平时最容易和旁人打成一团,也很擅长打探消息。
这两个丫鬟都是自幼跟着她的,顾无忧对她们没什么差别,只是大将军一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好在红霜也就是个小孩心性,前头还吃着醋闹着小脾气,这会拿了喜欢的蜜饯又高兴起来。
正好顾无忧洗漱收整的也差不多了,这会便让人把孟嬷嬷唤过来。
孟嬷嬷过来的时候,顾无忧已经重新穿戴好坐在外头了,红霜被她打发到了小厨房去传话,让人给今夜还当着值的下人们做些夜宵,免得她们夜里饿着。
白露还没回来,屋子里就她一个人。
孟嬷嬷进来后便要给人磕头,只是不等她动身就被顾无忧抬手扶了一把,“不是早就和嬷嬷说了,平日没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大礼数。”又指了身旁的软榻,同人笑说:“嬷嬷坐吧,我这么晚找你过来,是有桩事想问问你。”
“这怎么能行?”
孟嬷嬷是个固执的人,便是从小奶大顾无忧,也还是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逾越一步,无论顾无忧怎么说都不肯坐在她身旁,到最后两边各退一步,她搬了个圆凳过来,却也只是挨了一半坐着。
顾无忧看得无奈,却也知道她的性子,便递了一盏茶过去,而后才问道:“嬷嬷可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
孟嬷嬷一听这话便笑了,“当然记得,您五岁之前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不拘大小事,老奴都记着……”许是想起从前的事,她在烛火下的眉眼又变得柔和了许多,看着顾无忧柔声说道:“您那会就小小的一个,跟观音大士座下的童子似的,特别好看。”
“那嬷嬷可记得李家七公子?”顾无忧等她缅怀完过去的事才开口问道:“我小时候和他见过吗?”
“李七公子?”孟嬷嬷一愣,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等反应了一瞬才笑道:“您是说那个叫阿狸的孩子吧?”
“阿狸?”
这次却是顾无忧愣住了,这是什么称呼?她知道大将军排行七,字重光,却不知道阿狸这样的称呼。
孟嬷嬷问道:“是魏国公府那位七少爷吧?”
等到顾无忧点了头便笑道:“那便是了,阿狸是小时候的称呼,说是魏国公夫人生他的时候,梦到一只狸猫,他出生那会人也瘦弱,跟个猫儿似的,索性便取了这么个小名养着。”
眼见顾无忧听得津津有味,孟嬷嬷索性又多说了几句,“那位魏国公夫人同咱们小姐交好,那会小姐嫁到京城和那些人都不熟,倒是一次去寺庙碰到了这位夫人,两人来往几次,倒是越来越投契,后来都是以姐妹相称。”
“……后来魏国公夫人生了个儿子,咱们小姐也刚好有了身孕,两人还笑着说若是小姐这胎是女儿,便给你两指个娃娃亲呢。”
“可惜——”
想到后来那些事,孟嬷嬷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轻声叹道:“咱们小姐去得早,那位魏国公夫人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怕惹起顾无忧的伤心事,孟嬷嬷也不敢再说下去,抹了把微红的眼眶又笑道:“您和那位李七公子幼时是见过几面的,不过那会您年纪小,记不清也是正常的。”
又问她,语气有些疑惑,“小姐今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顾无忧是真没想到自己和李钦远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她呆了一瞬,半响才回过神答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事。”
孟嬷嬷还要再说,白露回来了,她给顾无忧请了安便道:“郡主,国公爷他们已经都到了,您是这会过去还是再歇一会?”
“现在去吧。”顾无忧站起身,见孟嬷嬷跟着起来便嘱咐道:“夜深了,嬷嬷早些歇息吧。”
孟嬷嬷笑着应道:“是。”
白露扶着顾无忧出去,见她还有些呆怔的模样,知道她应该是打听到了想知道的那些事,就是这幅神情看着有些奇怪,不由出声问她,“孟嬷嬷说了什么吗?”
外头明月尚且当空。
两边大红灯笼轻轻摇曳,顾无忧披着斗篷缓缓走在这还有些薄雪的地面上,听着那“咯滋咯滋”的声音,须臾之后才轻笑道:“就是觉得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还真是有些妙不可言。”
她根本没想过。
她跟大将军居然会有这样的缘分。
若是阿娘还在,若是沈夫人也还在,若是她从未去过琅琊,那她跟李钦远是不是早就认识了?他们会一起长大,会一起上学,大将军也不会变成后来那副样子。
“郡主?”
身侧传来白露的声音,带着一些疑惑的语调,大概是在诧异她在想什么。
顾无忧笑笑,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她虽然可惜,却不觉得遗憾。
人这一生会历经许多事,会走过许多路,这些路有些可能一帆风顺,从头到尾都不会绕什么弯路,但也有些会在你走的时候出现许多分岔……你没法确定每一条路都是好的。
但只要最终能走出去,能走对,那便没什么。
她虽然可惜没能在一开始认识大将军,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但她很庆幸能在那样晦暗的岁月,碰到他、认识他,也很庆幸上苍能给她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有幸能够那么早遇见大将军。
这些走错的路上历经的美景,也同样值得她用余生去回味。
守岁就没去祖母那边,祖母年纪大了,便是平日看着很有精气神的样子,但也吃不消这样折腾。所以早在先前就已经发了话,让他们回去守岁,两家子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无忧领着白露往大房走去。
丫鬟、婆子围了一大堆,有人拿旧日里的积雪堆了几个雪娃娃放在院子里,傅绛穿着一身大红服制的衣裳正领着几个丫鬟,让她们布置夜里吃用的果子、糕点。
“这糕点太腻了,粘牙,换一份山楂糕,这盘梅花酥是蛮蛮喜欢的,放在那边。”
“老爷喜欢喝卖油茶,你待会嘱咐厨房拿着小炉煨着,再煮两碗杏仁茶,蛮蛮和九非喜欢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