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牙,又看了一会手里的姜汤,然后眼一闭,直接端起来就喝,不大不小的一碗姜汤,硬是被她喝出了几分气吞山河的模样,等喝完,她连忙把碗扔到一旁,又从早就准备好的蜜饯盒子里拿了颗蜜饯塞到嘴巴里,想把那股子姜味给掩掉。
顾瑜笑了笑,也不去说她,只让人进来收拾。
还是谢嬷嬷进来,瞧见两位姑娘都喝完了,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了,她这才放下心,又同两人柔声说道:“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老夫人怕你们一路走去又得湿了鞋袜,便让马车停在内院边上的月门了。”
顾无忧姐妹俩自然道谢。
等到谢嬷嬷走后,她们便重新披了斗篷,拿了暖炉沿着长廊往外走。
长廊上头虽有遮蔽,但前头是空的,这冬日里的寒风大概是寻不到地便一股脑的从前头吹过来,几个丫鬟怕两位小主子冻着,自然走在最前头。
顾无忧和顾瑜便走在后头,小声说着话。
“家里发生的事,你不要和别人说,尤其是……”顾无忧顿了顿,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不要和李钦远说。”
“为什么?”顾瑜不解,转头看她。
顾无忧抿了抿唇,她手揣在兔毛手兜里,眼睛看着衣摆上绣着的仙鹤如意,好半天才小声道:“他现在每天读书已经很累了,我不想给他压力。”
“你……”
“那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扛?!”
顾瑜都快被她气死了,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许多,等听到前头自己的贴身丫鬟询问“小姐,怎么了”,她才咬着牙把后续的话吞了回去,干巴巴的吐出一句“没事”。
然后看着身边的顾无忧,闷声道:“随你,我才没那么多时间管你们的事。”
顾无忧从手兜里伸出一只手,揪着她的衣袖晃了晃,“你生气了?”
“没有。”
顾瑜说话还是干巴巴的,但看着揪着她衣袖的手跟青葱似的,估计是怕冷的很,本来还有些粉嫩的手被风一吹就白了,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管她的事,但手却不听自己使唤。
咬着牙把顾无忧的手重新放进了手兜里。
这才没好气的,压着嗓音说道:“你就算瞒下来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能瞒一辈子不成?”
顾无忧见她口不对心的样子,便笑:“我也没想
瞒一辈子呀,就是不想让他因为赵承佑的事烦心。”
赵承佑这样的人,才不值得大将军费心。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顾瑜皱着眉,“我看那位赵世子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要不然也不至于昨天一来书院就找顾无忧,今天还冒着风雪登门拜访。
听她说起赵承佑,顾无忧本来还带着笑意的小脸又沉了下来。
“说起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和他退婚?”
便是顾瑜再
挑剔,也没觉得这位赵世子有哪里不好的,人品好,相貌好,又是文武全才,还是侯府世子,刚才她和阿娘吃饭的时候,还听到阿娘轻声嘀咕道:“乐平这孩子眼界可真够高的,这样的郎君都不要,也不知道以后要嫁给谁?”
她虽然觉得阿娘整日嘀咕婚姻大事觉得烦。
可这回,也不得不觉得阿娘说得有道理,赵承佑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挑选夫婿要分等级的话,那这位赵世子无论从什么角度评级,都是最好的那一类。
虽说已经知晓顾无忧喜欢李钦远,可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好奇的,毕竟……这位未婚夫从前也是顾无忧亲自挑选的。
顾无忧怎么会不知道顾瑜在想什么?
这也她最为头疼的地方,但凡认识赵承佑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一丝错误都挑不出来的夫君人选,谁要是和他退婚,就是脑子有问题。
所以从前她嫁给赵承佑后,明明是赵承佑做错事,是他惹她不高兴,可最后别人指责的永远都只会是她,他们会说她任性,说她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夫君着想,说她不配做赵承佑的妻子。
她多想不顾一切揭露赵承佑的真面目,想让众人知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伪君子。
可这个男人实在隐藏得太好。
恐怕就算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即便是阿瑜,即便是最为疼爱她的父亲。
“你……”
顾瑜见她一直沉默着,刚想再说几句,便听到前边传来几个丫鬟压低的惊呼声,世家门庭,纵然是丫鬟也是颇懂规矩,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皱了皱眉,刚要斥责,便瞧见月亮门那边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顾无忧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掀起眼帘往前看去,便瞧见了赵承佑,他撑着伞立在风雪中,一身青白色绣寒江垂钓的大氅,两边缀着平滑光亮的绒毛,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
他似乎是等了很久了,清俊的面庞都有些苍白了,就连薄唇也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可这样的他,却越发让人心生怜惜。
仿佛明珠蒙尘,仿佛暖玉破裂,让人明明应该出声赶他离开,却张不了这个嘴,最后还是白露先反应过来,朝人一礼后说道:“赵世子,这里是内院,您不该在这停留。”
“我有话要同蛮蛮说,说完我就离开。”
赵承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无忧的身影,风有
些大,将雪扬起,他的头发和长睫都沾了不少白雪的痕迹,可看向顾无忧的目光却未曾离开一瞬。
“这……”
白露转头看了一眼顾无忧,见她红唇紧抿,神色晦暗,刚想拒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凛冽到不带一丝情绪的女声,“阿瑜,你先上马车。”
顾无忧说完便直接从丫鬟手里拿过伞,然后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前走去。
路过赵承佑的时候,她也没有留步,而是走到离马车稍稍有些距离的小道才停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直接冷着脸转过身。
眼见赵承佑还是刚才那副温柔专情的模样,仿佛他当真有多喜欢她一般,明明都已经撕破脸皮了,还真是够会装的,顾无忧实在忍不住,嗤笑出声:“赵承佑,你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现在你我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你不必做出这幅样子给我看。”
闻言,赵承佑的神情有一瞬的变化,可也只是瞬息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把原先藏在袖子里的一袋东西递给她。
而后才同人说道:“刚才你走得太急,我没能把东西交到你的手上,琅琊福记的糖果,你旧日最喜欢吃,我给你挑了不少,你可以慢慢吃,应该能吃不久。”
“不过——”
他顿了顿,又关切道:“你也不能多吃,免得你日后又要喊牙疼……”许是风雪地里待得久了,他的嗓音也被风吹得有些哑了,但不变的是那温柔的语气,“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了,可你既然不愿原谅我,总是有你的原因在的。”
“你不想回琅琊,不想同我定亲,我不逼你。”
“可我不会这样放弃的——”赵承佑在浩天风雪中望着她,神情温柔,“蛮蛮,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原谅我的那一天。”
便是顾无忧早就不喜欢他了,可听到这样一番话,还是忍不住侧目看去,她看着风雪中属于赵承佑的面容,那双温柔的多情目仿佛夹杂着四月春风望着她。
赵承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他能在无形之中让你觉得如沐春风,让你不由自主地坠入他的陷阱。
当初的她,后来的王昭,还有其余那些人,不都是被人这般蛊惑的吗?可好只是一时的,当你一不小心坠入他编织的天罗地网,抽不出身的时候,就会知道这个男人有多恶劣,有多可恶。
她心中觉得好笑。
脸上也添了几分讥嘲。
赵承佑却没有发觉,仍是温和道:“蛮蛮,我喜欢你,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我最喜欢的便是你。”
喜欢?
顾无忧红唇掀起一抹讥嘲,她在风雪中掀起浓密的眼睫,“你喜欢我?赵承佑……”她喊他,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嘲讽,“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话到这。
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提起另一事,“刚才在祖母那,你是故意想激怒
我让我说出李钦远的名字吧?”
眼见他神情微变。
顾无忧便知晓,赵承佑已经知道她喜欢的是谁了,这也难怪,昨儿她在书院这么不给人面子,以赵承佑的性子必定是要把这段日子她做过的事调查一番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愿意听赵承佑留下说废话的原因。
“赵承佑,我不知道你心里还打着什么主意,但你——”她突然停顿,再往下说得时候,嗓音已经十分低沉,就连小脸也沉了
下去,“要是胆敢把他拖下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或许,”
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在凛凛风雪中,轻笑一声,“你也可以直接同我的父亲去说,你知道的,爹爹最疼我了,当初他那么不喜欢你,最后不还是允许我和你定了亲?”
“你说——”
顾无忧半歪着头,兜帽上的绒毛随风刮着她的脸颊,黑而又亮的眼睛带着些狡黠,看起来满是少女的天真,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薄凉,“爹爹这次会不会因为我喜欢李钦远,而允许我和他定亲呢?”
“你,”
“要和我赌一回吗?”
“顾无忧!”刚才还能维持温润君子面容的赵承佑,此刻终于被人激怒了,他咬着牙,手里紧紧攥着那一盒糖果,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顾无忧见他发怒,不仅不怵,反而笑着扬起眉,“喏,这样才对嘛。”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必拿你那副面具对着我?”她说得十分轻快,完全不理会他生气与否,甚至还十分没有仪态的耸了耸肩,“以后不要再装得那副很喜欢我,非我不可的模样了。”
“我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顾无忧这回说完便没再开口,而是淡淡看了赵承佑一眼,而后便径直往马车走去,她能够察觉赵承佑还在身后看着她,用那双阴鸷、沉郁的目光。
她也能够察觉到赵承佑的怒火。
倘若如今不是在家中,估计这个男的早就要撕破脸皮,攥着她的手,厉声质问她了。
可她什么都不想管。
他生气也好,愤怒也罢,同她有什么关系?
走到马车的时候,顾瑜似乎听到动静,立马掀了车帘,她先是看了一眼远处的赵承佑,只是风雪太大,她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便又低头问顾无忧,“没事吧?”
“没事。”
顾无忧笑笑,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前行的时候,她在翻飞的车帘中看到了赵承佑,他还立在风雪中,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赵承佑不是想威胁她吗?
她就亲自把法子都扔给他,她倒是想看看赵承佑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