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是个好听的名字,但童谣却并不喜欢。

几乎是从上小学开始,童谣就因为名字,被同学、老师们调侃过不知道多少次。

“童谣,你会唱童谣嘛?”

“哈哈,你为什么叫童谣,不叫童话呀?”

童谣讨厌这些人。

她讨厌学校的同学,讨厌老师,讨厌那些总是拿她名字取笑的亲戚朋友。

偶尔也会讨厌一下给自己取这种名的爸爸。

但爸爸总会嬉笑着用各种方法让童谣消气。

所以童谣对爸爸的讨厌,往往只有一小会,绝大多数时候,童谣是喜欢爸爸的。

“没关系,只要等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离开镇里就好了。”

靠着这种想法,童谣一直在鼓励自己好好学习。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童谣成功拿到了市重点的录取通知书。

这让她欣喜不已。

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这个鸟笼,飞入更广阔的天空。

拿到通知书的那晚,爸爸开心地决定,带着童谣去市里,先吃顿好的,然后再去KTV,痛痛快快嗨一把。

童谣觉得,这一天,简直就是自己人生中,最为美好的一天。

如果不是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的话。

“不行,抛锚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记得以前的信号没这么差啊,下次换一家的卡算了……”

刚和网友分享完自己喜悦的童谣放下手机,她双手扶着前座的椅背,透过车玻璃看向外头正在修车的爸爸,外头雾蒙蒙的,天已经彻底黑透,通往小镇的道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源的存在。

童谣皱了皱鼻子,她仰头看了眼天空,自从半年前两颗流星划过天空之后,她就再也没看见过任何一颗星星。

哦,不对,是在小镇周围时,她就再也没见过夜空中的星星。

污染也太严重了!

童谣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因为爸爸在小镇的矿场里工作,童谣比谁都明白,这个小镇遭受到的污染,有多严重。

所以她要好好读书,去大城市上大学,然后打假日工赚学费,让爸爸不用再那么辛苦,可以辞掉矿场的工作,离开小镇,到她读书的城市找点轻松的工作。

她很早就没有了妈妈,不希望连爸爸也离开她。

童谣知道,矿场里很多的工人,都得了各种各样的病,狠心的矿场老板不但一分赔偿都不给,甚至还找理由将工人们都辞退掉。

资本家真该死!

童谣抓着手机下车,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来到爸爸身边,给爸爸照明。

爸爸瞥见了童谣,他朝着童谣摇了摇头,从车上拿了块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将手里的扳手和撬棍丢进了后备箱。

“没办法,修不好了,车太老了,咱们要走回去了,我把车推路边上,等明天我修车厂的小王说一声,让他把车拖到修车厂去。”

童谣哦了一声,帮着爸爸把车子推到路边,她的力气很小,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她很努力,也很坚持,爸爸劝了童谣一声,见童谣只是鼓着脸蛋不说话,爸爸也就不再坚持。

父女两合力,不算重的面包车很快被推到一边,这辆车确实很老了,车子外壳不少地方都已经脱漆生锈,里面的内饰在车子开起来时,只要速度快一点,就会哐当作响,但不管是爸爸还是童谣,都依然把这辆车当成宝贝。

如果没了它,恐怕爸爸可能要受累的更多。

对童谣她们家来说,这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起的不仅仅是代步的作用,同时,它也是家里必不可少的工具。

雾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浓了。

雾气呛鼻,童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爸爸见状,从口袋了摸出一包未拆封的口罩,塞到童谣的手里:“带着吧,这雾不干净。”

童谣摇了摇头:“不带,我没事,我年轻人代谢快,爸,你戴吧!”

“我没事,我都习惯了……”爸爸强行将口罩塞进童谣的手里,童谣拗不过爸爸,只能将口罩戴上。

天地一片漆黑,唯有童谣手机照孔射出的光芒,照亮父女二人前进的路。

童谣踢踢踏踏踢着路上的碎石,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向爸爸的侧脸,朦朦胧胧的,她看见了爸爸有许多白发。

童谣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像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童谣朝着一块小石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被踢开的石子咔哒咔哒,没入黑暗的夜色中。

“爸没事,傻丫头……”

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爸爸很快察觉到了童谣情绪的变化。

童谣抽了抽鼻子,觉得今天也不是那么开心了。

“爸……”

“嗯?”

“那些当官的,就任由那些矿场老板乱来么?”

“嗨,有什么办法,都是一伙的,都在一个锅里吃饭,矿场的钱也不是矿场老板一个人拿,大家都有份……”

爸爸自嘲的笑了笑。又轻轻拍了拍童谣的脑袋:“别想那么多,咱们做好自己的就成,想多了,也没办法,徒增烦恼。”

童谣撇了撇嘴,没和爸爸争辩。

“以往河里还有很多鱼呢,现在连井水都不能喝了……”

“是啊,多少人都喝出了病呢……”

爸爸低声感慨着。

前些年,有新闻报道,镇子附近有个村庄,因为地质污染、空气污染和水源污染,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患上了各种癌症和呼吸道疾病,这事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但后来热度却快速消失,就连最初报道这件事的媒体都将这条新闻撤下了版面。

从那以后,爸爸只让童谣喝买的桶装纯净水。

走了好一会,童谣隐约看见前方有点滴灯火。

她开心地拉了拉爸爸的衣袖,朝着那里指去:“爸,快看,那里有人家!”

“嗯。”

爸爸点了点头,神情却变得更加慎重。

童谣察觉到了爸爸表情的不对,她收起欣喜的心情,朝着爸爸小声问道:“爸,怎么了?那里有问题么?”

爸爸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待会尽量别说话。”

“哦……”童谣应了一声,随后,她发现爸爸牵起了自己的手。

爸爸的手心有点湿,

是汗水。

爸爸,在紧张?

童谣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越是靠近那处灯火,周围的雾便越浓郁。

这下,即便是童谣,也发现了不对劲。

所有的灯火,都来自于一栋房子。

这是一栋两层半高的红砖楼房,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外墙上似乎刷着些什么字,童谣伸长脖子往墙壁上看,但夜色昏暗,让她根本无法看清墙上到底写的什么。

她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尽量打消自己想用手机往房子墙壁上照一下这种作死的念头。

这是一个有着几十户人家的村子,但却寂静的,像一个荒芜的废弃村落。

那些坐落在黑暗中的房屋如同一只只怪兽,让童谣脊背发凉。

她咽了口唾沫,抓紧了爸爸的手。

“别怕……有爸在……”

是啊,有爸爸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童谣感觉自己似乎在一瞬间壮起了胆。

但也只有一瞬。

她悄悄拉着爸爸的衣服,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爸……你……你有没有听到……”

叮当~叮当~叮当~

是铃铛的声音。

童谣发现,他们刚才路过的那家,有灯光的房子的门。

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并不只是这一间房子。

而是村子内,所有人家的房子,都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敞开。

黑暗中,影影绰绰,人影纷纷。

童谣吓得头皮发麻,她感觉到黑夜中有无数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一道道,一束束,

像是要将她吃干抹尽。

恐惧混合着寒冷,顺着肌肤的毛孔钻入她的体内,冻彻入骨。

“低头,抓紧我,走!”

爸爸的小声闷喝像是惊醒了童谣,她紧紧牵着爸爸的手,跟着爸爸小步快跑着,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被撩起的头发被吹进她的嘴角,但童谣顾不上整理,因为那道铃铛声,在越来越近。

叮当~叮当~叮当~

像是黑夜中的恶鬼。

童谣感觉她和爸爸似乎跑了很久,她气喘吁吁,双腿发软,过度运动后的肺部像是着了火一般,火烧火燎,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已经沉重到提不起来。

“爸……我……我没力气了……”

童谣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但她确实已经再也跑不动了。

爸爸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他随手捞起童谣的身体放在背上,继续朝前跑去。

只是跑了没几步后,爸爸就停了下来。

两人的前方不远处,立着一栋房子。

这是一栋两层半高的红砖楼房,房子的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

难道是遇见鬼打墙了?

从小接受科学教育的童谣,第一次生出了动摇的念头。

但爸爸比童谣更加坚定。

他埋下头,再次迈开脚步快速奔跑,又一次将房子甩在身后。

叮当~叮当~

铃铛的响声,如同附骨之蛆,紧随童谣和爸爸身后。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直到那栋房子又一次出现在父女二人的面前。

哪怕爸爸再健壮,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他的体力消耗殆尽,更何况,他还背着童谣。

童谣像是感应到什么,她抬起头,发现这栋房子的二楼,有一道身影,正站在窗户后看着她和爸爸。

那道身影,看起来像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

而且从她的视线里,童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

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童谣,对旁人的恶意,向来很敏感。

反正也跑不掉,不如试一试。

童谣从爸爸的背上跳下来,不顾爸爸的诧异,她牵着爸爸,来到那栋房子的门前。

灯光略显昏黄,不甚明亮,但却让黑暗中的人群不敢靠近。

“爸,咱们就在这门口等着,等到天亮吧。”

爸爸朝着黑暗中看了一圈,随后又往房子里看了一眼。

布置的很温馨,像是一个正常的家庭。

最终,爸爸点了点头。

他牵着童谣的手,往房子门口靠了靠。

等了好一会,见黑暗中的人群始终没有接近,爸爸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一点。

他牵着童谣在门槛外的阶梯坐下,却做好了情况不对,随时打算再次逃跑的打算。

这里的黑夜悄无声息,分外寂静。

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人,也不知道是否已经离开。

童谣捡起一块石子,朝着黑暗中丢去,却没有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而是‘噗’的一声,像是砸在某种破败的皮革上。

那些东西还在。

童谣连忙收手,生怕将黑暗中的人群激怒。

但见他们好一会都没动静,童谣这才松了一口气。

“爸……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今晚的这件事,也太过诡异了。

爸爸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记得你刚才说过的那个村子么?”

童谣咻然一惊。

“就是这里!”

“这里的人大多得了癌症,前两年就死的死,搬走的搬走,已经不剩几户人。只有一些老弱残仍然留在这里等死。”

“人们都叫这里癌村,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另一个名字。”

“拐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