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褥确实有些问题。”凤栖面上神情严肃,又仔仔细细在屋子里嗅了两圈,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两只破茶碗上,说,“这碗也有些问题,你这屋子里……”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最后还是极其诚恳的说道,“就没什么东西是没问题的。”
“所以我打算今晚在桌子上凑合凑合,既然你来了,那咱们两个就一起凑合一下吧。”郗昭将桌上的东西随手放到了地上,试了试桌子的结实程度,然后叹了一口气,“这屋子里的东西都老得掉了渣,也就只有那张床还算结实。”
凤栖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外面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春杏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在喝问,“姑娘还没歇着么?当心明儿起得迟了。”
郗昭朝着凤栖抛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目前悲惨的境况,凤栖面露同情之色,坐在桌边托腮看着她,摆着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真惨。”
这时候天色还早,郗昭隔着窗子向外看了看,春杏稍显“魁梧”的身影随着光影移过来,外面有些嘈杂,她甚至还听到了一种……像是在赌钱的声音——来到这院子里的人也许从前是规矩的,但到了这里,每个人都放开了的撒欢儿,仿佛进了什么极乐世界。
这还真是现实版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如今一个春杏一个刘妈妈,这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倒是让郗昭这个正经的主子混得像个被恶婆婆反复刁难的小媳妇。
但她这时候也别无他法,就只能忍着,然后她扬起声音向着外面道,“还请春杏姐姐送些水进来,我好洗了脸。”
外面的人倒是还没有太过惨绝人寰,当真端了水进来,门开的时候凤栖动作迅速的隐在一处角落,好在春杏也并没有要伺候郗昭洗漱的意思,只将水放在盆架上,上下扫了郗昭几眼,板着张脸出去了。
“你刚刚也听到了,明天我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我猜……她们一定是准备好了要让我在明天出丑的,所以你若是再找不到地方,我就真的要被她们折磨致死了。”郗昭的脸上还残留着水珠,她随手抹了一下,又撩起一点水弹向对面同样正在洗脸的凤栖。
“放心,你死不了。”凤栖极不在意的说道,然后她端起杯子漱了口,含含糊糊的问道,“你确定明天你要穿着这一身去?要不要我帮你弄一套衣裳回来?”
“要不要打个赌?”郗昭眼里藏着狡黠,“如果明天田氏送了衣裳首饰过来,你就替我办一件事。”
“听你的意思……我倒是多余操这个心了。”凤栖摆了摆手,“不赌不赌,颜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赌这个字千万不能沾。”
“你这人……”郗昭不无遗憾的道,“小赌怡情,你这样……真是无趣。”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凤栖暗暗腹诽,谁能想到从前清贵得高岭之花一样的人,如今竟然能俗气成这个样子?
她这时候无比怀念从前的郗昭,怀念到了极点,就变成了碎碎念,“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虽然有些怕你,但那时候你站在那儿,清清冷冷的让人不敢接近,我却觉得你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如今么……”她作势摇了摇头,啧啧两声,“我有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颜先生给你吃错了什么药,你突然之间转变成这个样子,让人怪难接受的。”
“也许吧。”郗昭小心翼翼的和衣趴在桌上,生怕压塌了桌子,然后打了个呵欠,丢下一句“好梦”。
一路上舟车劳顿,她太累了,不多时就已经沉睡过去,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凤栖撑着头坐在她对面,眼里忽然就漫上了一点心疼。
这姑娘已经学会了掩饰,所以她已经不知道……郗昭什么时候是真的开心,什么时候又是真的难过,但她想……她回来以后面对着这样的情景,大概很难不会难过吧。
===
郗昭醒得很早,但凤栖比她更早,因为她醒来的时候凤栖已经不见了。
她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肩颈,然后慢慢将外袍除去,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她动作麻利的钻进帐内,在门开的时候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坐起身撩开帐帘。
她所料不错,进来的不止是春杏,还有其它捧着各式托盘的小丫鬟,这些人在屋子里一字排开,她们营造出来的隆重与这屋子里的简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之后她听见春杏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姑娘快些起来梳洗,这是二夫人特地为姑娘准备好的,等姑娘换好了衣裳,便去前厅同夫人小姐们一道用膳。”顿了顿,又说到,“今儿是个大日子,万事都务必要小心谨慎,姑娘初来乍到,可万不能被人看轻了去。”
这话看似是叮嘱是关切,若是对旁人说,也许真的是好意,但话是对郗昭说的,无端就加了轻视。
从前如捶丸大会这样的场面她见多了,哪里还会因此而乱了阵脚?只能说……她离开这里两年,有人觉得她已经将这些都荒废了。
郗昭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看了看托盘里的衣服,水绿色的上衣,领口处用浅金色的绣线绣了大幅的鹤望兰,最顶端的两颗扣子镶了金,再雕成同心结的模样;浅杏色的下裙也绣了大幅的花鸟纹,边上放着水绿色的香囊,香囊里大概放的是苏合香,搭配起来倒也算是得体。
郗昭看着这丝毫挑不出错处的衣裳,在心里对着田氏赞了一声。
在对外做戏的这方面,田氏一直都是一把好手,所以她从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衣着而在外出丑,即便她想,田氏也不会这样做——她还想借此搏一个好名声,又哪里舍得去将这做戏的人先糟践了。
要不要如了田氏的愿呢?
郗昭一边在春杏等人的安排下穿衣梳妆,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